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佼佼盯紧屈玘的眼睛说:“我等你三天,三天后我们一起返航回长安!”
屈玘看着郭佼佼离开的背影。他将拳头捏紧又松开。屈玘虽努力锻炼身体,但伤损过的身体,怎能恢复得和从前一样。他失去了健康的体魄。年轻的面容,身体却虚弱如老者。
泉州码头四里外有一个小渔村。人们日升而起开始结网下海捕鱼。日落人们纷纷奔向渔村渡口,守候着回归的渔人。
人们怀着沉重的心情等待着,上天是怜悯而赐予一天的好收获,还是接受上天的迎头暴击船毁人亡。
崔珏赶海后提着收获的一提篓海货,她回到简陋的吊脚高楼。这已是村里最讲究最“豪华”的居所。
崔珏回到脚楼下把海货倾倒进水缸里。然后她舀淡水清洗过手脸,快步走到楼上。
崔珏守候在海边她被海风吹,烈日晒。她已经变得和村中的渔娘一个样。
崔珏身强体壮健步如飞。她古铜色的皮肤再不用化妆,也变得同小子们一样粗糙。
崔珏轻轻地踩着木楼梯,爬到小楼上。小楼有三间楼房她轻快走进书屋。书屋虽简陋,该有的笔墨纸砚还是有的。
崔珏看着书屋墙上挂着的海图发呆。师兄说爹爹和关陇世家的人乘船出海了。父亲留下师兄照顾她。
崔珏是不愿意相信师兄给的消息的。父亲在知道女儿被掳后,还会不留任何信息给她,选择乘船出海。可师兄为什么骗她,崔珏不知道原因。
崔珏仔细观察这份据说父亲留下的海图。据说是大唐玄宗皇帝时,鉴和尚传经太阳国留给后人的海图。
崔珏在脑子里把鉴和尚留绘的海图与母亲留下的海图作对比。崔珏发现虽然两幅图上,留下各个岛屿名称不同,但是途经海潮的路线,有三分之二是重叠的。剩下的有三千里海路,需要人去探索。
母亲留下的海图沿海线,有未知西沙群岛,北沙群岛岛屿成片。
崔珏站在这儿思考了很多次航海路线。崔珏准备买艘海船出海,她要去海外寻父亲。
崔珏经历战乱感觉孤独无助,她太眷恋父亲她想念父亲了。
她同渔民们打闹成一团,成功从采珠女身上学会游泳和潜水。
崔珏跟海船掌舵人学会航行。如果她有艘海船她能在茫茫大海中辨别方向,顺潮流航行,逆潮流航行。
崔珏将能收集到的航海志和海图,都背诵了三、四遍,早已经烂熟于心。
崔珏听到叶流云急走的脚步声。她回首看着师兄。叶流云焦急的脸色惨白如纸,他急忙忙对她说:“珏儿,叔父传来消息。建安节度使樊昭喧布叛离朝廷,从此不再向朝廷纳税,还自封朝廷官员,我祖父反抗樊昭,全族被诛。”
“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你要回建安为叶刺史收殓尸骨?”崔珏看着叶流云,他焦急得嘴唇颤抖身体僵硬。
叶流云颓丧地退了两步,倒坐在官帽椅上。他垂下头说:“朝廷派镇海节度使李锜平叛建安。叔父接到了李锜派军队送回京师的祖父,叔父,兄弟姐妹,子侄了们遗骸。四十七个叶氏亲族无一走脱。’’
“珏儿,珏儿,这世界上,我只剩下你和叔父,娘亲一家了。”崔珏看着师兄泪泗横流,伤心欲绝的样子。
崔珏经历过了乱世,整整四个月,她都忙着逃荒逃命。她或许是经历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尸横遍野白骨盈野。崔珏听到叶家传来的噩耗竟很冷静。
崔珏等着叶流云痛哭一场。她下楼为师兄端来盆热水,她将盆放在屏风后洗漱间的洗漱台。
崔珏回到师兄身边拍着他肩膀。她很遗憾说:“师兄,别太难过啊!我们奈何不了这个,人人有点权势便妄想,成就皇图霸业的时代。"
“现在啊!人人都喜欢成龙成皇成就一番宏图霸业,豪强节度使们不惜身家性命,灭族断绝后代也要成就霸业。阎王爷也没有办法绝断人间豪强的念想啊!”
