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她错觉,在短暂一瞬,顾泽临忽然附身靠过来。
笛袖脊背僵了下。
脸颊险险擦过。
眼前覆盖一层阴影,还来不及闪避已近至跟前。
而他只是抬手去够扶栏外悬挂花架的铃兰,洁白如玉,像铃铛一样的花朵装饰廊道,累累繁花成串结在一根枝头,将细嫩绿枝压得弯垂,指尖即将触碰花瓣边缘,却又在下一刻收手。
就像是……
脑袋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捕捉到最贴切的一个。
像是,春风吹皱一池静水。边界之内却在边线不安分游离,若有若无试探。
顾泽临看着呼吸凝住一两秒的笛袖。
看她察觉出一丝怪异,下意识身体避嫌般往后闪躲,看见这个细微动作紧随着被克制住。
一切发生在极短瞬间,却像慢镜头在眼前无比清晰地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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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不知多久,连付潇潇这样没刻意去记时间的,于某刻瞥见身旁空出一人的位置,都恍然发觉笛袖去洗手间的时间未免长到过头。
恰好笛袖从外面推门进来,付潇潇刚吊起的一颗心又揣回肚子里,她手肘压在膝盖上托着腮,待笛袖落座小声说:“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刚吃了胃药,在外面缓了会儿。”笛袖道。
付潇潇闻言一顿,“真不舒服啊,感觉严不严重?”
“有一点,不过现在好多了。”
头顶绚丽灯光没有规律的变化,紫白青蓝不同颜色交叠起灭,给身形镀上朦胧之感,即使周围环境如此凌乱,依然能看得出她皮肤透着冷冷的白,像汝瓷上的一层月白釉质。
笛袖眉眼秋水瞳影,许是因为身体不适,脸色较寻常更浅淡几分,愈发衬得态浓意远。
饶是付潇潇见惯这张脸,此刻竟冷不丁怔然出神,开口想说什么,鼻子忽地耸动一下。
她转过脸,往笛袖身上凑近仔细闻了闻。
“你做什么?”
“奇怪。”付潇潇纳闷:“你身上好像比之前多了点味道。”
原先笛袖喝的一直是果酒,所以付潇潇很熟悉她身上那股属于水果芳香的丝丝沁甜。多出来的那部分却是突兀。
但再闻时,又不明显了。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香水、以及酒水零食的气味等等混杂,付潇潇摸了摸鼻子,疑怪道:“难道是我感觉错了?”
方才近距离说了太久话,无意沾染上另一个人的气息。苦艾是种气味很重的植物,在南浦每年清明节前后都有吃青团的习俗,笛袖以前在家学着做过一次,摘采过艾草的手残余汁液,清苦味一时半会洗都洗不掉,能停留在手上两三天。
笛袖神态自若,道:“可能是不小心碰到别人衣服,蹭上了一点。”
本是件不打紧的小事,付潇潇随口一提没有较真。
“既然不舒服就别再喝了,本来就是个游戏,搭上身体多不值。”她发起牢骚:“我也觉得没意思,老是转不到我。”
付潇潇坐在边上倒看了其他女生指向周晏提问,当着面看男朋友被别的异性言语逗趣,任是再怎么玩得起,也够膈应的了。
笛袖同样正有此意,即便付潇潇不说,自己也准备这么做。
付潇潇快人快语,率先表明结束意图。一旦有人做出头鸟,场上不太能喝的,玩到这个程度已经差不多了,皆而纷纷附和。里面属女生的声音居多。
不碰酒的派对游戏同样很多,一直由一方向另一方提问的方式未免单调,他们很快想到个新点子,搜罗出一副全新纸牌。
牌面上写着真心话,根据抽出卡片上的问题每个人依次回答,限时十秒钟内写在纸上。
这个方式比先前文雅许多,维持先前的氛围又不闹腾,且不具备针对性,迅速赢得所有人的认可。
很快第一张牌面内容亮相,提问:【你最近一次情绪低落是什么时候? 】
笛袖回想起那天和母亲吃晚饭的场景,气压低到凝重。轮到她时,纸面上写着的是:“一个星期前。”
抽牌的人充当法官,摇头道:“要具体到时刻。”
笛袖停笔一秒,遂重新改了答案:“上周四晚。”
转完一圈人后,才透气完回来的顾泽临被叫住,周晏噙着笑,俨然一副准备拉他下水的表情:“你最近一回心情低落,是什么时候?”
顾泽临随意扫眼桌面上每个人铺开的纸张,心里大致有数,估摸又换了种新玩法。
“问我?”
“别说是现在啊。”周晏先堵他的话。
被周晏提前预判到的顾泽临轻笑一下,余光瞟向浑然未觉的某人。
“几天前。”
他不太上心地说道:“周四还是周五,记不清了。”
周晏不知顾泽临那两天经历了什么,上星期他人在夏威夷,但一回国就听见个惊天新闻——顾泽临他被赶出了自家大门!
起因导火索是为何,周晏之后探了下顾家口风,了解到七七八八,说来那件事他也有参与。周晏其实挺后悔事前没劝住顾泽临,任由他凭性子发泄,那口恶气是出了,那帮手段下作阴魂不散的败类照样狠狠揍了,但事态闹大传进家里人耳朵里,吃亏得不还得是他们?
