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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他者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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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江大学,上午

陈悦目顶着黑眼圈去学校上课,摆出张臭脸在教室里大杀特杀。

“说了多少次这样不是有效引用,你觉得这构成你核心论证的一部分吗?”

“邮件讲了不建议你研究齐泽克,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吧?”

“书评写得不错,但我要的是报告。”

男人走上讲台沉默注视台下,恰如其分地展示身旁投影的名词——“大他者的凝视”。

大他者The big other ,象征着一种绝对权威。

底下一片焦土,众人只盼死个痛快赶紧结束这场折磨。

“导儿今天火气很大。”

“可能失眠?我凌晨四点收到他的修改意见。”

砰一声,书被摔在桌上打断窃窃私语。

陈悦目面容严峻盯着门边瑟瑟发抖的学生。

台上眼神阴鸷,台下战战兢兢。学生吓得快虚脱,检讨的腹稿已经拟了八千字,虔诚反省自己的报告哪一块没做好。

半晌,陈悦目才开口问:“……你是谁?”

课程结束,他一肚子火回家。

四十八小时未合眼让陈悦目的脑子处在混沌状态。

昨晚的滑铁卢加剧他的烦躁,偏偏事情都撞在一起,陈赏心陪丈夫出公务又回到北江,全家铺天盖地张罗为他们接风洗尘。电话打到陈悦目这,让他压力值和暴躁值前所未有。

“……我说!你这两天帮盯着你姐那套房子,我快忙不过来了。”

“我不是说了让洪婶盯着。”

“哎陈悦目,那可是你姐姐姐夫。”陈母走到安静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我一把年纪还跑前跑后,你都不帮妈妈分担一下?”

“没空。”陈悦目说完挂掉电话。

五分钟后,手机又开始振动。

他心烦气躁。

以往这时候陈悦目会选择打壁球发泄,现在有了福春他有了更好的发泄方式。

“你在干什么?”

福春心不在焉,趴在床上哒哒敲字。

“在写小说?”

“嗯。”如今技术进步,写点东西不再局限于纸笔或者电脑,找个平台用手机码字就能实现写作自由。反正瞎编不费钱,福春也想写点网文赚个三瓜俩枣。

“月黑风高……”陈悦目从身后抢过她手机,看第一句就知道这小说是个垃圾,“写得好难看。”

他随意瞟两眼发现骂她的评论都比小说有可看性。陈悦目把手机还她,套上衣服坐回电脑前,“故意写出来找骂的吗?脸皮真厚。”

福春拿回手机,听他这样说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写着写着就被骂了,我也不知道。”

陈悦目无语。

“你也在写小说吗?”福春问。

“嗯。”

“赚了多少?”

“十万。”

“牛啊,一年赚十万。”

“是一个月。”

福春蹭地坐起两眼发光,“叫什么名?给我看看。”

比收获乡巴佬的崇拜更丢脸的是为乡巴佬的崇拜沾沾自喜。

陈悦目板着脸告诉她:“垃圾文没有看的价值。”

“那你看看我的。”

他又一次严正拒绝:“垃圾文没有看的价值。”

福春哦了一声继续敲字,趴在床尾阳光下翘着腿摇头晃脑哼歌,把陈悦目的衬衫穿得乱七八糟。

这种无忧无虑的状态应该属于没生活压力大脑空空的富太,不应该出现在福春身上。陈悦目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她也是这副安闲自在的模样坐在台阶吃花。

或许这就是她的本来面目,天不怕地不怕,即使被自己养着也敢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

陈悦目感觉脸上又开始刺痛,忽然间看福春很不顺眼,昨晚那一巴掌的帐还没跟她算。陈家从他祖父祖母那辈开始就没有宽容的基因,到他这里更是青出于蓝,碰上他算福春倒霉。

陈悦目决心在她面前立威,要像个领主一样看着福春在自己面前卑身屈体。

他走到福春跟前,抬起她下巴,“我发现你这人没有一点羞耻心。”

“不然怎么睡到你?”

“我说你没有羞耻心。”

“没有就没有呗。”

“不生气?”

“不生气呀,你讨人嫌,说的话不用放心上。”福春跳起来眉开眼笑搂他脖子,“除了嘴欠点,其他我哪哪都满意。”

她亲吻他,“这满意,这也满意,还有这也满意……”细嫩指尖轻点陈悦目的唇,“其实嘴巴也满意,要是不说话就好了,只跟我接吻。”

陈悦目眉眼阴翳,总有一股情绪在身体翻涌。

“你不喜欢吗?”福春问。

手机振动声不停。

他心头那把火又烧得旺了些。

烦躁更胜先前。

陈悦目一动不动。他搞不清烦躁的原因,因为太多了。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个——都怪福春。他要尽数把气撒在她身上。

两人又开始缠绵厮磨,从屋内到门口。

一个绵长的吻后他打开门把她丢出去。

“喂!”

福春站在门外发懵。瞪眼张嘴愣愣傻站了一会她马上撒娇耍赖往里面挤,“我开玩笑呢,你真生气啦?”

“出去。”

陈悦目小肚鸡肠精神失常,自己不痛快也不想让别人痛快,反正福春绝对不能比他痛快。

他顶住她的脑袋,毫不留情把人往外推,“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你骂我不知羞呢,咱俩算扯平了呀!”

“我们之间不存在扯平,要么你走,要么你求我。”

“犯什么病,你让我进去——”

“不准。”

“你凭什么赶我走?”

“房子是我的。”

福春气急败坏:“你是我的!”

陈悦目笑笑,将门嘭地摔上。

“你这死狗,疯批!”福春砸门,“陈悦目!”

