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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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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被关押的屋子,沿途所见几乎全是佩剑的高大侍卫,沈窗仿佛又变作进入狼群的狸,警惕着,垂首转着眼珠张望。

走了许久终于见到几个侍女,看情态皆是轻松带笑,还有两个停步朝她望来,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

沈窗微微松了口气。

沈窗被带到一处石头垒砌的矮屋,还未进去便有阴暗潮气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沈窗顿时僵在门口不敢动弹。

侍卫先进去问话,听得里头说话声传出:“爷回院儿里了。让带过去。”

侍卫出来,带她转去了宅子更深处。

这方府邸宅院高耸,廊亭弯弯绕绕,置景丰富,然因时值严冬,草木尽衰,入目是一片枯败的颜色。

终于进了一处院落,入了月洞门便光茫大盛。

院内灯笼高挂,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昼,暗处明处皆有侍卫持剑站立。

侍卫在门外通报,得了里头一句进来,才推开门,将沈窗让在前头走了进去。

-

沈窗进去时,傅璋正坐在案边饮茶。

见沈窗走进来,傅璋抬眸打量了她一眼。

与那日所见相比,她换了身不太合身的衣裳,脸蛋也比那日所见圆润了些。

“是你。”傅璋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是自称民女的那个。

他不记得那日她的神情,此时不见泪眼,也无有恨意,倒是稀奇。

听他开口,她抬眸看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去,她好似很镇定,呼吸也轻,只是眼睫轻颤,胸口起伏的幅度大,左手放松下垂,右手却捏得死紧。

她很害怕,傅璋见怪不怪,收回目光,淡声问:“说吧,谁派你来的。”

赵玉颐显然被审问过,沈窗来时便想好了说辞。

“是陈将军把我放在她们中间的,去皇宫之前,我不知道要被带去哪,我只是一介民女,乱世之中丝毫不能左右去处,今日能活着站在这里,也只是幸运使然。”她一口气说完,抬眼看了看傅璋神情。

他眼眸动了动,看不出情绪。

“你是说献降那个,陈襄?”傅璋问。

沈窗不知道陈襄的名字,只听别人叫他陈将军,她应道:“是眼下有一块疤痕的陈将军。”

那便是陈襄了。傅璋点着茶杯,好似不在意她说话的内容。

看了她片刻问:“我没把你怎么着吧,你好像很害怕。”

他是没把她怎么着,只是让手下人杀她的头而已,沈窗的眼神下意识瞟向左右的侍卫。

傅璋声音顿冷:“他们欺负你了?”

沈窗察觉诡异的寂静,仿佛左右侍卫的呼吸都停了。

“没有。”想到此人耐心少,沈窗立刻回话。

两旁的侍卫重又恢复呼吸,凝固的空气流动起来。

傅璋让侍卫们退下,沈窗刚要松一口气,傅璋站起来朝她走近几步,沈窗只觉高大的人靠了过来,把她全然笼罩在阴影里,她不敢抬头,只看见傅璋镶着宝石的靴子来到了她跟前。

沈窗更害怕了,恨不得后退两步,艰难克制着。

傅璋看出来,故意站在她面前说话。

“另一个是亡国公主,你只是一介民女,留着你好像没什么用。”

沈窗抬起了头,不期然望进一双深若寒潭的眼。

她只觉自己好似要陷进去,仍挣扎着说:“我比她有用。”

“哦,什么用?”

傅璋带着了然的笑,只不过眼里没有温度。

沈窗又觉自己在他眼里是个死人了,她用尽全力把话说完:“我会织布裁衣,洗衣烹饪,我可以做婢女,为主人家分忧。”

傅璋有些意外,他的笑意淡了,眼里却没那么冷了。

沈窗无法分辨他是否满意,又说:“我先前便听说龙武军所向披靡,解救了无数赵晋统治下的百姓,我家乡的叛军便是在龙武军的震慑下不战而降,早听得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将军,只求为将军分忧解难,报答将军之恩。”

听得这样的好话,傅璋的脸色归于平淡,沈窗只觉自己的生死在他一念之间,他沉默一瞬,她度秒如年。

傅璋看她片刻,终于松口:“倒是真有用。”

