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终于在这一天降临了荆州的大地,如今他们身处荆州的襄阳城,远处的山变得白茫茫一片,江雪覆盖桥岸,穿着蓑衣的老翁在江上晃晃悠悠地摇着小舟向山的那处远去。
郁羡一睁眼便见窗户被昨晚的风吹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风争先恐后地灌进来,郁羡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好冷,郁羡拥紧了被子,却瞥见安静地睡在一侧的谢轶之,他脸上还带着泪痕,显然睡着以后他还哭了。
郁羡眨了眨眼睛,昨晚,自己是不是没有分给他被子?那他生生冻了一晚啊!郁羡犹豫了一会还是从温暖的被窝探出手,摸了摸谢轶之的手背,果然一阵冰凉。
她小心地凑过去瞧,谢轶之双目紧闭,脸上带着潮红。郁羡一边观察一边小声祈祷,“我求你了,可千万别生病了!心理的疾病还没治好呢,可别又来一个身体上的疾病。”
“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你病了也没有人照顾你。”
带着一丝冷意的手最终还是贴上谢轶之的额头,很好,额头滚烫,他成功地生病了。
悬着的心最终还是死了,郁羡扶额叹气。
“小公子,你可起床了?需不需要我给你送朝食?”客馆的伙计一大早便来敲门。
由此可见他们欠下的钱属实有点多,店里的伙计随时担心他们跑路。
可不管怎么说,欠钱的便是大爷,郁羡摆烂式倒在床上不起,装作刚醒来的样子拖着声音回答道,“稍后吧,我待会下楼去吃。”
伙计的任务完成,假笑着候在门外,“好嘞!”
郁羡等了一会,待伙计离去后,便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她拍了拍谢轶之的脸,“醒醒!醒醒!轶之哥哥!”
谢轶之紧蹙着眉,偏过头去,郁羡狠了狠心,扒开他的衣裳,把自己冰凉的手探进了他的衣襟里,贴紧他温热的肌肤,谢轶之打了一个哆嗦。
郁羡不死心,继续用冰凉的手在他的上半身游走,谢轶之一身冰肌玉骨,摸上去手感甚好,郁羡莫名地获得了一丝乐趣。
大概是被摸得太痒,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鸦睫颤动地如同蝴蝶振翅。郁羡摸得欢乐,却又好像不小心触摸到了什么不知名的开关,谢轶之倏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如同琉璃般透亮,因为生病,还带着一丝水润。再加上刚刚对他的恶作剧,郁羡竟然觉得现在的谢轶之变得柔弱可欺。
看着这么纯洁如同小鹿般的眼神,郁羡竟也忘了他得了癔症,只见她清咳了一声,把自己的爪子收回,规矩地放在一侧,“轶之哥哥,你终于醒了。”
谢轶之好像从刚刚便一直在回忆她是谁,听到郁羡喊他‘哥哥,’终于又触发了他的开关,他扬起了笑脸,抓住郁羡的手,开心地喊了他一声,“阿均!”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脸上愈发潮红,郁羡扶住他的胳膊,吃力地把他拉起,“哥哥,你现在生病了,我们得去瞧医师。”
他懵懂地看着她,“何为生病?”
“生病就是不舒服,你现在是不是头很疼呀?”郁羡用哄小孩的语气说。
“那我是不舒服!”
郁羡把摇摇晃晃的谢轶之从床上拽起,把他的长发拢在一侧,打开了他旁边的包袱,开始给他叠穿衣服,由于时间紧促,也顾不上什么穿衣搭配,只胡乱给他穿上几件。
“错了,这件应该穿在外面。”看郁羡把里衣套到了深衣外面,谢轶之小声地抗议。
“抗议无效。”郁羡心里还在想着别的事情,自然是听不进去谢轶之在说些什么。
给他穿完衣服后,郁羡看了看桌上被冻硬了的糠饼,决定还是拿起来啃几口,顺手也给谢轶之塞进嘴里。
“有点噎。”谢轶之吞下以后便觉得难以下咽。
郁羡不以为意地说,“吃不下就用水顺顺。”
谢轶之鼓囊着嘴点点头。
“乖,我们先出去找秋珉。”郁羡冷得跺了跺脚,一手拽着谢轶之一手拉开了门,冷冽的风扑面而来,郁羡先把谢轶之推出去挡风,随后掩门出来。
“公子!”秋珉刚巧从拐角处端着朝食走来,她见郁羡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简直大喜过望。
“秋珉,你没受伤吧?”郁羡本就担心秋珉,一见到她便立即按住她的肩膀查看有无受伤。
秋珉眼角泛起了泪花,“公子,奴婢无碍。”
温热的手蓦然松开,谢轶之心里说不清的怅然若失,抬眼见了不认识的人,只紧紧牵住郁羡的衣角,“别.....别走。”
秋珉见谢轶之这模样,便知他又犯病了,无不担忧地说道,“公子,你被带走的那日他便这样了,来客馆吃饭的医师说他犯了癔症。这可如何是好?”
