徐崇廉会意,没再说什么,他身后跟着的少年傻呵呵的给长生揖礼,道:“阿姊妆安。”又转而给秦氏揖礼,“敬请婶娘福安。”
请安的人是徐冘州,徐崇正和周氏的长子,长生的堂弟。
长生仔细打量这位堂弟,徐冘州也就和小勤王庭锦玉一般大的年纪,长的精瘦高挑,卧蚕眉丹凤眼,模样一点都不像周氏,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透着几分傻气可爱。
她蹲身,回礼,“见过冘州弟弟。”
徐崇廉说,“冘州这孩子能吃苦,也聪明,这些日子跟我在军营中操练的不错,是个可捶打的好苗子。”
长生答应着,徐冘州确实一瞧就是个好孩子,长的就很正气,礼节上也挑不出错来,长生对周氏印象不好,对这个堂弟的印象甚好。
一壁说着大家伙儿一壁回府,进正堂来徐崇廉脱下大氅,大家坐一块儿说了会儿家常话,徐冘州喝了半壶茶水后,徐崇廉说让他先回院见过父亲母亲,说军营里操练累人,让他好好歇息。
徐冘州起身谢过徐崇廉,同秦氏和长生一一揖礼后便告退了。
没旁人在,徐崇廉四仰八叉的坐椅子上拍脑门儿叹气,“长生,你可真的想好了要进宫?是,不进宫又能怎么办呢?我这个当爹的权势再大,也没法子去跟官家硬杠。”
长生笑,“不要紧,我不会有事的。”
有些话当着秦氏的面不能说,说了怕她担心,徐崇廉寻个由头,说是饿了,请大娘子给他准备些饭菜。
秦氏在徐崇廉的吃食上十分用心,向来是亲力亲为的,便带着刘妈妈一同去了厨屋。
徐崇廉等秦氏一走,马上就问长生,“手上的伤都已经好了吗?”
长生点了点头,“都已经好利索了,没怎么伤着,春枝比我伤的更严重。”
“叫东来跟着去是对的,好在没什么事儿,我也就放心了。”徐崇廉有些乏累,满脸疲累,这一月来,福王逆谋,长安城的禁军没一天是睡好觉的,天天连轴转,铁打的人也使死了,好不容易这才尘埃落定,人一松下来觉得连牙关都发酸,早晨接到圣旨,回过神来眼见着长生就要嫁进宫里去做皇后了,他觉得懊恼气闷。
长生说,“我们倒是都没事儿,可沈家二哥儿没了下落,阿耶,我心里挂牵着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着人,心里总是没个底,觉得二哥儿怕是找不回了。”
“你别这么想,不会有事的,修瑾这孩子脑瓜子好使,兴许过不几天就回来了也说不定。”徐崇廉安慰她两句,又道:“放心吧。”
她垂目,觉得难堪,说,“阿耶,我觉得对他不起。”
徐崇廉叹气,“能怎么办呢?牺牲你一个,换来两家平安,也并非是你对他不起,进宫也不为你自己,又不是你攀龙附凤弃了与他的这段姻缘,爹最清楚你的品性。”徐崇廉摇头,“不说这些了,官家下令让我回来筹备你大婚的事,你这几日就在家中不要出门了,宫里指定会一茬一茬的来人,司礼监的总管太监,尚宫局的各位尚宫,你都是要见的,平素与我们徐家交好的也会到府上来贺喜,就是平时不同咱们走动的,也会看在你是皇后的面子上来见礼,且得忙好些日子。”
长生答应着,提不起兴致来,昨儿一宿未睡,这会儿两只眼皮已经直打架,说自己想回去睡个午觉,便带着春枝从正堂回了自己的院子。
春枝说,“姑娘,您还惦记着沈二哥呢?”
她说是,揉揉眼皮,“我心里头担心他,他追着我到了泗水,一路上哄我护着我,可我在这里,不知道他的下落,什么都不能为他做,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春枝问她,“那姑娘其实还是喜欢官家的罢?”
“我对官家是实实在在喜欢的。”她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撑着腮发呆,“可做人得知道感恩,二哥儿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还的清。”
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春枝回头去看,忙的跪下来,“给勤王爷请安。”
她抬头去看,半大的孩子穿着黑色蟒袍,腰束青带,眉目舒朗的在她对面坐下来,笑着喊她嫂嫂。
她心头一跳,忙道:“我还未同官家成亲,你喊的早了。”
庭锦玉浑不在意,从袖中掏出包油纸在她面前打开来,里头包着的是一摞梅花形状的点心,推到她跟前,笑,“这是上次我同嫂嫂说的梅花酥,嫂嫂尝尝?”
