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姑娘,你怎么了,可是头上的伤口又疼了?”宋长云连忙去扶跌坐在地的棠琬。
“我,我……”棠琬死死地盯着眼前那抹半透明的身影,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上过解剖课,并不害怕尸体。
可是,她害怕鬼啊!
怕到从小不敢关灯睡觉的那种!
那道半透明的身影显然也注意到了棠琬的异常。
若有所思地看了棠琬一眼后,紧接着竟然恍若无物地直接穿过木板与尸体,朝她飘来。
很明显,她是李三小姐的鬼魂!
“她,她!”棠琬语无伦次地指着前方,同时手脚并用,连连后退,惨白的双唇不住地哆嗦。
“棠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宋长云见棠琬一副魔怔了的样子,皱着眉搀着她走出义庄,找了块大石头,扶她坐下。
“棠姑娘,你若是实在害怕,这案子就别管了。你兄长素来待我们不错,我会尽可能为他出份力。”
初时宋长云眼中的欣赏此刻尽数变成了鄙夷。
“不是,我不是害怕……”棠琬刚要辩驳,一抬眼就和跟随她出来的鬼魂对上了视线。
她们的距离极近,宋长云却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她才能看见这鬼魂!
“我只是头疼了,并不是害怕。”棠琬连忙低头,捂住脑袋,颤抖的声音没有一丝说服力。
“那我先送棠姑娘回孙大夫的医馆吧。”宋长云无奈地摇摇头,在棠琬面前蹲下,“我背你回去。”
“没事,我自己能走。”棠琬跳起来,双手紧紧抱住宋长云的手臂,“宋仵作,我们快点回去吧。”
天色渐暗,李三小姐半透明的鬼影也越发明显,亦步亦趋地跟在棠琬身后。
“我头好疼,我们快点回医馆!”棠琬装作头疼的样子,抬手捂着头,用宽大的衣袖挡住眼睛,不去看飘在身侧的鬼魂。
她几乎整个人都靠到了宋长云身上,推着人不停地向前走,不多时便到了医馆。
“诶哟,你们可算回来了。”孙赟邈早已等在门口,“棠二,进去喝药,我刚给你熬好,在里头的桌上。”
他似乎与宋长云有话要说,并没有进屋的意思。
棠琬从衣袖中露出半个眼睛,仔细看了下周围,发现那鬼魂没有跟上来,才放下心,独自走进堂屋。
喝光苦涩的药汁,棠琬把玩着手上的药碗,开始盘算起破案的事。
这里无法用现代的技术手段,要找真凶,只能走访案发现场周边,寻找人证,还原案发过程。
正想得出神,一道空灵的女声突然在耳旁响起:“这位姑娘,你看得见我?”
哐当——
手中的药碗掉落在地,棠琬全身的汗毛倒竖,背脊僵直。
她直直地盯着前方,装作没听见女鬼的声音,完全不敢转头看向身侧。
女鬼却不想如她的意,一下飞到了她的对面,一双闪着幽光的眸子直勾勾地看向她。
“姑娘,你看得见我。”
这次,是肯定句。
“你,你……”棠琬吓得当场哭了出来,颤抖着声音发问,“你是那个李三小姐的鬼魂?”
“应该是的。”女鬼点了点头,“我那日被奸人所害,再次睁眼便发现自己能脱离身体,四处飘荡。”
“但是,无人能看见我,也无人能听见我说的话。直到遇到了姑娘你,只有你能看到我。”
女鬼面露痛苦,伸出双手求救般伸向棠琬,“姑娘,我有一事想请你……”
“你,你……别过来……”眼看着那双半透明的长手就要碰到自己,棠琬吓得连连后退。
“抱歉,唐突姑娘了。”女鬼收回手,失落地向后飘远。
“不是,你别走!”棠琬连忙喊住她,“我只是从小有点怕鬼,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她真诚地鞠躬道歉,但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的,半捂着眼睛不敢看那女鬼。
“你说你是李三小姐的鬼魂?”棠琬指着桌子,远远地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小女名唤李雪柔。”女鬼福身行了一礼,坐到桌后。
“在下棠琬。”拍了拍心口给自己壮胆,棠琬学着李雪柔的样子回了一礼,“我的阿兄棠武现在被诬陷是杀害你的凶手,已被衙门批捕。”
“李小姐,”她斟酌着开口,“如你记得被害那晚发生了什么,可否告知于我?”
让受害者陈述被害经历是件极其残酷的事情,可是,眼下没有谁能比受害者更清楚案发过程。
“我记得的,害我的是庆国公的嫡子,王安宜……”想到死前的可怕遭遇,李雪柔的鬼魂微微发颤,半透明的影子明明灭灭。
她的声音哀婉凄厉,如泣如诉,让棠琬听着也想落泪。
那晚,李雪柔在护国寺中为生病的母亲祈福,本要在佛前长跪一夜,却听丫鬟来报母亲病情加重。
她连夜坐马车回家,不料中途却被王安宜劫持,掳到了花月楼。
王安宜觊觎李雪柔已久,多次明里暗里提亲均被拒绝,这次他本打算毁了李雪柔的清白后强行纳她为妾,哪知李雪柔剧烈反抗、抵死不从。
情急之下,他掐死了李雪柔。
“竟然是这样!”听完李雪柔的叙述,棠琬气得大拍桌子,完全忘记了对鬼的恐惧,“我现在就去报案!揭发凶手!”
“棠二,你要去哪?”孙赟邈刚与宋长云议完事,推门而入,就见棠琬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往外奔去。
“我已发现了杀害李三小姐的凶手!”棠琬义愤填膺道,“我要去告发他!”
