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如意吃过晚饭后,早早回西暖阁候着了,一直等到快睡着了,才听到外头太监通报:皇上驾到——
如意从雕着并蒂莲花纹的黄梨木纱窗看过去,见一面色晦暗的少年皇帝步入庭院,步履沉缓,因被宫女太监拥簇着,看不清他的身形,只瞧见地上一道欣长而纤瘦的影子。
她起身迎了出去,于檐下跪拜:“臣妾许氏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秦昱走近,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嗓音沉稳:“平身吧!”
未做停留,越过她径自步入正厅。
“多谢皇上!”如意敬谢起身,方一转身却见他突然止步于门槛外,不说话也不动。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心中略有忐忑,她又蹲了下去。
秦昱转过头来看她:“抬起头来!”
如意闻言,微微仰起头,眼睑下垂,避免与他直视。
“怎么是你?”秦昱语气颇为不快:“朕册封的不是许灵姗吗?”
如意:……
略一抬眼,那张本就无甚喜色的脸上愈发难看了,心下不由困惑,太后允她顶替许灵姗进宫,难道没跟他说?
只思考了一瞬,她又低下头去解释:“妹妹生了重病不能入宫,祖父奏请太后,让臣妾顶替她的。”
“你们这是欺君!”
“皇上明鉴,臣妾是奉太后懿旨顶替许灵姗进宫的!”
秦昱怒哼一声,长袖一甩,愤然离去。
如意扭头看他的背影,步伐比来时要快很多,当真是毫不掩饰对许灵攸的厌恶。
许灵攸这张号称楚都第一美的脸,只在两个人身上失败过,一个是谢衍,一个是他,如意长叹一声,瞧他消失在门口,扶着吉祥起身,回了寝殿。
“我顶替许灵姗进宫一事,太后好像没有跟皇上说?”
“对呀”,吉祥也很困惑:“我看皇上挺生气的,太后为何不告诉他?”
姜姝端了一盏茶汤过来:“他不喜欢许大小姐,太后不告诉他也正常。”
张妈盼了半日,终于见到皇上了,却见他过门不入,不由担心:“新婚夜便是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呐?”
寝殿突然安静下来,一个个望着如意,无人回答。
如意饮了两口茶水压惊,放下茶盏:“慢慢来吧,皇上不喜欢我,要他改观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今天大家都累了,早些去歇息吧。”
虽然担忧,却又无计可施,张妈只好先退下了。
如意又单独留下了姜姝:“婆婆,你擅长医术,我的身子以后便交给你了,我想尽快帮皇上生一个皇子。”
姜姝瞥她一眼,知道她是想母凭子贵当皇后,点头应下了。
如意早就知道皇帝不喜欢许灵攸,正好刚入宫她也不想侍寝,不用花心思应对他,晚上可以好好睡一觉。
……
初秋清晨,金风送爽,慈宁殿内落叶轻舞,暗香浮动。
孟绾一身赤色织金棠色长裙立于窗前,手里拿着一碗冰糖燕窝,静看院中桂馥兰香。
“今日无朝,怎么不多睡会儿?”
一双大手忽然揽住了腰身,将她揽进宽阔的怀抱。
孟绾并不回头,搅动着碗里的燕窝:“我派出去的两个宫人回来说许灵姗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男子闻言诧异:“时间这么凑巧,不会和淑妃有关吧?”
孟绾将燕窝递了出去:“难为许嘉了,瞒了咱们这么久。”
她这是承认了,男子接过燕窝,将剩下的一口喝尽,将玉碗搁在窗台上,又说:“连亲妹妹都能下得去手,这许大小姐未免太心狠了些,留在身边恐怕是个祸患。”
“无妨”,孟绾微哂:“她是个蠢的,不足为虑,找人盯着就是了,等我收拾了华琛,下一个就是她了。”
许灵攸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姓许,她需要和许家联手除掉华家,而除掉华家以后,下一个就是许家,身为垂怜听政的太后,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地位。
有了许灵攸这个蠢货在身边,对付许家可比对付华家要容易得多!
男子拥她更紧,压低身量凑近她的脸,附在耳边厮磨:“河还没过呢就想着拆桥,对付完许家,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孟绾挣脱,转身将他推开:“昨夜容你放肆了一回,现在立刻穿好衣裳给我滚,以后再敢留宿慈宁殿,不必等许家了,下一个就是你。”
“别生气嘛”,男子凑上前去哄:“知道你舍不得,我就是说说而已。”
孟绾已经恼了,避开他往梳妆台走去:“许灵攸要过来请安,赶紧滚!”
