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雀呼晴,惊扰雪地里的枯草。白玉束发的参辛站在漏檐下,把玩利剑。宫里的人便来到参宅迎参辛,这次不是皇上要见,是后宫的宋瑾禾请她去喝茶。
“参小姐,公主殿下今早嘱咐奴才们请您进宫喝茶叙旧。”
参辛盯着破旧不堪的厢房,缓声说:“劳烦公公等会,我去换身衣裳。”
公公弯身不动,回道:“参小姐快些便好。”
参辛垂眸,转头进屋。
玉镂空花的屏风是这间屋子唯一能用的下去的物件了,参辛刚走进去,裴义便跳出来。
“大小姐,怎地起的这么早,今儿要去哪儿?”
参辛往里走,拿出素色白裘披在身上,说:“一会我要进宫,你在家待着,拾掇拾掇屋子,以后我们住这。”
裴义跑出去关门,抬手间露出腰间挂的个布织娃娃,参辛指着问:“这是个什么物件?”
“这是我们天乾特有的小玩意儿,每逢庙会家里的大人总会给小孩子买。大小姐没玩过吗?”
裴义看参辛没有动,就跑到屋内,拿出好几个让她挑个喜欢的。
参辛随手拿了两个,裴义忙说:“大小姐随便拿,我就是会做些小玩意儿了。”
参辛带笑,打趣道:“手这么巧,可也是会绣花?”
裴义扣着手不回话,参辛不等回答便走了出去。他是参辛从天乾带出来的人,虽打过一次胜战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玩心大不想手艺也这么好。
寒风吹散雪雾,说话冒出来的白烟飘在眼前,参辛眯眼问:“公主可说是为了何事?”
公公温声回:“公主只说喝茶叙旧,参小姐不必忧心,那把心提起来喝茶又得什么趣儿?”
参辛笑笑,时隔十年回到聿都这里的一切都变的很陌生,她不敢轻信与人,害怕哪一下行步踏错就落的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这每天三进三出的皇宫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
今日雪停,风又开始猛刮。路过梅园看着宫人捡花,便知道离宋瑾禾的住处不远了。
参辛有些心不在焉,公公停下来提醒:“参小姐,到了。”
日头高照,“栖宁宫”三个字看着扎眼。
宫人都留在外面,参辛一人进去。
说来也怪,宋瑾禾喜爱梅花煮茶,可她这院子里却没有种。只有进门的角落里种了几棵海棠,彼时花落,枝子上挂满海棠果。大雪压枝头,颜色分外鲜。
参辛等通报进去,掀开帘子铺面的热气。宋瑾禾拥着毯子靠在案边,一旁的红梅带水娇艳无比。
“参见公主殿下。”参辛行礼。
宋瑾禾掀开毯子下来,扶参辛坐下,说:“既然来了,就快坐吧。”
参辛坐下,一时之间两人没有搭话。宋瑾禾拨弄着茶盏,流水声充盈其间。
“参小姐待在边塞十年之久,可有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讲给本宫听听。”宋瑾禾递给参辛一盏茶,温声说:“喝茶不说点得趣儿的事打发时间,也如同嚼蜡。”
“边塞严寒艰苦,到了九月天便会飞雪。”参辛恭声说:“不比聿都,冬日里也有梅花凌寒绽放。”
“不过是一园子的红梅,看久了也觉没趣儿,到底不如边塞天阔地野,也是别样的自由。”宋瑾禾面露厌色,又说:“在宫里待久了,只能拿这些花草鸟兽来消磨时间了。”
参辛见她打哑谜,也是装作不懂,“只有宫里的金贵物件才配得上公主的千金之躯。边塞风光在好也是些凝霜野草,万不敢与宫廷花相较。”
宋瑾禾随手揉碎梅花瓣,擦掉汁液,说:“外面那园子里什么东西都有,只是你来的巧了,赶上梅花的季节。那些东西一直长在那园子里,冬日不到时也是被别的树叶挡着,可只要到了它们的季节,就疯了一样出头,谁也压住了。”宋瑾禾顿顿,接着说:“各类花儿挣着出头,表面花团锦簇,可土里早就没了营养,砍也砍不完,也许在地底下这一园子东西的根都缠在一起吧。”
参辛听出她的暗示,聿都的世家自建朝时便存在。从刚开始的互相制衡到现在的互相掩护平分秋色,一家连着一家,早就分不开了,除了落霞关的天乾不在他们掌握下,其他各州皆有他们世家的子弟。钱,财,权皆握手中,下一步就想要兵权了。
参辛饮尽盏中茶水,看向宋瑾禾,说:“公主思绪周全,只是我远离聿都已久,盘根接错之地可是已经没有我的容身地了。”
宋瑾禾叹口气,又说:“那角落里不是还有棵快要死的海棠吗?参小姐与沈先生同行回都,他既是当今皇上信任的人,就说明不在一个园子里,参小姐可以搏一搏。听闻沈先生途中受了伤,我刚想遣人去看看,你既来了,便与我的人一起吧,初出茅庐的小雀也要择良木而栖,不然会被那些老家伙活剥分吃了”