崔珏感觉自己是把这个世道中,有权势的暴发户们,看得透透的了。
他们如飞蛾扑火,乞求的皇图霸业也许是能在青史上留下祸乱天下的名。
叶流云停止悲伤痛哭。他进内间洗漱清洁整理一番。叶流云回来坐在椅子上,他摸摸红肿的眼睛说:“师妹,我们进京去。”
崔珏看着叶流云她的心间有些微苦涩。她低下头,双手摆弄着一本顺意拿来的书。
崔珏的心不能平静。这两年她和师兄在一起,再没有了亲密无间如家人,友爱相知的顺畅舒心感觉了。
叶流云唤她师妹,他就下定了决心,事情不容她拒绝。
崔珏十分恼火地站起身,把书砸在他身上。“我再也不想听你的话了。再也不想和你浪迹四海,无家可归了。’’
“我就在这里,我在这里像渔村的姑娘们一样,守候出海的亲人,我等我爹爹回家。”
“纵使你骗我,其实我在这里,不能等到爹爹回来。我也只在这里等着。等到春暖花开,雨雪纷飞。”
多年的积怨暴发,她还是伤心了。崔珏捂住眼睛,跑下木楼,跑向渔村,跑向沙滩。
她迎着海风,屹立风中看向四里外的泉州码头。
崔珏站立在这块如海龟的巨大礁石上,她能清晰地看见,进出海港的巨大海船。
叶流云跑到海边寻找崔珏,此时正值海潮退却。沙滩上散开着光着脚丫子奔跑的男童,蹲着用沙铲挖滩涂下藏着‘宝藏’的女孩。她们迎着夕阳西下的最后灿烂霞光,尽情挥洒热情欢乐。
孩子们童稚时代是多么的欢喜。他们对无知的未来世界有懵懂无惧。
孩子们的欢喜如此的简单,一只肥硕的大虾,一只潜逃沙底的蛰蟹,一只漂亮精致的海螺……
叶流云在乱糟糟奔跑,潜伏着的人群中,一眼看着了崔珏。她是他眼中千万年,也不会淹没的烟火。
叶流云守望着她。他看她鲜活快乐地同渔娘们巧言笑兮。
叶流云看着她从一个腼腆姑娘手心中,拿走一件刚从沙砾里掏出的物件。
崔珏惊喜地擦了又擦,手中鸡蛋大小的透明琥珀。她擦净沙砾便看见,琥珀里竟关押着螳螂捕蝉的画面。
崔珏震惊了!她高举起来手中的透明的琥珀。夕照之下这块世间奇珍散发着迷乱人眼光彩。
光线从不同方向折射来,把琥珀照得熠熠生辉,迷人的光晕中栩栩如生的蝉羽颤闪着羽翅,几乎振翅而飞。
蝉期待逃过天敌捕食。螳螂伸展出镰刀似的一双大剪刀,能瞬间钳断蝉的翅羽,期待饱食一餐。
令人目眩的宝光中,有让人神迷的战斗,和逃生抗争。瞬息间的事,奇迹般定型装入这一方鸡蛋大的世界。
“神仙姐姐!你喜欢吗?我送给你,当作你救我爹的礼物,好吗?”七岁的小女孩扬着灿烂的笑脸。
“我一直想送神仙姐姐件你喜欢的礼物。”
“你知道吗?这只琥珀很贵重。”
“它没有我爹的性命贵重。娘说,没了爹,就没有家。没了家,再贵重的东西也没有意思。”
小女孩欢笑着挥手道:“神仙姐姐再见!”