郁羡安抚谢轶之安静一些,转头对她说,“他现如今还发着热,必须尽快找个医师给他瞧瞧。至于这病,无论治不治得好我们还是得带上他。”
“可谢公子的家人呢?”
郁羡犹豫了一会,想起了谢轶之曾经说过他是逃亡来到坟山岗的,如今只剩下了他和弟弟谢均之,谢均之遇害,恐怕.....他已经没有家人了。
谢轶之哼哼唧唧地靠着她撒娇,怎么看怎么违和,他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紧贴着比他矮小的少年,甚至他还想弯腰把头放到郁羡的肩膀上。
“阿均,我头疼。”
郁羡内心一阵无力,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救了,拥有武装力量的属下被扣押,另一个还不知所踪,剩下的一个傻了一个还未成年。
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啊!
郁羡心情不爽,只想推开这个碍事的粘人精。可谢轶之如今的行为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好让郁羡不要再忽略他。他雾蒙蒙的眼睛望了过来,委屈巴巴地站在原地,郁羡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终于她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把他拉回到自己的身边,谢轶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现在没有家人了,如此我们便只能带上他。”
秋珉圆溜溜的眼睛望了过去,实在不明白自己公子为什么带上一个失智的男人,这样不是会拖后腿吗?
可不管做什么,秋珉都会遵从主人的命令。
“诺。”她垂头回道。
郁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秋珉,你那里可还有银钱?”
秋珉立即回道,“秋珉自是有,公子要多少?”
郁羡分不清楚这里银钱的等换方式,她的钱一般都是由齐止戈代管,车队的一切吃喝拉撒都是齐止戈操心,由此看来他的作用非同小可,郁羡不由对一开始吐槽齐止戈的冷脸有些内疚。
郁羡有点难以启齿,“有多少拿多少,我们现在......欠客馆一笔钱。”
“我都带在身上呢,公子。”
郁羡实在没想到客馆还能赊账,除了一开始齐止戈预交的费用,后面的账竟然都没有结清。这实在是给她现在的困境留下了隐患。
郁羡拽着谢轶之下了楼,伙计见郁羡现身,态度与刚入住前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本就在收拾几案,先是来了一个华丽的侧面滑步,迅速出现在郁羡的面前。
"公子,可要吃些什么?"他亮晶晶的眼神望了过来。
态度积极,必有反常,郁羡嘴角微微抽搐,回道,“朝食我想要烧饼,加盐不加糖,加奶不加蛋,口味偏咸却要适中,口感酥脆却不能太硬,劲道却也不能太韧,葱段姜末通通不要,不要太油腻,最后加点芝麻。你可记下了?”
伙计傻了眼,“公子的要求可真细致,小的实在记不了这么多。”
郁羡摆了摆手,“既是没有,这么早便叫我起床作甚?我倒是知道城东老李家什么烧饼都能做,我上他那里吃去。”
伙计着急地说,“可公子,你的钱还没付呢!”
郁羡装作不耐,“一大早就在催钱,我朝食还没吃呢!你也知道,我跟荆州牧那边有关系,如今我能从王彪那里出来,还能少了你的钱?”
伙计顿时蔫了声,“那公子先忙,小的稍后再来。”
郁羡不耐地挥了挥手,旋即夺门而去。
“公子,我们还回来吗?”走出一段距离后,秋珉小声地问她。
“不回了。”反正那些包袱里也没重要的东西。
郁羡四处张望,想找找有没有药铺。清晨的风刺骨,路上的行人已经穿上了冬衣。
谢轶之热切地看着一旁的汤饼铺,如今这个天气,喝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饼想必浑身舒坦,郁羡也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
摊主先是揉面,把和好的面团放在案几上反复揉搓,与郁羡平常吃的面条不同的是,他是用冷却的肉汁和面,然后将面团托在手上,拉扯成面片,下锅急火烹饪。
摊主衣袖卷起,动作利索,整个人被挡至蒸腾的白气后面,郁羡只看到他的手在精巧地挥洒自己毕生的技艺,一旁的食客吃得火热。
郁羡和谢轶之还拉扯在一起,眼睛却看着汤饼移不动眼,他俩不约而同地咽了口水。
风中好似传来一声轻笑,郁羡回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