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有些佝偻的脊背似乎更弯了,方才的那股子热切劲儿就好像没出现过一般,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巴了。
枉他以为自家主子开窍了,可如今瞧着,非但不是那么回事,这位姑娘自称医者,为悬壶济世而来,这府中除了他,便只剩下宁王殿下。
莫非是殿下有了什么隐疾?
忠叔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不敢深想,将青璇带到一处客院,而后脚程飞快地往前院走去。
青璇耸了耸肩,正要覆手将院门推开,便见那扇木门从里头徐徐打开,走出两个面容娇美、作女使打扮的丫鬟,见了青璇,神情有些不好。
这两个女使虽是仆从,身上衣物的料子却是比青璇还要好上许多,青璇感觉到面前二人的敌意,面上神色也逐渐冷了下去。
那个着粉衣的女使上下打量了青璇一番,见青璇穿着连京中那些口袋里有几个钱的百姓都比不过,面上轻蔑更甚,讥笑道:“石榴姐姐,你瞧她这穷酸样儿,也不知王爷为何将她带入府中。”
唤作石榴的女使闻言,拿帕子掩着唇,吃吃笑了几声,回嘴道:“枇杷妹妹,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说到此处,她将帕子打了个卷儿,“咱们王爷心善,许是王爷看她可怜,这才收入府中,当个扫地丫头。”
枇杷面上笑意更深,二人谈笑间全然没有将青璇放在眼里。
枇杷和石榴都是皇后亲自安排下来的教引宫女,在宫中修习的除了寻常女子会的吹拉弹唱,还有房中秘术,也算样样出挑,不然不会被贵人选中,可也不知怎的,来了宁王府便被宁王冷落至今。
传闻中宁王不好女色,也不知怎的,这流言愈传愈荒谬,到最后竟成了宁王有龙阳之好,二人入府两年,从未侍寝,也暗自将这传言当了真,心中早有不满。
可如今接到忠叔传信,这座除了宁王所居的院落外,最为舒适的次院竟要迎来一位女主子,心中便如同万蚁噬心一般难受。
再看青璇穿着寻常,脸上还罩了块破布,连脸都瞧不清,只怕是个毁了容的丑八怪,心下更为鄙夷。
青璇蹙眉,对二人讥讽视而不见,不欲多生事端,抬脚便往里走,却被两只手拦住去路。
“你不许进去。”枇杷单手叉腰,一张清秀的脸上此刻全是蛮横。
石榴虽没开口,可面上的排斥之意已是明显至极。
青璇有些恼了,她从不是泥捏的性子,本是想给许渊留份薄面,可如今看来怕是没这个必要,于是活动了下手指,最后一次警告:“让开。”
石榴和枇杷恍若未闻,互相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得逞的笑,仿佛肯定青璇绝不敢得罪她们二人。
青璇唇角微扬,那股被她压了半天的无名火终是在心里烧了起来:“你们,很好。”
二人不明所以,心中却忽然发起毛来,只觉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满含威胁,将胸脯挺了挺,以免气势落了下乘。
青璇叹了口气,她原本并不想出手的。
一柄银刀就这样架在石榴脖子上,青璇微微用力,石榴脖颈间已有了一道血痕,她偏过头,对一旁已经吓得腿软的枇杷嫣然一笑:“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石榴仰着脖子,用余光瞥见自己顺着脖颈流下胸膛的血,终是忍不住闭气过去。
青璇松开擒着她肩膀的手,从怀中取出帕子将匕首上的血细细擦拭干净,对一旁已经吓破胆的枇杷冷声吩咐:“将她带下去,往日无事不要来碍我的眼。”
“不然——”她擦净了匕首,放在面颊侧吹了口气,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枇杷大气不敢出,蹲下身去,将已经昏死过去的石榴扛了起来,有些发软的腿根本站不住,险些倒下去,再抬头时那位如同阎罗一样的娘子已经进了屋,只留给她扇紧闭的门。
眼中泄出恨意,枇杷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目光闪烁。
“石榴姐姐,石榴姐姐,快醒醒。”枇杷将石榴搀扶进了屋里,替她将已经干涸的伤口包扎了,微微晃动她手臂,轻声叫道。
石榴本就是太过害怕,这才昏了过去,此刻听见枇杷呼唤,也悠悠转醒,眼中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惊慌,待看清眼前人是枇杷后,才徐徐松了口气。
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待触到一片粗粝的纱布,立时坐起身来,一把抓紧枇杷的衣袖,“我的脖子,我的脖子!”
