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勇，若人得闻如是法门。
“什么枪…我没有枪。”
一切不退转，见一切佛。
“我既不勇敢。”
一切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也不强大。”
恶魔不恼，一切善法皆得成就。
“我什么都做不到。”
闻此法者能知生灭。
“不要再来找我了。”
药上。
……
六月雪忧心忡忡地看着喃喃自语的蒋身遥，他的双眼瞪得浑圆，眼白上布满了血丝，眼球以一种微小的幅度抖动着，肌肉紧绷咬住牙关，脸色惨白如纸，几缕发丝无序地贴在额前，被汗水浸湿。随着呼吸的加快，少年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翻涌的焦躁不安急需一个宣泄口。
“蒋兄他……这是怎么了？”吴椋第一次见到他犯病的模样，对此颇觉困惑。
“我知道，这里信仰浓度太高了，让你很不舒服，对吧？”看着前面的三人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王败臣乘机追了上来，他走到蒋身遥面前，笑嘻嘻地说，“反正这些人也只是耗材，把他们都杀掉不就是了？”
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抡起了拳头。
“咚——”一声沉闷的砸击声响起，蒋身遥一拳打在了王败臣的鼻梁骨，后者应声倒地。
“我给你出谋划策，你竟然打我……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打死我的吧？这样…真是，太棒了！”王败臣捂着鼻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一拳打爆了鼻腔里的血管，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他的脸颊却浮现出一片绯云。
不得不说，当真疯碰上了装疯，那戏剧效果直接拉满。
不明所以的吴椋想要上前劝解二人，他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好在工厂主人的出现及时制止了这场闹剧，不然吴椋可能又要稀里糊涂地挨揍了。
“什么人在俺的地盘上闹事？吵得俺觉都睡不安宁。”厂房深处传来了一个尖细油腻的声音，循声望去，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那人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西装，只不过西装的剪裁似乎并未能很好地适应他的体型，反而因为他的肥胖而显得有些紧绷和局促。衣领勉强地环绕着他脖颈上的肥肉，看得让人窒息，门襟则被勒得紧紧的，跟他肚子上的赘肉比起来，那一排扣子显得十分羸弱，仿佛随时都可能因为腹部的隆起而崩开。
看样子这个胖男人就是这座工厂的管理者，尽管他试图通过这身西装来展现自己的专业形象，但实际效果却适得其反，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笑料。
他将挡住他视线的工人推倒在地，迈着夸张的步伐径直向四人走了过来。那人大摇大摆地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完全不管被推倒在地的工人们的死活。他的皮鞋鞋跟踩过了几个人的手指，工人们却一声不吭地咽下了这份疼痛，躺在地上继续念诵经文。
“嗯……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走投无路的穷人，说吧，来俺的工厂有什么事？”胖男人拔掉了塞在耳道中的耳塞，从头到脚地上下打量着他们四个，看到穿戴着各式金银珠宝的吴椋后，态度明显好了许多。
“我们几个是薪火学院的学生，此番前来是为了协助修复信仰屏障。”
六月雪上前一步，向那个胖男人展示了何近安老师交给她的凭证。看到她手中盖着公章的凭证后，那人的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傲慢架子，而是对着他们点头哈腰。
“你们来自内城区？嗨呀呀，怪俺一时老眼昏花，怠慢了你们几位贵客。这边请这边请，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俺绝对全力配合！”
这个“奥楚蔑洛夫”，差不多得了，真担心他点头哈腰的时候把扣子撑爆……少女看着胖男人趋炎附势的丑陋嘴脸，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虽说当务之急是完成屏障的修复，但她总不能扔下发病的蒋身遥不管，于是取出几根银针，在他的身体上扎了几个清心宁神的穴位。银针刺穿皮肤，清凉酥麻的感觉以穴位为中心扩散，流过少年的四肢百骸，让他的情况迅速好转。