她迎着万丈霞光,奔向她向往的家的方向。
崔珏握紧手中,圆润细腻得好像触及冰玉的琥珀。崔珏没有了刚刚的惊喜。
崔珏似乎一直不能接受,自己成了孤女,成了浪迹天涯的游子。她失去家的方向,飘零向不知名的远方。
也许世上只有叶流云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也许崔珏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浪迹远方。
经过叶流云反复哀求哭诉,最终崔珏还是同意跟着叶流云离开,她经营两年又三个月的渔村。
离开泉州前崔珏买下了整个渔村。崔珏交待好崔守一帮着守护渔村,照顾好公孙一家五口人。
崔珏命令崔建安留守的崔家死士一定要按照她和父亲的规划,创造出图纸上的铁皮大海船。崔家海贸一定要培养出隶属崔氏的舵手水手来。
崔珏把建安所有的资产变卖,投入到泉州港海运事业。崔氏的商业叶流云再也不插手。
崔建安留守的三十个部族死士再也不许叶流云插手崔氏的事,叶流云只负责照顾守护崔珏。
两方似乎有秘密协定。崔珏问不出双方的矛盾,他们同时把父亲的行踪隐藏。但凡涉及崔建安贞元八年的行事,他们皆缄口不言。
贞元十二年春,十五周岁的崔珏跟从叶流云赶赴京城长安。叶流云匆忙把崔珏安排住宿云来客栈。
叶流云匆匆赶赴叔父叶元贺府邸打探家族近况。
叶流云由仆从帶进叶太医府邸,得知叔父把祖父及一众家族子弟,旅殡于长安法门寺。叶元贺等待叶流云归来,叔侄一同扶灵柩归葬祖地华州。
叔侄两人虽数年不相见,两叔侄却情同父子。而今叶家主脉只剩叔侄两个男丁叔侄相见不由泪奔。
叶流云住进叶府每日在法门寺为祖父守孝念经祈福。他在母亲叶赵氏媚儿的监守下,不得到云来客栈与崔珏相见。
叶流云忙碌中到了三月,叶元贺辞去太医院职位。叶家在政治上遭受到覆灭打击,已无法在长安立足。叶元贺准备退避祖地,叶家举家回迁华州定居。
叶流云趁着叔父忙着辞别京中亲眷,叔婶母亲忙着处置叶家在长安城中家业,他找到云来客栈看望一个月不曾见面的崔珏。
崔珏穿着身月白浅色春装,缓步走进云来客栈。她刚从太白楼打听消息因为皇太孙战殒,德宗变得喜怒无常经常喜欢迁怒。
崔珏无辜被迁怒被德宗派人把她贩卖到淮西凉昭府,父亲得到消息和师兄追踪到淮西寻找两个月没半点线索。
父亲进宫面见德宗后失踪。师兄找到了父亲留下的遗书遗物。
崔珏心中充满了愤懑仇恨,不明白众生都是人,怎么可以做皇帝的可以动辙杀人,而做百姓只能任人鱼肉。
崔珏怀着悲愤之情回到租住的客栈小院,崔珏走进客厅便看见,客厅里坐着等她的叶流云。
崔珏取下头上戴着的帷帽幂帘,她手中收紧帷帽。崔珏看着叶流云,她脸色很苍白内心翻涌着惊痛。
叶流云看到崔珏隐忍的泪意。他心中猛然惊痛欲死。叶流云上前握住她的双手,紧张地询问:“珏儿,你怎么了?生了病?”
叶流云扶她坐到官帽椅上,他先是打水替呆呆傻傻坐着的师妹清洁头脸双手。叶流云把崔珏照顾妥当。
叶流云用手帕拭净手上汗渍为她把脉,崔珏只是肝气稍有不畅。叶流云想大概师妹是生自己的气,毕竟自己一个月没来看护照顾师妹。
叶流云向崔珏解释说:“如今舒王李谊与太子在朝野争夺废立太子的机缘,长安城动荡不安。为避开两皇族内争,很多官员选择明哲保身。’’
“叔父趁着三年丁忧,辞官扶祖父灵柩回华州故乡。这一个月我忙碌些很抱歉没来看望师妹。"
“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很久。我以后不会置你于不顾。别生师兄气好不好?我错了,再没有下次。”
叶流云向崔珏讨饶,师兄一直都是个柔情似海温润可亲的好兄长。崔珏的心似乎又活过来,她要和师兄好好的在一起。
崔珏抽回叶流云握着的自己的手。她手足微凉崔珏捏着帷帽上的冪帘她低垂着头。
叶流云心中更加不安,他紧切切低唤“师妹,师妹……”一声紧一声在她耳边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