在明昭,成为教引宫女的女子不仅需要是完璧之身,身上更不可以带胎记,便是连个疤都不能落下,石榴被青璇划了一刀,对她来说和毁容没什么两样。
枇杷岂会不知这个道理,抬手轻拍石榴的肩,眼中同样流露出一丝狠毒:“石榴姐姐,我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这才来的第一日,便如此跋扈,若是真入了王府,哪怕是做个侍妾,安有你我的好日子过?”
石榴被她宽慰着,有些颤抖的身子也平静下来,闻言深感有理:“妹妹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她在宫中做事时,同枇杷同在一个嬷嬷手下,她擅女工,枇杷擅音律,且脑瓜子动得快,她很相信枇杷的手段。
枇杷闻言抿唇一笑,又腾身去俺上将绣了一半的花样取来,这是一块未完成的绣品,细密工整的绣脚雕出一幅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图,她抬手推了推石榴:“好姐姐,这可不就成了吗?”
石榴看着自己先来无事在房中绣的花样,有些不解:“这不是我绣的鸳鸯图吗?”
枇杷小心地从袖中取出一瓷瓶,递与石榴:“姐姐,这是我前两日出门赶集时寻来的好东西,姐姐只需在帕子上滴上两滴凝露,便可令人昏睡上足足两个时辰,且此药无色无味,即便是王爷要查,也绝查不到我二人头上。”
“你是说?”石榴有些明白了枇杷的意思。
枇杷点点头:“两个时辰足够我们将她抬出那院子了。”
待那女子被抬出院子,动辄便闹到宁王那处去,以宁王的性子,定不会管这些琐事,恐怕还会厌弃了那女子,后面的话枇杷没有说。
石榴已经意会,却忽的想起什么:“枇杷,你寻这药是想做甚?”她与枇杷是一同入宫的情分,说句亲如姐妹也不为过,可不知怎的,她最近愈发看不透这个妹妹了。
枇杷像是没察觉她的试探,娇憨地拍了拍脑袋,如往常一般笑道:“瞧我这个记性,倒是忘了同姐姐说,前两日我夜里有些睡不着,这才求了郎中问来此药。”
石榴心中仍有些怪异,却不欲再追究,见枇杷起身告辞,也不多留人。
青璇丝毫不知她们的算计,将包袱中的物件一应收拾完,坐在案前静静打量着这间居室,暗暗思忖着日后打算。
很快便到了晚膳时分,她这才想起未曾用膳,快步出了房门,却犯了难。
她不认识宁王府的路。
这宁王府修缮得富丽堂皇,一步一景,人丁却稀少,一路走来一个人影都没见到,青璇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仰天无言。
将路面上的小石子踢到远处,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憋闷,恨不得冲到许渊面前和他打上一架,好出了这口恶气。
她不远千里来了晋阳,连口热菜都没吃上,还被两个婢女言语威胁,到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正恼着,却见这条路的尽头,那处屋子正往上散出炊烟袅袅,还有几缕饭菜的香味传来,勾得青璇食指大动。
皇天不负有心人,青璇眼睛一亮,脚下步子愈发快了。
厨房内几个仆妇正忙活着,择菜的择菜,下锅的下锅,装盘的装盘,忙得热火朝天,灶旁已出锅的几道菜正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块,一个仆妇将三菜一汤放在托盘上往外端。
抬头却见一女子拦住去路,王嬷嬷皱了皱眉,好眼生的小丫头,张口便斥:“哪来的小姑娘这么没规矩?”
厨房乃是王府重地,往日都是几个烧饭嬷嬷准备好例菜再往各院送去,王嬷嬷手上这份正是要送往许渊那的例菜。
松鼠桂鱼、芙蓉酥肉、雪莲藕丁,还有一盅炖了许久的鸡汤,青璇望着王嬷嬷手中的菜:“嬷嬷,我是府中新来的丫鬟,嬷嬷们素日做饭,辛苦得紧,这饭菜便由我去送吧。”
王嬷嬷将信将疑地看着青璇,正要开口拒绝,不知怎的身上却使不出几分力气,只能眼睁睁瞧着青璇对自己莞尔一笑,将手中托盘轻轻带走。
王嬷嬷眼睛瞪大,待视野内全然见不到青璇身影,这才堪堪回过身,对厨房内忙活的几个婆子吼道:“还做什么做!这个来历不明的小蹄子把殿下的例菜都端走了!”
她嗓门极大,一吼之下整个厨房内除了炖煮声,便只有另外几个仆妇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那几个仆妇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腹诽:这不是您自己端给那姑娘的吗,却无一人敢开口。
王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她们不敢得罪。
王嬷嬷咽不下这口气,心中只觉得惴惴不安,也不理会这些婆子,抬脚就往前院走。
“你说,有一位脸带面纱的姑娘将殿下的例菜端走了?”忠叔捋了捋胡子,面色古怪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