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个女生,和自己的姐妹一起过来游泳的,显然不知是看过《逃三》还是《闪星》,认出了溺水的人就是潮生。
“你们认识他啊?”方才在换衣间见过潮生的男人好奇地问道。
女生犹豫地答道:“也不算认识吧,他是个明星来着。”
男人恍然大悟,明星啊,难怪长得这么好,身材也这么好的,他们普通人比不上也是应该的嘛。
“这咋又晕过去了?不是水吐出来就好了嘛?”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没有亲眼见过这种事情,对相关知识的了解也比较片面。
救生员查验过潮生确实只是普通晕倒之后才回复道:“晕倒有很多可能的原因,现在人已经脱离窒息,只能等救护车来之后再说了。”
之前因为事态紧急大气也不敢喘的围观群众陆陆续续地说起话来。
“刚刚这个小伙下水的时候我看见他了,当时就一副晕晕乎乎的样子,我本来想劝他身体不舒服就不要来游泳的呢,结果看他扎下去又冒出来了,我就没说,没想到果然出事了。”
一个中年男人一脸惋惜。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不知道他为啥都这样了还要来游泳,这是拿生命开玩笑啊!”
“可别说了,刚刚根本没感觉到有人溺水挣扎啊,还是我潜进去游的时候才看到他往水里沉呢!你说他不会是……”
显然大家都想到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啊……不会吧。”
之前那个认出潮生的女生有些犹疑,看起来应该是知道最近网上发生的一些事情。
网上的风波总觉得离现实很远,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是只要关上手机就能随时离开的地方,但当亲眼见到网络暴力在现实中具象化地影响到一个人的一生,方才觉出轻飘飘的几个字中重若千钧的压迫。
大家一时都感受到一种沉重,嗫嚅着不好作声了。
酒店的主管才将蒋庆安排妥当,查了外面大厅的监控,又收到有人溺水的消息。
一时间头大如斗,只觉今日怎么诸事不顺,简直水逆到了极点。
他匆匆赶来四楼,看到泳池边躺着的青年,恍惚觉得眼熟。
走近一看额角顿时抽了抽,不是7楼之事的罪魁祸首又是谁?
搞了半天今天晚上的事情都是他一人惹出来的!
主管顿时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那个女员工迎上来,焦急地说道:“主管,有客人溺水了。小刘已经做了急救,但是人还是昏迷不醒,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了。”
主管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谁让你叫救护车的?!”
女员工被训懵了,一脸惴惴。
若是普通的客人也就罢了,现在这人得罪了蒋总的事情还没完,好不容易找到人结果又众目睽睽之下晕了过去,现在他们若是还要把人扣下,以后谁还敢来他们酒店?
但要就这么放走了,蒋总怪罪起来谁来担责?
主管怀疑潮生就是故意的,故意找这么个法子让他们投鼠忌器,现在有这么多人目睹了潮生在他们酒店出了事,若是不给出个章程来,闹到网上更是没完。
“如果有救护车停到酒店门口难保不会引起恐慌,对酒店的影响也不好。你待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拨回去,取消救护车,我们自己带人上医院检查。小刘不是也说已经抢救过来只是晕了吗?我现在下去开车亲自送他去医院。”
主管解释了一番,给女员工使了几个眼色。
女员工有些举棋不定,道德层面来说她无法做出这样的事情,虽然主管承诺了会送人去,但看这个架势显然心里有鬼?