“你看,我就说棠二是有真本事的。宋仵作你还一头雾水呢,棠二已经发现凶手了。”
孙赟邈得意洋洋地回头看了一眼宋长云,“你明日还是带着她吧,不然都找不到真凶。”
说罢,他又伸手揪住棠琬的衣袖,劝道,“棠二,那么晚了,你去衙门也无人。先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发现凶手的,明日再去报官。”
“我……”棠琬望望孙赟邈,又望望李雪柔,一时语塞,扶着桌沿,颓然坐下。
她刚刚太激动,竟然忘了李雪柔是鬼魂,而且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她所说的话自然也不能作为人证。
“棠二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宋仵作会帮你的。”孙赟邈踢踢板凳,示意宋长云坐下。
“我知道真凶是谁,可是证据……”
正当棠琬犯愁之际,李雪柔悄悄飘到了她的身旁。
“棠姑娘,我当时拽下了王安宜玉佩上的小半段穗子。”李雪柔纤细的手指点向腰间,“就藏在里衣此处的夹层之中。”
衣服缝制精巧,加上仵作都是男人,因为古代的男女大防和对女红的不甚了解,他们都未发现李雪柔里衣中潜藏的小心思。
“可是什么?”宋长云只当棠琬又开始找借口,面色不悦地倒了碗水喝。
“我当时犯了头疼症,忘记将寻到的证据取回了。”棠琬急中生智找到借口,“宋仵作现在可否陪我再去一趟义庄,将它取来?”
“棠二,现下城门都落锁了,怎么出去?”孙赟邈投来狐疑的目光。
“哎呀,我头好疼,竟把这事都忘了。”棠琬装模做样地抱住脑袋。
“棠姑娘寻得的证据是什么?”宋长云放下茶碗,表情严肃,“为何当时不同我说?”
“我那时实在是头疼……”棠琬捂着脑袋连连哀嚎,总算是打消了孙赟邈的疑虑。
她按照李雪柔的说法,详细讲述了她“发现”的证据所在。
宋长云和孙赟邈怕夜长梦多,当夜便翻墙出城,去取那段穗子。
医馆中仅剩下了一人一鬼,油灯的光点昏黄如豆,烧了一会就不亮了,棠琬不会点油灯,只能缩在木床上,用薄被捂住头,瑟瑟发抖。
心底因愤慨而生的勇气慢慢泄走,她又变回了从小怕鬼的棠琬。
“棠姑娘,你实在怕我的话,我可以出去的。”李雪柔幽幽的声音传来。
想到李雪柔不幸被杀害,凶手逍遥法外,她却成了无处伸冤的孤魂野鬼,棠琬就觉得心中苦涩。
她现在是唯一能和李雪柔交流的人,怎么能忍心让她孤零零地呆在外面?
“我没事的,李小姐就坐在此处同我说说话吧。”棠琬面对着墙,手伸到背后瑟瑟缩缩地掀开小半边被子,拍了拍床板。
似是察觉到棠琬的害怕,李雪柔并没有上前,而是漂浮在床尾,轻声细语地恳求她能代自己去看看母亲。
棠琬裹紧被子,颤抖着声音郑重地答应了李雪柔。
一直呆在梁上的另一缕白色影子发出一声无声的嗤笑,飞出了屋子。
“棠姑娘,快醒醒!你兄长的案子被云京府尹移送到大理寺了!今天便要提审!”
第二日一早,宋长云大力摇醒了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的棠琬。
孙赟邈为他们借了隔壁车夫的马车,宋长云将证据交由棠琬保管,带着她和孙赟邈一路急匆匆赶车到大理寺。
表明是负责验尸的仵作后,门口的衙役放了他们进去。
棠武已经被带到了公堂上,严酷的刑讯将原本魁梧的汉子弄得不成人样,鼻青脸肿地跪在中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凄惨的样子看得棠琬心里一阵揪心,但她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一言不发地跟随宋长云站立在一旁。
办案的是新上任的大理寺丞,他一副公正的做派,按照审讯的流程让宋仵作把李雪柔的死因一一说明,然后喊出了报案人和证人。
一衣着华丽、大腹便便的男人被一众仆从簇拥着走到案前。
一直安静地飘在棠琬身旁的李雪柔忽然颤抖了起来,在百日里本就黯淡的魂魄忽隐忽现。
“李小姐,你怎么了?”棠琬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他就是王安宜!”李雪柔咬牙切齿,恨不能直接冲上去向他索命。
她明明灭灭的身形不断变换,不再是温婉娴静的模样,而是头发披散、满身血污,俨然一副厉鬼的模样!
“李小姐,稍安勿躁,我定会为你伸张正义!”棠琬低声安抚。
虽然李雪柔的鬼魂变得十分可怖,但是经过昨晚一夜的畅谈,她已经不怎么怕李雪柔的冤鬼了。
不过是个被迫害而死的可怜人的执念而已。
“大人,”王安宜向坐于公案后的大理寺丞作了一揖,便侃侃而谈道,“在下前日晚上正巧在花月楼寻乐子,忽听见对面房里几声惊呼,我开门一瞧,看见一汉子急急忙忙从那房里跑出。”
“后来我才知道,那汉子竟在对面房中杀了李三小姐,便叫我的小厮去云京府衙告了案。”王安宜一挥手,旁边的小厮马上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称是。
没多会,又有花月楼的几个花娘与护院出来作证,棠武杀人的房间是长期无人使用的空房,那晚护院换班时间长,让棠武寻到机会从后门闯入了花月楼。
公堂上吵吵嚷嚷,棠琬的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王安宜腰间悬挂的玉佩,如筛子般仔细筛过下面的每一根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