温在炉子上的茶已经见底,两人该说的话也说明白了。参辛起身掉下一个布织娃娃,被宋瑾禾捡去,抬头问她:“这是个什么物件?本宫眼瞅着稀罕。”
“只是天乾孩子家喜欢的小物件,公主要是不嫌弃就拿去把玩吧。”参辛笑着说。
宋瑾禾把娃娃放好,招呼来几个宫女,说:“今儿带着参小姐一起去看沈先生,不必避着谁。”
参辛这才跟着出门。
自从听了宋瑾禾的话,参辛又明白了些什么,这沈秋白就是个死忠于陛下的文臣,世家之位他一个不沾,也因此成了世家的眼中钉,碍于他的身份又不能除掉他,想想是个没有实权的言官,也就一直留在现在。
自从参辛来到聿都就彻底进了世家的眼,一只外来的小雀想要在这个龙潭虎穴里生存下去,就先要找到一个能容得下自己的地方,刚正不阿的沈秋白无疑是第一人选。参辛在心里打赌:前一秒进了沈府的大门,下一秒就要传进世家的耳朵里。
参辛翻身下马,提溜着马鞭走进院内。那院子里种着竹柏,檐上的冰锥倒是收拾的干净,就是满地的落叶积雪无人打扫。
参辛抬头四处打量,正厅上悬着一块空匾,无人题字。她随着通报人几下走过小木廊,到了正堂,轻抬马鞭叩门进去。
坐在里面围护喝茶的沈秋白听见动静,顿时抬起头来,瞧着参辛。
岑辛背过手藏好马鞭,躬身问好:“沈大人的伤可曾好些了?”
沈秋白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身,脸上苍白没有血色,案上铺满文卷书,满屋子里的墨香直往人鼻子里钻,他温声说:“劳参小姐挂念,没有什么大事,太医说养几天就好了。”
参辛自顾找椅子坐下,说:“我们参家治刀剑创伤有奇药,沈大人要是需要,我下次给您带过来。”
“伤已无碍,参小姐来次应该不只是说这些吧?”沈秋白看着她身后站着公主的人,笑着开口:“既是公主殿下带来的人,沈某自会仔细待之,参小姐还是有话直说吧。”
参辛面上带笑,心下却骂他老狐狸,不愧是混朝堂的老油条。
“我父亲现在下落不明,自沧州一战我露了锋芒,便引来有些人的注意。”参辛收起笑,身体前倾说:“如果我父亲还能回来,我便是困在聿都的兽;要是我父亲战死,那我参家就是世家的养料!”
参辛接着说:“自我父亲失踪已有月余,我要是在出什么差错,参家八万轻骑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沈秋白面色松动,参辛乘胜追击说:“八万轻骑落入歹人之手,大晋最后一道防线就会变得不堪一击,到时丹沙人举兵南下,聿都又能坚持多久?”
参辛说完便沉默下来,独留沈秋白一人思考利弊。是了,参家是大晋最后一支正规边防军了,西北有丹沙人虎视眈眈,朝堂有世家分权谋私。沈秋白也需要帮手,需要一个能安外的帮手。参辛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沈秋白呵呵笑出声,说:“参小姐好谋算。”
参辛看着他,说:“多谢沈大人夸奖,不过我这次来找你,怕是聿都人都已经知道了,沈大人可要做好被弹劾的准备。”
沈秋白让人奉茶,参辛喝完走到门前,突然想起什么,把怀里唯一一个布织娃娃放在桌子上,说:“我是外来的,不知道你们聿都的规矩,我既得利就要先一步下套。”
沈秋白拿起娃娃,揣进怀里,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沈大人可千万别忘了,救命之恩还是要报的。”参辛跨出门,扬声说道。
回到参宅时夜已经黑下来了,风大天凉,参辛下马瞧见几个灯笼在冷风里荡。
院子里的积雪野草也已经收拾干净,厢房的门也已经换上新的。
参辛坐在檐下,问:“怎么收拾这么快?连门都换上了。”
“大小姐你走后没多久,宫里就来人,说是公主殿下送的。”裴义往外搬破香案,喊道;“公主还说,我们怕要多住一段时间了。”
裴义从锅里拿出热好的包子递给参辛,有些苦恼开口说:“我们带的银两都快花完了,要是小姐没有办法,我就带人去当苦力。”说着还抬起手臂,展示力量。
参辛咬一口包子,说:“你不是会绣花吗,拿那些东西上街买,也能养活我们几个。”
说完便把他按在石阶上,裴义挣着回头看她,却被参辛一把擒住动弹不得。
“嘘,有人把我们当破檐上的猫逗,吓吓他!”参辛在裴义耳边低声说。
裴义吞下包子,眼神犀利,抓起破碗朝瓦动的地方掷过去。“哎呦”一声在耳边响起,墙角那掉下一个人。
参辛快走几步过去,一手提起他,嬉笑开口:“我当是什么落魄的野猫,这才打下来瞧瞧。既是个贼,那便捆了报官去!”
那人手脚并用挣得满脸通红,喘着粗气大喊:“大胆 !快放开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