但她又无法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违抗命令。
主管的眼神变得有些严厉起来:“小张,你想想清楚,真的要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放弃工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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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最后还是独自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拿起了手机。
主管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人在打电话之后,才走向围观的客人们。
他面露愧疚,眼神看上去很是真诚,抱歉道:“真对不起给大家的入住带来了不好的体验。这件事确实是我们酒店的安全措施没有做好,打扰了大家很抱歉。之后我们会将这位先生送去医院进行检查,后续的所有费用我们酒店全权承担。”
他向客人们做了个请的手势:“酒店在餐厅为在场的客人准备了免费的夜宵,也算是给大家一点小小的补偿,请大家移步餐厅吧。”
之前那个认出潮生的女生说道:“可是救护车还没有来,就这么把人丢在这里不好吧。”
主管保持着职业的微笑:“怎么会将客人丢在这里呢,我会和员工在此陪同的。”
虽然有些不好,但人家明摆着赶人,态度看上去也没什么差错,他们跟潮生无亲无故的也不好多留,只能陆续回换衣间换衣服去了。
那两个认识潮生的女生也转身朝里走,她们还在讨论着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发到网上,游泳池的大门突然被再次打开。
还在场的人回头一看,发现来人竟是江珩。
两位女生瞪大了眼,这是她们第一次亲眼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影帝。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T恤和牛仔裤,只戴了一顶鸭舌帽,口罩或许是在进入酒店验明身份时取了下来,塞在牛仔裤的口袋里,白色的绳子还露在外面,可见行动之仓促。
他疾步朝这边走来,主管上前想要去拦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江先生、江先生酒店的泳池现在不对外开放……啊!”
主管狼狈地往旁边踉跄几步,还好江珩用的左手推人,不然估计直接能将人推泳池里去。一天之内溺水两人,那酒店的泳池怕是真不能开了。
江珩进来时就看到潮生身下垫着毯子,仅穿着一条泳裤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他搞不懂为什么从遇到潮生以来这么短的时间,他每次都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救生员原本一直守在潮生身边,看见江珩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好像索命的阎王,未免落得主管一样的下场,自觉地给人让开了位置。
还没走的那两个女生也愣愣地看着江珩朝这边走来。
他走到潮生身边蹲下,摸了摸他冰凉到有些冻手的皮肤,脸色又黑了几分。
湿透的发丝像海草一样爬在潮生的面庞,好似深刻的裂纹。
他的嘴唇苍白,浑身在不自觉地细细发抖,眉心紧蹙,仿佛陷在什么噩梦中无法醒来。
江珩用旁边的浴巾将潮生整个人裹在里面,厚厚的浴巾许是给潮生带来了几分暖意,至少江珩将人抱起时他不再瑟瑟发抖了。
江珩低头看着陷在白色浴巾中,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蛋的潮生。
真可怜。
一只被人欺负还落了水的小狗。
见江珩要把人带走,主管只能再次硬着头皮上来拦人。
他压低了声音:“江先生,不是我不想放人,他打伤了蒋先生,等这事儿了了你想把人带去哪儿都行。你也不想等着警察找上门吧?”
江珩勾着唇角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不知道你们和龙景背地里那些事情是吗?”
主管层级还不被允许在这件事上知道得太深,因此也不知道江珩当年也曾是知情人之一。
此时听到江珩的话,明显地愣了一下。
江珩贴近他耳边,像是随口问一句好。
“你们敢报警吗?择花廊根本没有摄像头,你们拿什么报警?”
他站直身子往上颠了一下潮生,将人抱得更稳一些。
“医药费打我卡上,不知道就去问蒋庆。顺便替我带句话。”
“我忍够了。”
***
潮生醒来的时候,先感知到的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大脑好像睡了很久,睡到生了锈,五感一点点复苏,听到了不少人低声说话的声音,继而又过了一段时间才积攒起掀开眼皮的力气。
他看着白纸一般的天花板,脑海中姗姗来迟的记忆印证了他身处医院的事实。
“醒了?”旁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潮生循声看去,果然是江珩。
他抱胸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眼皮懒怠地耷拉着,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看着潮生时眼帘要掀不掀的,目光平直似是两汪幽深的黑洞。
潮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敏锐地察觉到危机,脖子往被子下面缩了一下。
“还知道躲啊?张桥远找你的时候怎么不躲呢?从会客室逃出来怎么不躲呢?”江珩语气阴森,一听就知道和往常的讽刺语气大有不同,这是真火了。
潮生嗫嚅:“我确实没有躲着张桥远,但是逃出来之后我躲了的。”
即使江珩知道潮生就是这么个性子,也难免被气得整个人快着了。
“你他妈躲哪里不好,你躲水里?你怎么不躲楼顶,见人就往下跳呢?”
该认错的话,潮生是会认的,但他还是需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我没有躲在水里。因为我担心张桥远已经把我的照片发给保安了,所以我想着如果我装作溺水的话,有很多人证,即使他们认出了我,还是只能把我送到医院去。但是没想到那个香氛威力太大了,我装了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如果现场还有别人在场,一定会让潮生赶紧闭嘴别说了,没看到已经越描越黑了吗?