沈窗终于深深呼出一口气,这才察觉后背一片凉意,冷得她发颤。

“读过书吗?”傅璋问。

沈窗刻意说些粗使丫鬟的活儿,便是不想靠傅璋太近,方才情急之下说出的话不像粗俗之人,何况赵玉颐都能看出她不像村妇,她不敢明着撒谎,只说:“认得字。”

傅璋沉吟片刻,看也不看她,“在书房伺候吧。”

能得这话已是脱离了鬼门关,沈窗恭敬应下。

傅璋最后问她姓名,沈窗答了,他也看了一眼窗口。

大冷的天,窗扇开着,外头是光秃秃的枝条。

傅璋没有改她的名字,也不说以后要如何做,便让她退下了。

-

沈窗离去许久,赵玉颐一直睁着眼等她回来。

她有些后悔方才跟她说许多废话,她该给她指一条明路,她活下来,她也好多个可指使的人。

赵玉颐想她八成活不成了,不想她竟然活着回来,还好端端的,毫发无损。

赵玉颐更加好奇她说了些什么。

然而沈窗回来便沉默不语,任她如何打探都不再开口。

第二日一早房门打开,他们竟把沈窗放了出去,待她再回来时,才告诉她,她自请做女使,傅璋竟然答应了,今日她出去便是跟着别的女婢做事。

赵玉颐一脸一言难尽,料定傅璋癖好特殊,而面前的女子对做女婢甘之如饴,也不太正常。

赵玉颐语带鄙薄,沈窗便也不与她多说。

-

沈窗本以为傅璋放她在书房是别有用心,每日仍旧警惕,可之后连着几日,莫说书房,便是整个府里也不见他人。

傅璋不回府,沈窗不敢细问,别的人也不跟她说。

听侍女间的交谈,她们大多是朔方带来的,有的跟了傅璋不短的年头,对她这个降将献来的女人不很友善。

傅璋命她在书房服侍,可傅璋不回来,沈窗连书房的门也不得进去。

沈窗守在门外无事可做,她们便差遣她做些别的活。

她们安排的无非是些洒扫庭院,莳花弄草的活儿,不用烧火洗衣,也不会挨饿受冻,那些侍卫也尽忠职守,离她很远,沈窗虽然偶尔觉得累,但心里安定,不觉多狼狈。

倒是赵玉颐听说她去做粗使丫头,略有鄙薄,好似还不如爬上傅璋的床来得高明。

沈窗跟她无话可说。

沈窗先前讨来的衣服穿得久了,连日做活儿,弄得脏污了,她找人要侍女的衣服,没人理会她,先前帮她找到这套衣裳的侍卫也不跟她说话了。

沈窗鼓起勇气找了侍卫的头子,那日说杀头不吉利那个。

封彻目不斜视,说要请示二爷。

沈窗便只能先换上来时穿的那件华美异常的衣服。

早上穿着这身衣裳走出门去,那些侍卫们不再视她如无物,而是刻意不看她。

这一身穿着不合适,沈窗便没有去洒扫,想着等到衣裳干了换回来就好了。

不想今日有个女使对她不依不饶,见她穿着如此衣裳,暗讽她勾引主子。

府里的侍女地位同等,并没有上下之分,这个是其中最跋扈的,平日其余人都唤她春回姐,沈窗便也如此唤她。

“春回姐。我没有这个意思,实在没有衣裳可穿了,明日我就换回来。”

沈窗闻言解释,对方不听。

“狐媚子,谁是你姐!”

春回说话难听,沈窗便不说话了。

春回志得意满,指使沈窗去扫地,还让唤喜月的女婢监看她。

沈窗扫得认真,喜月嫌她慢,她加快一些,又嫌她扫得不干净,沈窗累得出了汗,停了一会儿,她便来踢她扫帚让她不许停。

沈窗体力本就不支,实在动不了,喜月见她停下,竟上手来扯。

这件衣裳料子顺滑,喜月轻轻一拉便扯得衣襟偏斜,颈项露出,沈窗顿觉后背发寒,她立即用力将衣领扯了回来。

她的力气不大,只是动作快了些,喜月竟被她拉倒在地。

喜月倒在地上喊叫,春回很快赶了过来,直奔沈窗面前,二话没说打了沈窗一耳光。

耳光清脆,不远处的侍卫眼眸动了动,仍旧目不斜视。

春回还训了几句,说来说去,还是说她穿衣不得体勾引主子。

沈窗垂首听着,等她说得差不多了,道:“春回姐说得对,我这就去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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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窗白日就回屋,赵玉颐觉得疑惑,看见她脸颊指印,骇然:“傅璋打的?”