顾泽临这段时间一直低气压也全因和家里闹翻。周晏一边觉得他惨,摊上这么个烂摊子,出力不讨好。一边心想何必争这一时之气,尤其还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
周晏借个由头,想将顾泽临拉进游戏解闷。
顾泽临斟酌着观望一会,接下来的真心话都很友好,提的有趣又不出格。
譬如问及【最喜欢的植物】,这个简单,女生们一半以上讲的是花,像付潇潇最爱郁金香,笛袖说的白蝴蝶兰。
付潇潇一听,扬起笑容:“这个花语好。”
“只有三个字,特别直白简洁。”
她眼神灵动,笑意促狭:“——是‘我爱你’。”
“看不出啊,你喜欢这么热烈奔放的花。”
笛袖尚未解释,邻座有个知情的女生被逗乐,噗嗤笑出声:“‘我爱你’,是紫色蝴蝶兰的花语。她写的是白蝴蝶兰,这种花束比较少见,象征爱情纯洁和友谊珍贵,送给朋友和爱人都合适。”
……
难道遇到正常的一组问题,顾泽临这回没拒绝。
他坐下后,遇到的首个问题是:【你给感兴趣的异性,或对你表示过好感的异性,主动留下联系方式的次数。】
有些人思索起来,心里默默数着,而笛袖没花太多时间思考,提笔写下数字。
全部展开后,付潇潇的是“0”,顾泽临、周晏和笛袖等人的是“1”。最多的那个男生是29次。
亏他还记得,怕不是次数太多随便诌了一个。
中途,服务生送了刚烘培出炉的纸杯蛋糕,洋葱烟肉面包和冰淇淋烤布蕾等甜品端进来,将点心架摆得满满当当,正好抚慰各位客人空荡下来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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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散场,已经是凌晨。
沙发上躺着醉的或困的睡着的人有一半,嘴里喃喃不休,清醒的没几个。
酣畅尽欢后,余下精神过度亢奋后的空虚感,和浓浓疲倦,还能站起来的都坐车挪到下一处场地休息。
周晏在附近有一所私宅,环境幽静,建在半山腰块垒平地上。别墅背凭山坡郁蔥森林,山底是市区小型绿植公园,可供随时俯瞰欣赏山脚的一泊人工湖。
时间太晚,这里离她家少说要一个多小时车程,街道空荡荡无人,深更半夜打车更不安全。笛袖依着付潇潇的意思在半山别墅借住一晚,房屋主人没有任何意见,而顾泽临近日“无家可归”,自然不得不跟在周晏身边混日子。
今夜地库里新停了好些名车豪车。
聚会上一部分人住进半山别墅,这里房间足够多,光客房区域就有两层,大家都玩得累了,各自在楼上楼下找个地儿休息。
他们四人中,属付潇潇酒量最浅,在车上一直伏在她肩上迷迷哼哼打酒嗝,笛袖深怕行驶中一个颠簸吐在自己身上,万幸这个惨状没有发生,然而等到下车后,付潇潇又开始另类作妖。
别墅内房间不止一个,付潇潇偏吵嚷着非要和她睡。
付潇潇闹得凶,周竟无计可施,最终给她们挑了间东南方向主卧。
好在卧室的床足够大,笛袖不跟酒鬼计较,脱了付潇潇的外套鞋子,叮叮当当的首饰耳环项链手串解下来,付潇潇懒洋洋抬手弯腰配合,一碰到柔软富有弹性的床面,当即一秒入睡。
笛袖却睡不着。
躺了一段时间,胃里越翻腾越厉害。不知道是吃的胃药药性太温和不管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从恶心变成阵阵明显抽痛感。
她疼得难受,身体蜷缩成一团,捂着腹部忍耐。
最后实在受不了,还是决定去吃些东西。
走出房门,屋内静悄悄无声。
呈圆拱形的一排玻璃落地窗垂挂深色帘布,连通二楼户外空中花园,背景山峦绵延。夜幕之下半山别墅仿佛与世隔绝,深夜密林远看像暗涌海面,树梢随风摇曳,浮荡层层叠叠的波涛。
陌生的走廊黑黢黢,后背渗出凉意。她找不到灯光开关在哪,摸黑中看到沿道一道房门缝隙渗光。
还有人同样没睡。
忽然间定下心来。笛袖没打扰,借手机光亮寻到楼梯口,脚步放轻下楼,找到进门时看到厨房的位置,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些速冻食物,和脱水保鲜的蔬菜水果。
周晏应该不在这里常住,虽然房屋肉眼可见打扫得很干净,客房床铺上的被子一尘不染,但是存留食物不多。
这种情况下,笛袖也不挑剔了。为图省时,她简单下碗清汤面条垫肚。
先煎个荷包蛋,注入开水,滚沸后再放进一把细细长条的挂面,最后在面条快煮熟断生的时候,扔进青菜烫一遍。
前后不过五分钟。她端着碗冒着热气的清汤面,转身回眸,却撞见听闻动静出来探看的顾泽临。
他连先前衣服都没换,神采奕奕,全然不像是要打算入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