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燕宁脚下步子微顿,转而行至茶案,好有闲情的坐下身来。
乐华抿齿淡笑:“据说沈二小姐去过丞相府,她想替沈初冉,嫁给王宗瑞,王宗瑞这是为她请旨去了。”
燕宁指节哔的一响,他知道阮舒窈去丞相府之事。
所以她为了沈初冉,不惜与王宗瑞扯上关系?
她问自己会不会杀王宗瑞时,是怀着怎样决绝的心。
燕宁阖上眼眸,不由想起发生在天厥的事,感觉一颗心沉入湖底,有些喘不过气,如果不是受恶人磋磨,她怎会在尝到沈家给的一丝甜头,就想拼命守护他们。
自己竟还困惑她为何若即若离,而她从未问过自己,明明没有死,为何三年都不回永邑。
*
浮云飘渺,宫闱秋色。
嶙峋假山上傲然绽放着深浅不一的淡紫色花萼,两个侍婢俯身跪在石子上,娇小身躯抖得厉害。
“我又不吃人,你们怕什么?到叫沈二小姐误会。”男人声音厚重,山景旁露出一抹石青滕纹锦袖。
锋芒逼人的压迫感使阮舒窈心头一瘆,虽然想到过今日入宫会碰到王宗瑞,但没想到是狭路相逢。
“大人息怒。”地上侍婢声音微弱,那种惧意像是刻在骨子里。
若是普通宫娥,倒也不会如此怕他,偏偏被支开的这两个侍婢,是王宗瑞调.教后,送到永乐殿伺候公主的,见到了原先的主子,自然不同。
王宗瑞不耐的瞥向侍婢:“还侯着做什么?”
“奴婢告退。”侍女相视一眼,伏低身子往后退去。
转瞬,玉栏绕砌的假山下,只剩王宗瑞与阮舒窈二人。
“几日不见,沈二小姐越发动人了。”王宗瑞疑眸打量她,嘴角扯出一抹觎笑。
阮舒窈侧过身,权装作没听见,只等他自行离去。
见她无事相求时,对自己竟是这般冷淡,王宗瑞感觉很不畅快,语气生硬的威胁道:“沈初冉乃是当朝才女,术士说她八字旺夫,思来想去,还是娶她比较合意。”
清风吹落寥寥花瓣,惊起孤雁。
沉寂半响,阮舒窈轻启丹唇,违心的问了句:“那我呢?”
王宗瑞扭动脑袋,放松的姿态展露出些许得意,故作不屑道:“你与我相克。”
阮舒窈掩下眸光,声音微佻:“你怕了?”
“哈哈哈。”王宗瑞闷声笑了起来:“我连下地狱都不怕,你觉得,我会怕什么?”
阮舒窈掐着掌心,男女情爱,她还算熟络,自然也能看得出,王宗瑞对她还算有些兴趣,否则不会逼她提起求娶之事,佯装懵懂递去关切目光,柔声道:“大人的伤可好些了?”
男人墨色眸海里荡漾出几分凶气:“你是想我好,还是不好?”
阮舒窈微微挺直身板:“自然是想大人好,大人武艺高强,究竟是谁能伤得了大人?那刺客可已抓住?”
王宗瑞皱眉,目光狐疑:“收起你的好奇心,什么都打听可不太好。”
她垂下纤睫,清纯面容表露出一丝委屈:“若不是瞧见大人受伤,我哪里会打听这些。”
王宗瑞冷笑,严肃道:“那刺客身长十尺有余,样貌可怖,本来已押入地牢,没想到他力大无穷,扯断穿进肉里的铁钩,到叫他跑了。”
阮舒窈心中一凛,几乎可以确认,他口中力大无穷的刺客就是天鹏。
见稚气未脱的小女郎似是被唬住,王宗瑞伸手捏住她下颚。
“呃。”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她花容失色,慌乱别过脸。
男人被她慌乱神色刺挠了一下,戏谑道:“突然有些期待,你嫁…”
“是何人?”一道侵染寒意的声音袭来。
王宗瑞嘴角笑容顿住,侧目往阮舒窈身后望去,犀利目光渐渐暗沉,未等阮舒窈反应,他已松开了手,慵整衣袖,俯首作揖:“叩见殿下。”
西风燥人,阮舒窈仿是停滞在一片混沌里,身躯不自主轻颤,夯沉呼吸从喉咙发出。
漫天霞光映得她小脸绯红,有种被捉奸当场的感觉,心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她不知燕宁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些什么,又看到了些什么,闭了闭眼,硬着头皮转过身去,规规矩矩对一袭暗纹锦袍的男子行礼:“叩见殿下。”
燕宁嗓子哽住般,苦涩味道在心头肆虐,骨节突出的手负在身后,指腹重重搓揉玉板指,微漾眸光隐去波澜,面上透着克制后的清冷。
“外臣何时可以随意出入后宫?”他问。
王宗瑞默了默,还算恭敬道:“微臣奉公主召。”
燕宁目光冷如刀锋,伟岸身躯往前行了几步,好似没有见到阮舒窈,衣角从她身前划过。
“微臣恭送殿下。”王宗瑞俯首。
燕宁瞳孔微凝,眸底覆上一层阴沉。“转告公主,莫要晚到。”
“是,微臣谨记。”王宗瑞脸上笑容和煦,眼里却闪着刁滑精光。