江珩怒极反笑:“这么说的话,我还真是错怪你了,你是故意让自己溺水的,而不是找错了躲的地方喽?”
潮生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个选项貌似严重程度大有不同,但最终还是没能分析出来江珩生气的原因,只能试探地说道:“我怎么会那么笨,躲在水里呢。”
江珩唰地站了起来,椅子朝后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潮生下意识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居然是一间单人病房,环境比他之前带江珩来医院的时候要好得多。
也正是因为是单人病房,那声巨响才不至于打扰到别人。
江珩拳头张握了几下,像是很想把潮生从病床上拎起来,但是看见他穿着病号服,小脸苍白的躺在床上,最终还是没能忍心,只俯身撑在潮生枕头两边,还犹气不过地使劲锤了下病床。
“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自轻自损的法子?是因为觉得你那些苦肉计对我屡试不爽,所以你觉得对谁都有用是吗?”
“你以为人人都他妈是道德标兵,和你一样见不得人受苦受难?是,你是活菩萨,见到别人要死家里了要去救一下,别人菜挖少了可以把自己的拱手让人,什么人想跟着蹭你的流量都可以。我看你挺会心疼人的啊。”
“你知不知道他们在你昏迷的时候遣散了群众,取消了救护车,明面上说要私下带你去医院,实际上转头就准备给你送回择花廊。”
“你对人性的认知根本是浮光掠影,你不理解人的善恶有时候就是毫无理由的,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知恩图报,在这个社会里只有唯利是图!你以为我是因为可怜你才帮你的吗?”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别管那些事,别跟张桥远接触,别再查之前的事情?”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需要别人替我来决定要不要报仇,要怎么报仇!”
说到最后他像是累了,眉梢眼角都染上一丝脆弱和倦意。
他垂着头,让潮生只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像一道帘子一样将那双眼睛中的情绪遮挡。
“你那么会心疼人,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我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呢?”
潮生没想到江珩会对这件事的反应这么大。
甚至在他面前暴露出绝无仅有的脆弱来。
对于江珩所说的那些,潮生完全认同那是自己的短板。
在他的思维里,这只是一个任务,任务世界的人不过是路上的花花草草或石子路障,只有这条通往成功的大道,是他唯一需要在意的东西。
所以他一心一意朝前走,他的视线始终只注视着那截进度条,路途中即使是自己的身体也可以用来当做筹码。
虽然对主角有所例外,但如果主角的意志和任务冲突时,他仍旧会选择去完成任务,即使那也是主角的人生。
潮生感到有些羞愧。
之前明明决定把主角当做朋友,要忠诚、无所保留、两肋插刀,却最终罔顾他的意愿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问0416:“我为什么会被选中来进行任务呢?”
0416:“您是唯一的人选。”
可之前明明0416还说任务失败的话,他就会被销毁。如果他是唯一的人选,那么这些任务也会跟着他一起失败吗?
潮生问:“那我为什么要进行任务?”
这次0416等待了一会儿才回复他:“事关宿主缺失的记忆,系统无法告知。但已知的是,这是唯一且不可逆的道路。”
唯一的人选,唯一的道路。
听起来倒像是个巨大的针对他的阴谋。
“在任务完成之后,我会去哪里?主角呢?”
0416这次很快给出了答案:“在宿主修正世界线后,即为任务完成,世界线结束。宿主需要脱离世界前往下一个任务,修正后的世界线会收束暂停。”
0416又补充了一句:“因能源有限,不建议宿主消极任务,会受到严重惩罚。”
即使0416不说,潮生也不会这么做的,他很想知道这个快穿到底是为什么存在,自己又到底缺失了什么记忆。
潮生意识到自己沉默得有些久,从脑海中同0416的对话中脱离出来。
他认真地看着江珩,反省自己的错误。
“对不起,我知道作为朋友需要对对方忠诚、关心,要事事考虑对方的心情,而我却没有做到。我在这件事情上也有很多考虑不周的地方,我以后会认真听你的话的。”
他自以为自己认错态度良好,语气也很诚恳,却见江珩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你说什么……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