神志恢复正常的蒋身遥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百感交集，他那毫无血色的薄唇几番张开又闭上，仿佛成了诵经队伍中的一员。六月雪像是看透了他内心的疑惑，拉着他的手来到了一边，轻言细语地对他说：“阿遥，不要想太多，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放弃为人的尊严吗？”
“听我说，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做——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进入「学院」的资格，选择了「工厂」的他们，也在散发着自己的一份热。”
“发热，就是燃烧成灰烬，再被既得利益者踩在脚下吗？”
“你不要钻牛角尖，多亏了这些工人，庇护所的屏障才如此牢固。他们的事迹会被刻入丰碑，他们的无私奉献会被后世传唱。”
蒋身遥沉默不语，他始终无法理解那名斗争者在他脑海中所说的话语，或许，那个声音从未存在过，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幻听愈发严重了吧……
见他情绪稳定了下来，六月雪也不再浪费时间，带领着同伴跟在胖男人的身后，往工厂的深处走去。
一路上，胖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自己的“丰功伟绩”，完全不知道他的话语无不在刺激着蒋身遥的神经：“即使是厂内最贫困的工人，只要一想起俺这座工厂的成绩，也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为了精益求精，俺作为管理者可是在降本增效这方面下足了功夫——一个普通工人一般能够承受住五十次信仰抽取，多次抽取过后，他们的脑子会不可逆转地受损，这时，俺就安排他们做一些不用动脑的体力活儿，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
还有啊，俺曾经捡了个大漏——一个工人念经念昏了过去，俺一盆冷水把他浇醒，然后对他说什么……嗯，你拖延了大部队的诵经进程，罚你三个月工资，卷铺盖走人吧！
后来你知道怎么了吗？那人离职后不久就在家中猝死了，若不是俺有先见之明，工厂不知道又要赔他多少钱呢！”
“够了，别再说了。”
“哈哈哈，看俺这见人就爱炫耀的破毛病，姑娘你是领头的吧？俺叫郭为民，回去后记得跟你们的老师多说说俺的好！”胖男人摸了摸肚子，把四人带到了工厂与屏障相接的位置，看了一眼旁边显示屏上的进度说，“你们几个还得等会，这一批次的洗脑完成度还差百分之十。对了，俺这里的怀表也快用完了，记得喊逐光会的人补充！”
所谓「信仰工厂」，就是将那些有信仰却没天赋的人聚在一起，通过洗脑的手段来提高他们的信仰力，然后再集中统一抽取力量的地方。其一方面能够产出储存着信仰力的「怀表」，以供虔信人提升自己，另一方面则是直接将抽取出的信仰用于加固屏障，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只不过，人类的大脑无法承受反复洗脑并抽取信仰力所造成的伤害，而在这里工作的人，要么是罪大恶极的囚犯，要么是走投无路的穷人。
他们徒具人形，却早已失去了人的尊严与灵魂——就跟那群腐朽的行尸走肉一样。
随着屏幕上进度条的增长，工人面前轮放着经文的机器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工人们停止了念诵，一只只机械臂伸向那些人的额头，将一个个厚实的金属圆环套在了他们的头上。
胖男人在控制台按下一个按钮，套在那些人额头上的圆环纷纷放出了一枚怀表，并在他们的眼前摇晃起来。工人们通过洗脑得到的信仰被吸进了怀表中，他们的眼睛早已死去，干枯的心灵因这片刻闲暇而感到欢愉。
有的人拉着嘴角，涎水漫流，他们裤.裆上的深色色块宣告着身体的失禁，脸上不自然的僵硬笑容宣示着尊严的失格。
“俺就不打扰你们几个修复屏障了，这里的怀表随取随用，管够！”那人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伫立在屏障旁的几人内心却难以平静。
“本少的钱竟然没了作用……这些人到底怎么了？”
“嘻嘻，要我说，直接把他们全都杀了，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唉……这，不是我们几个能够左右的事，早点修复好屏障，回去复命吧。”