门打开,这回她换了个态度,掏出胸罩扔陈悦目脸上,“我胸罩坏了。”

“不是还穿着衣服吗?”

福春扣子系得歪七扭八,故意挺起胸脯顶出一点尖,眉眼轻挑:“那我就这样出去了,让别人看我激凸,我激凸可性感啦!”

一张信用卡丢向她,眼见门又要关上,福春用蛮力撞进去与陈悦目撕打。

喊声、扭打、碎落的声音挤出门缝,屋子七零八落,两人气喘吁吁。

福春弯腰撑腿,扯开衣领大口喘气。

浓烈的情感不合时宜掺杂在氛围里。他们是对立的极与极,本该拼个你死我活却在穷巷陋室里相互取暖。

是欲望夹在他们之间溶解了冲突,可欲望总是以厌倦收场。

没有了欲望怎么办?先害怕的人注定付出更多。人是贪心且懦弱的,所以会卑劣的想方设法先抓住对方的把柄。

陈悦目靠在柜子边,仰起头问福春:“你就没有害怕的东西吗?”

福春站直身体得意摇头。

失控战栗使人暴躁,蛮横血液冲进心脏。他濒临崩溃边缘问:“那你害怕我怎么样?”

“什么意思?”

他们太合拍了,两人都如鱼得水。在福春身上有一股原始性,凶悍到足以湮灭他。他养花,为她们配土、浇水、修枝,耐心等待花瓣绽放,绝不是为了让一个物件凌驾于他之上。

福春的游刃有余让陈悦目躁乱,这场游戏他才是掌控者。

“就是这个意思。”

陈悦目喘匀了气,站直,“现在走还来得及。”

“来什么来得及?”

逆着光,福春不好看清他的脸,传来的语气极度轻佻。

“你激凸的样子真性感。”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真的很下流。

福春挺起胸膛骄傲:“那可不?”

对面那人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面前阴影胀大一轮。

直至他走到她面前,阴影撑到极致盖住她的脸,他伸手用拇指捻揉她的脸颊,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福春这才看清他的眼睛。陈悦目的眼睛亮得瘆人,愤怒混着爱欲,早已在阴暗中锁定她。

“说你害怕。”

“你才害怕呢!”

“滚。”他吻住她。

楼道间又重复一样的争吵。

“让我进去。”

“出去。”

“我要进去。”

“不准。”

……

陈悦目说:“你是我的。”

*

屋内一片狼藉,书散落满地,柜门大开,春夏秋冬的衣服都被拽出来。水到处都是,花瓶掉在地上,让果汁阳台的花瓣浸在水中。

福春躺在湿透的床上,失神盯着天花板,喘气声像在哭。

她起身,扯掉手腕领带,裹起被子来到阳台将开得正盛的蜀葵花掐掉吃进嘴里。

陈悦目坐在床边,划开的皮肉渗出血珠。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头上只沾点浅淡的红,就跟阳台那朵孤零零的花一样。

他来到福春身边蹲下,用擦过血的手指抚摸她的脸颊。

福春抬手给了他三巴掌,每一下都照着他嘴角的伤口打。

她凝视他。

眼神让陈悦目彻底清醒,他用手掌捂住脸揉搓。这一刻陈悦目忽然说不清对福春的感觉。

他站起身走回房中开始收拾东西。书被捡起,水渍被擦干,物归原位。

陈悦目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坐在电脑前,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福春躺在床上睡觉,陈悦目坐多久她就躺多久,两人没再说一句话。

等到最后一个字敲下,陈悦目靠在椅背上叹出口气,然后以逃命的速度按下发送,迫不及待爬上床。

七十二小时未合眼,他离猝死就差一步。

福春背对他睡在另一侧毫无反应。

现在陈悦目没空管,他只想闭上眼和死神赛跑把命睡回来。

手机又一次振动。

振动声击打心脏让他崩溃,他翻身坐起来把手机直接插进水杯。

这一次终于不响了,然而他也无法再入睡。

过度透支的大脑倏然放松,他无比清醒承受着疼痛铺天盖地翻卷脑海。陈悦目拇指顶住太阳穴狠狠按压,捂住脑袋痛苦蜷缩在床上。

他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脑海里到处都是缝隙,爬出无数蚂蚁。

陈悦目觉得自己快死了,忽然有一口气挤出胸腔,他笑了一声。

一只手抚上他的背。

触感沿着脊椎向上,轻轻揉捏他的脖颈松开勒住他的绳索。胸腔纳入新鲜空气,他重获新生。

「对死亡的恐惧,说明人对于活着有无尽的依恋。」

陈悦目转身,眼眶泛红,乌黑眼珠像盖了层雾。

他看不真切,知道福春躺在他身边,可是窗帘没拉,清晨的光到处都是。

耳边一声叹息,然后小臂蹭到他的脸颊,陈悦目被一股温暖包裹。

福春把他搂进怀中。

那是他渴望已久的,他毫无招架之力。

从那天在床边看着她开始,他就对福春的渴望逐渐变味。一开始只是一小团念头,到后来越缠越大,想理清也为时已晚。

心跳在耳边,是福春的心跳声,流进陈悦目的血液。

有很多种说不清的感觉盘踞心头,凌乱得无法抽丝剥茧。陈悦目感觉到什么却无法捕捉,他彻底放弃抵抗。

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侧。

福春身上有一股原始性,凶悍而迷人。

临睡之际,门外隐约传来说话声。他住的这层外面通常不会有人,只是很偶尔有人打电话聊天会在楼道处走动。

外面的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一句话清晰传进陈悦目耳朵里。

“他可能是爱上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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