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中旬。宁游清和李修终于回国,彼时临近农历新,正好赶上一家人团圆。
伦敦游学这段日子给宁游清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宁游清认为自己以后很难再主动出国了,李修出国一趟也变得怪怪的,一切变得诡异,洋人来背负。
然而,宁游清的注意力很快就没有放在这上面了。第一是开学之后学习会肉眼变得紧张,他们夏天就会升上高三;第二是回家之后,李修又恢复正常,再没有让宁游清惊吓的举动。
于是宁游清顺理成章地将一切归咎于舞会,中国青少年不兴这种舞会文化是很有道理的。
蓝可怡一个多月没见到宁游清,恨不得把宁游清捧起来像对待小宝贝一样亲了又亲。宁游清难以消受这样剧烈的母爱,又逃到李修房内,和他一起做题。
他们偶尔会在房间里打游戏,像真正的兄弟一般。
除夕那天晚上,由于宁礼臣骨子里的传统,蓝可怡没有像其他节日一样大操大办。提前准备好年夜饭之后,宁家上下的人也都放了假,回去和家人团圆。
晚上四人一起包饺子。
往年除夕,宁游清和李修最不对付。一年下来,李修成绩优异,深得宁礼臣的心,而宁游清这边只有闯了多少祸可以总结。
而宁礼臣的传统就传统在遵循“大过年的”四字定律。平时对宁游清这逆子骂也骂了罚也罚了,过年就开展怀柔政策,叫宁游清新的一年好好表现,做得好爸爸奖励你云云。
然后扭头又叫李修谈话,要他新的一年多看管宁游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今年不太一样。宁游清今年遭了大罪,还是因为宁礼臣的原因。宁游清养完伤之后,变得尤其上进乖巧,让宁礼臣内心十分欣慰,并暗暗觉得,真是祸福相依。
如果这逆子能从此改邪归正,再加上一个李修,宁氏后继有人,宁礼臣这辈子最在意的事情也算是有着落了。
除夕夜,宁礼臣和自己的两个爱子相聚在厨房岛台前,他满手面粉,在案板上擀出一张一张薄厚均匀饺子皮。
其实宁礼臣的厨艺比蓝可怡强许多,只是平时无暇施展。
“傻小子,你看爸怎么包的。”
宁游清手工一向不行,把饺子包得一个个歪瓜裂枣,开膛破肚。宁礼臣父爱如山,柔情似水地教他包饺子。
李修不仅脑子好,手也能跟上脑子,包出来的饺子和宁礼臣一样,个个饱满。
宁游清不禁在心中感叹:果然是亲生父子,包饺子都这么像。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包完饺子,等着年夜饭之前下饺子。宁游清刚洗完手上的面粉,就被宁礼臣叫去书房。
他上了楼,经过二楼长长的走廊。宁宅的夜晚一片寂静,隔着窗户向外望去,只有辽阔的花园。
宁游清想起自己以前在老家过年的时候,过年绝对不止这点动静。
当时他万想不到自己将来有一天会在豪宅里过这么寂静的年,他也从未想过要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宁游清打开书房,宁礼臣正坐在桌前,看到儿子进来,对他露出一个很是慈祥的笑容。
宁礼臣虽然保养得不错,毕竟年纪也上来了,笑起来眼角纹路加深,头发不像平时打理得那么精神,显出几分老态。
宁游清知道这是宁礼臣一年一度要和他掏心窝子,宁少本人支持软的不吃硬的,就在宁礼臣一年又一年的允诺中迷失自我。
“儿子,这一年你不容易,受罪了。”
宁游清一听这话,心想:要开始怀柔了。
“不过,这一年你也懂事不少,心里有学习了,知道上进了。说吧,今年你想要什么,爸爸一定好好奖励你。”
宁礼臣看儿子的眼神愈发慈祥,恐怕宁游清下一秒说他要当总统,宁礼臣立刻就会带着他砸钱去。
“爸,去英国之前,你说要送我去留学。”
宁游清说道,他坐到沙发上,并不正对宁礼臣,一副思索犹疑的样子。
“对,越快越好,况且,你待在国内也不安全。”宁礼臣叹了口气,“怎么?你不喜欢英国?想去别的地方?”
“我想留在国内高考。”宁游清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口。
这句话让宁礼臣怔了怔,不是因为这个要求太过分,而是太不像他会提的要求。
他这个儿子从小四体不勤,唯一的长处就是挥霍,总是爱满世界跑,就是不想待在父母身边,被约束管教。
即便他长大懂事了一些,宁礼臣还是认为他向往自由,而他终于也觉得可以放手给他自由。
宁礼臣看了宁游清一会儿,想看明白他的心思,道:“儿子,你是不是怕出国,没有人照顾你?”
宁游清从小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不仅宁家所有的下人围着他转,还要有人捧着他。
“给你安排最好的房子,最好的管家,再送你一辆车,够吗?”
看来宁礼臣铁了心要送他出国,都开始挥金如土了。
“爸,不是因为这个……”
“李修一定陪你去的。你就当他是你的狗,懂吗?”