六月雪长叹一声，将手放在了半透明的屏障上，草绿色的辉光从她指尖溢出，注入到了屏障之中。随着这股力量的注入，屏障上的裂缝开始逐渐消失，然而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那是一片震天撼地的绛红，像脱缰的野兽那样在厂房中横冲直撞，将这片狭窄压抑的空间，变为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火海之中，被抽取信仰的工人们在原处站定，热焰抓住了他们的裤脚，火光拥抱着他们的身躯，他们却依旧保持着僵硬的笑，没有移动分毫。
四人在火幕中失散，蒋身遥的视野中只有王败臣一人，此时他正蹲在自己身侧，一脸兴奋地“建言献策”道：“你可算开窍了，这才对嘛！把他们杀死，全部变成腐尸，然后去找那个胖男人的麻烦！”
蒋身遥则是满脸痛苦地跪在地上，哔剥作响的燃烧声传到他的耳中，变成了零碎的字句。他看见一个光辉的人影在前方驻足，那人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入了火海。紧接着，爆燃的火焰从他右手的孔洞中喷涌而出，他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抵挡火焰的流溢，然而却无济于事。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熏味，夹杂着木材、塑料以及其他未知物质燃烧的刺鼻气息，让人呼吸间都能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窒息感。视线之内，皆是跳跃的火光与翻滚的浓烟，它们交织成一幅幅令人心悸的画面，将少年的理智与冷静一点点蚕食。
灼热感啃噬着人们的每一寸肌肤，远处传来物体坍塌的声音。六月雪知道，同伴们一定会安全地离开此地，倒是那些木讷的工人，他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于是她冒着呛入毒烟的风险，对厂房内的人喊道：“不要为了工作而把自己的生命搭进去，各位如果听得到我的声音，就赶紧逃离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的呼喊到底能起多少作用，火势骤然增大，浓烟遮挡了她的视野，无奈之下，她只好独自离开了厂房。
现在，这座长方型的工厂俨然成为了一个燃烧着的火柴盒，人间炼狱正装载在盒中。六月雪在工厂外见到了灰头土脸的吴椋，还有一些理智尚存的工人，却怎么也找不到蒋身遥的身影。
“阿遥他没有和你一起出来吗？”
“我应该是抓住了他的衣领，但是出来后才发现……跟着我的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这么说他还在火海里面？不行，我得去救他！”
“姑娘你冷静一点，现在冲进去的话无异于送死，我相信蒋兄的实力，他会没事的！”
“可是——啧。”
六月雪自知多说无益，转身便要往厂房内跑去，这时，一只宽厚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对方力大无穷，将她牢牢按在了原地。
“年轻人可不要被急躁冲昏了头脑啊，这里就交给老夫吧！”
说着，那人松开了她的肩膀，一名身型矮小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捋了捋胡须，从少女身后走了出来。
“您是…杨老先生？！”
“嚯呵呵，正是老夫，这下你总归放心了吧？”
杨金柝掏出一个锦囊，从囊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扁形物件。他捏着扁形物件的长柄，在空中用力一甩，一个约有三米长的巨大芭蕉扇出现在老人的手中。
只见他双手握着芭蕉扇，对准着火的厂房就是一扇，一阵罡风刮过，火焰的规模明显小了许多。
又是一扇，之前还势如狂澜的火焰这下彻底熄灭，再是一扇，灼烧留下的浓烟与烟尘尽数消散。
六月雪和吴椋急忙冲进厂房，映入眼帘的是一地凌乱的焦尸，不远处还有一个融化了一半的，由血肉组成的焦黑圆球——构成圆球的是几具腐烂的尸体，它们层层叠叠地铺成了肉墙，烧焦的尸体接连脱落，露出了被圆球包裹在里面的两人。
“遥哥，我好崇拜你，你把那些人变成腐尸并让它们过来保护你的样子简直帅呆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同样的待遇呢？”
蒋身遥没有理会在一旁冒着星星眼的王败臣，他神情疲惫地走出尸堆，来到长髯老者的面前跪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情绪崩溃，也没有再寻死觅活，而是毕恭毕敬地把额头贴在地面，诚恳的语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想学会控制自己的信仰力，请求「点灯人」老先生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