远处几个小黄门见殿下启步,颠着身板急匆匆跑来跟上。
王宗瑞确是去见公主,也未再与阮舒窈叙话,假山下别过。
*
汉白玉石堆砌的台基上,琉璃重檐庑顶,巍峨磅礴。
披星殿内雕梁画栋,每根柱子都刻着回旋盘绕的金龙,气势雄伟,大殿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倒映着水晶珠光,空灵虚幻,金碧辉煌。
两侧大臣遥望招呼,恭敬有礼无人喧哗。
沈慕时侧过脸轻轻看她一眼,女郎双鬓细长的发丝衬得清纯妍容多了几分无辜妩媚,淡然双眸中看不出半点情绪,明媚温婉,莫名惹眼。
她抬眸正撞上沈慕时的视线,一双水灵眼眸好似会说话,莞尔笑颜略显腼腆。
沈慕时微微点头,正要小声嘱咐几句,进来两个内侍通禀:“乐华公主驾到。”
殿内视线集中到殿外行来的公主身上,冷艳容貌好似墨莲绽放,通身清贵洒脱的气派与那抹慵散疏狂相得益彰。
相较之下,公主身后的女子纵然出众,却并未盖过公主华容。
女子一袭翠烟色秀裙随在公主身后,仪表姿态极为端庄,眸光落在公主身上,虽未直视,但眼里的崇慕之情满得快要溢出来。
乐华与那女子行过时,先后往阮舒窈这边量了一眼,动作轻敛,几近微不可查。
她就是王思妍吧!
微不可查的一眼对视,阮舒窈凭直觉这般认为。
眼看开宴的时辰就要到了,皇子殿下还未露面,有些坐不住的大臣频频往殿外张望。
不多时,管弦乐起,传来内监细长洪亮的声音:“皇子殿下驾到。”
“皇子殿下驾到。”
偌大的披星殿霎时变得异常肃穆,朝臣内眷纷纷起身行参拜。
男子伟岸身躯视瞻不凡,一双玄锦鞶靴稳稳迈入殿中,灯引斑斓散落一地锦瑟,气势威严。
抑着渊渟岳峙之姿稳步行来,男子压低眉心,转身倚坐高台,那双投过来的剑眸轻轻一扫,便让人从心底生出无限敬畏。
免礼后朝臣内眷相继落座。
吉时到,头戴神翎的巫师大祭司,献上六畜五谷祭神。
今岁贺词由皇子殿下亲自传诵,莹白如玉的俊脸上,似有宝光流转,令人不敢直视。
“愿四海之内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祷告天神,分发祝酒,臣子在大祭司的引领下起起跪跪,仪式不算太长,皇子饮下掺杂着神畜之血的福酒后,众朝臣也要同饮。
酒香醇厚,隐隐还是能尝出血腥,阮舒窈学着他们的样子一饮而尽,搁下酒盏时才发现好些女眷,都只是浅抿一口。
福酒大补,除了人参浸泡,还加了神畜之血,所谓神畜是指成年马鹿,属实珍贵,有益精补气之效,因性热多燥,孕妇禁食,且有的人不喜腥热,故而仪式上并未要求众人一定真的喝下。
阮舒窈头一次参加北国贺宴,全然不知。身旁嬷嬷只管她举止端庄,礼节周全,福酒又是天家赐的,她尽数饮下才显得虔诚,对这忌讳自然也未提示。
宴席开始,仕女轻击编钟,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乐音流淌。宫娥穿梭在朝臣案桌前,美酒佳肴应接不暇。
阮舒窈垂下羽睫,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手心渐渐潮润,热浪宛若山涧泉水袭来,不自主抬头去望向燕宁。
像是心有灵犀,燕宁深邃眸光极具侵略性撞来,凛丽靡淡的神情让人看不穿,目光扫过并未在她身上停留。
阮舒窈远远望他,脑海空了一瞬,面颊如胭脂熏染透着红晕。
身侧嬷嬷时时关注她,自然看清楚了她的小动作,显然是觉得皇子殿下对她勾人的眼眸毫无兴致,好在当着百官的面并未责怪,生怕她不知收敛,暗暗戳在她手臂上,万分担忧的提点道:“殿下面前怎可抬头?”
“……”阮舒窈别过脸,眸底浸染一丝忧愁。
袅娜身影携来清透馥香,乐华公主娇贵中带着几分孤傲,笑道:“沈大人这样寸步不离的守着,是怕你的好妹妹被人欺负了不成?”
“公主说笑了。”沈慕时起身作揖,很是板正。
乐华莲步上前,拉住正要俯身行礼的阮舒窈,掌心被她灼热的肌肤烫了一下,嘴角笑意耐人寻味:“给你引见个人。”
松开阮舒窈拘谨的手,转身道:“这位便是丞相之女,王思妍。”
“王小姐好。”此时阮舒窈小脸绯红,声音也显得哑。
“久闻不如见面,沈二小姐果然是个妙人。”王思妍端详她一眼,尾音勾着笑意。
王思妍素以北国未来准皇后人选自居,又贵为丞相府最为重视的嫡女,一举一动自然受到密切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