知道她这是命令,男子自知失言,不敢再惹她生气,匆匆穿好衣裳,行礼离开。
如意今日起了个大早,特地带着吉祥给太后请安,方至慈宁殿外,瞧见李彬精神抖擞地从慈宁殿偏门出来。
不由笑道:“李大统领倒是尽责,这么早就来给太后请安了。”
“有道是勤能补拙,他这个禁军统领本来就是倚仗太后得来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可不就该勤快些么?”
吉祥也跟着笑,李彬是李嫣的父亲,孟太后的表兄,现任禁军统领。
据说孟太后父母早逝,家中并无兄弟姐妹倚仗,荣升太后以后,便选了这个表兄做外戚,封了承平侯,昨天也是他去相府迎她们入宫的。
李彬并未看见她们,快速消失在甬道,如意未做他想,进入慈宁殿求见太后。
宫女进殿通报,孟绾在暖阁接待了她,邀她一道用早膳。
“昨儿的事情哀家听说了,是哀家疏忽了,那日答应你祖父后是准备知会皇帝一声的,可转头就给忘了,哀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叫你受委屈了,哀家自会去开导皇帝,你别往心里去。”
如意暗自打量她,一身赤色织金棠色长裙,头顶一只活灵活现的金凤冠,衬得她容光美艳,尊贵无匹,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哪里就老了呢?不过是为自己找借口罢了,皇帝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许灵攸娶进宫来,她和许家的同盟就达成了。
她放下筷子,态度恭谦:“是臣妾鲁莽任性惹恼了皇上,给太后添麻烦了,臣妾羞愧,无颜面对皇上太后。”
孟绾笑道:“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皇上年轻,虽然有些脾气,但秉性还是宽仁的,以前的误会解开就好了,以后谨慎些,莫要再惹他生气,来日方长,哀家还等着你们添孙子呢。”
如意故作羞赧,一笑报之:“太后娘娘国事繁忙,还要为臣妾的事情操心,臣妾感激不尽,自当谨遵教诲,谨言慎行,不再给太后添麻烦。”
如此客套了几句,便有宫女进来通报,说皇上和沈美人来了,如意赶忙放下筷子,起身行礼。
伴随着珠帘摇晃的声响,一身玄色衣裳的秦昱进得殿来,身侧跟着一个穿着郁金色长裙的女子,身材娇小,肌肤白皙如玉,面庞水嫩透亮,笑起来时两腮若泉水叮咚荡出两个小梨涡,看着人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相互见过礼后,孟绾又对如意道:“你坐下。”
如意瞥了眼站着的皇帝,觉得不妥却又不敢惹太后不快,回去坐下了。
宫女们添了两张方桌在侧,匆匆摆上早膳,但太后并未叫坐,只是放下玉著,取了帕子来擦手,目光从秦昱身上扫过,落在沈茵精致的小脸上。
“皇帝年轻不懂事就罢了,你也不懂事?昨天淑妃第一天进宫,皇上和她闹脾气,你不知规劝,反倒纵容他留宿高云殿,你说哀家该怎么罚你?”
没料到太后会当着她的面训斥,如意心中惴惴,不由看向皇帝。
秦昱睇她一眼,忙开口道:“母后……”
沈茵一把拉住他,屈膝跪下:“是臣妾未能及时规劝皇上,怠慢了淑妃娘娘,臣妾知错,听凭太后处置。”
“太后”,如意起身到:“昨天的事……”
“淑妃!”孟绾打断她:“昨天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无需插嘴!”
见她态度强硬,如意不好再说了,又坐了回去。
孟绾又看向沈茵:“既已知错,便罚你禁足三个月,下去吧!”
“母后!”秦昱道:“我明明册封的是许灵姗,为何进宫的会是她?”
孟绾将手帕递给心腹瑾知,使了个眼色,瑾知便将沈茵带了下去。
孟绾道:“许灵姗身子不好,是哀家让她顶替许灵姗的。”
“那您为何不告诉我?”
“你若肯听哀家的话,哀家怎会瞒你?”
一句话堵得秦昱哑口无言,在立后这件事上,他和母亲分歧很大,母亲要立许灵攸,而他不喜许灵攸嚣张跋扈,不肯娶她,双方僵持不下,这才折中选了许灵姗,可没想到还是被母亲偷梁换柱摆了一道。
看着母子剑拔弩张的气氛,如意低着头双手攥紧,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这个儿子是越长大越不听话,孟绾瞪了他一会儿,没什么吃饭的胃口了,扭头让人把早膳撤下。
“此事到此为止,淑妃对宫里不熟,你送她回去,顺便带她去转转。”
秦昱奈何不了母亲,也不想同她争吵,作揖退下了。
如意不敢多言,赶忙起身行礼,跟着退了出去。
她刚入宫,来时想熟悉一下宫里的路没有乘辇,秦昱不想和她同乘,便一道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