她捏一块放在嘴里,外皮儿酥脆,馅儿是浓浓的梅花清香,稀奇道:“这是怎么做的?我从没吃过这样酥脆的皮儿,同和餜子口感不一样。”
“说是宋娘子到景德进货的时候,见到当地烧窑的工艺,回来就让人在青绮门依着窑炉原样做了个,将面食肉食放进窑炉烤制味道比蒸炸的更好,便叫这种制食作烘。嫂嫂去青绮门从未点过烘肉么?”庭锦玉玩味一笑,不知从何处飘落片梅花落在他的袖子上。
长生说没有,“我刚回长安的那会儿,家中安排过几次相亲,虽都是在青绮门相看的,可相亲总不是自己,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是以也并未点过什么吃食,不过我在吃这方面不怎么挑的。”她挠挠头,关切的察看庭锦玉,问他,“你还好么?没有受伤吧?”
庭锦玉恍悟,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笑着摇头,回道:“嫂嫂也太小看皇兄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皇兄的算计之中,我又怎么会有事?福王早晚都会反,皇兄只不过是推波助澜一把,把他暗地里做的事儿摆到明面上来,把他逼急了竟孤注一掷派人去刺杀皇兄,不过这样也好,大理寺逮着他谋刺这一桩追查到底,倒省了许多事儿。”
重生前长生对庭降的事儿知道的不多,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庭降被寿王追杀坠崖,也正是那件事让她捡漏,和庭降做了夫妻。至于福王,她丁点都不知道,里边又牵扯到什么,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实诚道:“我不知道福王。”
她和庭锦玉说话,她从来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
“是福王叔的嫡长子,也就是我的堂兄。”庭锦玉颇有些自嘲的笑了会儿,“其实庭家从圣/祖爷算起就都是痴情种子,别看个个帝王三宫六院,子嗣从来没超过五个,到我父皇这儿,后宫里除了母后只有个董妃,母后膝下只有皇兄皇姐和我三个孩子,寿王叔那一脉断了,福王叔只有两个儿子,小的那个幼年夭折。就这,皇位也是要争的,你见过哪朝哪代皇子之间不争皇位的?那得多稀奇的事儿?”
长生捏着梅花酥提不起精神,“皇位又有什么好?都要争。”她看庭锦玉,“你也会争么?”
庭锦玉被她问的一愣,略笑了下,“不争,我出生没多久母后就过世了,是皇兄一手把我带大的,皇兄的性子我最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坐在那个皇位上。活在帝王家是件顶悲哀的事儿,条条框框约束着没有自我,从出生开始就像养蛊一样养大,等长大了就开始互相残杀,能活着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本就不是普通人。我只做个辅佐皇兄的忠心王爷,看着皇兄这辈子过得顺遂平安,就是了。”
长生点点头,“你放心罢,我会陪在他身边的,他一定是个好皇帝。”
庭锦玉撵上起袖子上的红梅花放在指尖转动,“嫂嫂,你果真是个奇女子。”
“你懂什么就是奇女子了?”长生给他个白眼,“我困的慌,原是想回来补觉的,你来说这样一通,我倒是谁不着了。”
她对庭锦玉这孩子颇有些埋怨。
“我来的时候听说,司礼监已经来纳征了,皇兄应该也会跟着一并过来,”庭锦玉起身,拍打拍打衣袖,“我还同太傅约好了到校场射箭,就先回了。嫂嫂可别给皇兄提起我来府上过,回头指定要狠狠骂我一通浪荡子。”
一听庭降要来,长生只觉得人有些晕,胡乱点头答应着,吩咐春枝送送勤王爷,自己扭头就钻进房在里头把门反锁上了。
昨儿夜里,毫无征兆的被扯进胡同里被他上下其手一番,想起来就觉得脸变成烧透的火钳子,烫得慌。
春枝送庭锦玉回来推门,没推动,急的喊她,“姑娘,姑娘你是怎么了?怎么还把春枝也锁外头了?”
她蒙着被子尽量把声儿压平稳,“我没事儿,就是想睡了,你莫来烦我,我睡醒了自然会起来的。”
春枝半信半疑的,“那……那姑娘我就在门口守着你,你要是醒了可喊我一声的。”
“嗯。”
这一声嗯之后,屋里就再没动静了。
春枝坐在门口百无聊赖,又担心姑娘醒了找不着她,哪里都不敢去,干脆把外头伺候的洒扫丫头杏花叫进来说话。
院里清净的很,两个人坐在石凳上翻起棉绳来,一会儿一个花儿。
日头从中天走了半圈,两个人都有些盹起来,对着磕起头,忽听一嗓子嚎,杏花吓得从石凳上跌下去,忙爬起来拽春枝,“春枝,春枝,来人了。”
春枝也听见了,不敢懈怠忙站起来规规矩矩的站好。
又是一嗓子吆喝:“官家来瞧徐大姑娘了。”话音儿一落,官家脚蹬云纹靴,身着红色长服进了院子。
春枝忙蹲身揖礼,回道:“官家,我家姑娘正睡着呢,奴婢这就去叫。”蹭蹭蹭两步跑到门前敲了几下,喊道:“姑娘,姑娘官家来瞧你了。”
屋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春枝急得额头直冒汗,再敲,再喊,仍是无人答应,悻悻道:“我家姑娘昨儿夜里一宿没睡,许是睡得深了。”
庭降走到门前,道:“那朕亲自喊她。”搭手在门扉上轻叩两下,沉声道,“皇后,你开开门。朕来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