沈窗摇头,收了半干的衣裳换上。

赵玉颐不解,沈窗更加迷惑:“女子也会为难女子么?”

赵玉颐懂了,她见得更多,一针见血道:“在某些女子面前,你生得美便是错,那傅璋多看你几眼,你便错上加错。”

可是傅璋根本不在。

沈窗没有说出来。换好衣裳,沈窗再要出门,有人来传,说二爷回来了。

沈窗匆匆赶到书房,里头灯光大亮,她将头埋得很低,走了进去。

傅璋一直垂首看地图,半晌才抬头看她。

沈窗站在门口,离他很远。

傅璋收回目光,随口吩咐她磨墨。

沈窗应声是,寻了墨砚,打了清水便去磨墨。

她双手执墨,动作轻缓,她藏着被春回打了那边脸,侧首对着傅璋那方,碎发一缕贴在脸侧,一缕垂下,随着她的呼吸飘荡。

她只专注磨墨,磨好了送到傅璋手边。

傅璋看了她一眼,她的头埋得低,他提笔蘸了墨让她出去。

沈窗出了书房,守在外头听差。

春回来过一次,送了些点心和羹食,她送到书房门口,递给门口侍卫拿进去的。

春回走时冲沈窗笑了笑。

沈窗以为她这是要放过她了。

直到傅璋离开书房,让她下去,沈窗才回到关押的屋子。

过了这两个时辰,她的衣裳已经捂干了。

沈窗实在困乏,和衣便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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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沈窗是被人唤醒的。

赵玉颐神色紧张,见她睁眼忙说:“你醒啦,怎么这么能睡,外头有人找过你。”

沈窗赶紧立起来,脑子一阵眩晕,差点跌回去。

赵玉颐看她脸色不对,语气别扭道:“你不会病了吧,昨日那衣裳,我看你没干就穿上了。”

沈窗没听她多说,起身理好衣衫,梳了发髻便出去了。

沈窗到得书房见房门紧闭,傅璋不在,刚要松一口气,背后响起春回的声音。

“怎么这么磨叽,今日去洒扫前厅。”

今日春回对她的憎恶好似淡了些,只是让喜月看着她,并不催促,但沈窗确实病了,她先是冷得发颤,下午又热得浑身冒汗。

她想停一停,坐在椅子上才片刻,喜月便来催她。

沈窗脑袋昏沉,只是摆了摆手,不防碰到桌上茶杯,茶盏坠地,瓷片迸溅。

沈窗刚想起身,春回叫嚷着出现在她面前。

沈窗打起精神起身,却被春回推了一把,站立不稳正落在碎瓷片上。

好在衣裳穿得厚实,只是被咯着了,她一手撑地想站起来,春回竟一脚踹在她小臂。

沈窗重新跌落回地上,手掌正压在一块尖锐的瓷片上头。

剧痛使人清醒,沈窗看了春回一眼,大概不太友善,惹得春回在她手上踩了一脚。

沈窗额角汗水滚落,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春回适可而止,叫走喜月,让她将地面收拾干净。

沈窗坐在地上靠着椅子缓了一阵,将手里的碎瓷片拔出来。

她的脑袋昏沉得感觉不到疼,只是满手鲜红提醒她受伤不轻。

沈窗强撑着收拢瓷片,擦去血迹,用手绢裹住手心止血。

她回到书房门口,实在撑不住,蹲在廊柱下打了会儿盹,再醒来时天都黑了。

沈窗艰难起身,昏沉仍旧没好多少。

料想今日傅璋可能不会回来了,沈窗正想回去,两条高大身影跨进了院门。

傅璋从院门走过来,身后跟着亲兵将领项岂。

项岂快走几步来开门,傅璋径直略过她,大步进了门。

“磨墨。”傅璋经过她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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