宁游清刚想说什么,被宁礼臣这句话堵得话头掉了半截,不知道如何继续。
“我说什么他都得听,你也一样,知道吗?爸爸以前一直希望你们的关系能好一点,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宁家人。”
宁礼臣站起来,继续道:“我要他信任你,你不能真把他当亲兄弟,懂吗儿子?”
面对父亲的语重心长,宁游清看上去像个愣头青一样被说懵了。这有让宁礼臣泛起一丝怜爱——他的儿子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但是,自己如果不早点教他这些道理,他又怎么承担家业,在这个吃人的商场上立足?
“爸,不关李修的事情。我只是想,我都努力学了一个学期了,我想保持这个状态,看我能靠自己走多远。”
“如果我没考好,再考虑出国的事情,行吗?”
宁礼臣听完,长叹一口气。
“……你算是有骨气。”
宁游清知道他答应了。
“好了,下楼吃饭吧,你去叫小修。”
宁礼臣过来拍拍宁游清的肩膀,仿佛刚才那一番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宁游清从书房出来,宁礼臣先下了楼。宁游清去敲李修的门,直接开门进去,房间里没开灯。
他以为李修不在,心下纳闷,但定睛一看,李修正坐在桌前,见他开门进来,也半声没吭。
宁游清吓了一大跳,把灯打开,问道:“怎么不开灯?”
李修像被谁气狠了一样,看着宁游清,半天没出话来。
宁游清的大脑里警铃大作。
他怎么了?
他咋气成这样?
谁把他气成这样?
宁游清在研究“李修学”这门科目已经算是一个资深学者,他很快整理好思绪,开口道:
“你听见我爸说的话了?”
他脸上的表情已转换出七分惭愧三分气愤,拿捏得相当准确。
“我心里怎么想,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李修没有接话,他的表情没有像他心里预想的那样缓和下来。
宁游清突然觉得有点害怕。
李修站了起来,他太高了,俯视着宁游清。宁游清浑身的皮都紧了,随着李修的动作,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退外门外去了。
“我先下去……”
话音未落,李修一只手把他拉了回去,门“嘭”地一下关上了。
宁游清感受到李修的气息,疼痛感骤然袭来,宁游清“唔”了一声,靠在门上,大脑一片空白。
灯又关上了……不是,是因为太害怕,他闭上了眼睛。
这几秒对宁游清来说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等李修终于松开他,宁游清睁开眼,摸上自己的嘴唇,手指擦下一条血痕。
一瞬间他面具都戴不住了,骂道:“你疯了!”
李修低下头,端详他的脸,拇指按在他的唇上,把冒出来的血珠揩去。宁游清恼羞成怒,想把他推得远一点,李修纹丝不动。
“你这是报复我爸,还是报复我?”宁游清始终没平静下来,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李修这个神经病……!
“都不是。”
李修回答道。
宁游清深呼吸了几个回合,总算找回一些理智。现在赶紧结束这个荒唐的场合为好,他开口道:“下楼吃饭吧。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
“不行。”李修道。
宁游清几乎立刻就要炸毛,他差点要被李修堵得背过气去。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难以置信地问李修:“你想干什么?”
于是李修低下头,按着他的肩膀,又来了一次。
几分钟后,楼下的蓝可怡弹微信电话来催促宁游清下楼吃饭。宁游清用力锤了一下压在他身上这个混账的肩膀,接了电话,竭力假装自然地应对。
他狠狠地推开李修,不想再和他说一句话,摔了门走了。
十分钟后,兄弟二人相邻坐在餐桌上。李修一脸平静,宁游清则保持素养,两个人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等着开饭。
“哎呀,宝宝,你的嘴怎么了?”
宁游清立刻舔了舔嘴唇,最细嫩的地方破了皮,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只好强笑:“刚才不小心磕破了。”
蓝可怡一见他受点小伤就忧心忡忡:“可怜见的,要不要涂点药呀宝宝。”
宁游清相当难受,万分不想再聚焦这个破事。他硬撑出开朗的模样,道:“小事,等会儿就好了。我要吃饭,我饿了!”
蓝可怡不再追究,欢欢喜喜地盛汤,又差点烫到自己,宁礼臣立刻接手,伺候蓝可怡吃饭。
坐在一个桌上,他和李修少不得要递个碗筷什么,当宁礼臣招呼他们吃饺子时,李修便自然而然地将饺子夹到宁游清碗里。
宁游清膈应得要死,他把饺子拨到一边,却被蓝可怡催促:“宝宝,再不吃就凉了。”
“这么大个人了吃饭都要说。”宁礼臣嗔怪道。
宁游清勉勉强强咽了,脑子里还是刚才在楼上的场景。
他刚吃完,李修又给他夹了第二个。
宁游清趁爹妈两人没注意,瞪了李修一眼,意思是你见好就收。
李修竟然朝他笑了笑,宁游清跟见鬼了一样,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他食不知味,坐立不安,仿佛坐在活阎王身边,心里暗自祈祷能早点从这顿可怕的年夜饭中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