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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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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府的金大人金勉是光禄寺少卿,正五品,但是一是金勉家族在江南,有钱,日子过得极好,二是他与兵部左侍郎是亲家。南京虽是吏隐之留都,但是,兵部尚书是例外,兵部也就是例外,这是一个南京的实权部门,就是到了京城也是挺得起腰杆能够平起平坐的。

吕嫂子和裴徊来金府已经多次,门房已与她十分相熟,一见她来便笑着开了侧门让她进去,她随手把一个小包袱递给门房,笑着说道:“给孙儿甜甜嘴儿。”门房的笑容更真心了:“裴姑娘客气,吕嫂子也恁的客气。”

吕嫂子笑道:“我是徊娘的姐姐,总不能比徊娘小气不是?”门房笑。

进了金府吕嫂子并不用人带路,一个正五品官员的府第并不大,她便径自往大厨房走去。一路遇到的人不少都会对她带笑点个头,有的还会招呼一声:“吕嫂子。”

大厨房的两个大厨早已经等在那里,见到她来都眉开眼笑。裴徊不太藏私,新菜式从来不吝于告诉他们,切菜掌勺时也从不避着,因此他们对她和吕嫂子不仅相熟,也很是亲热。

虽然有时候一模一样的做法,就是做不出裴徊掌勺时的味儿,但这个厨师们自己也都清楚,每个人手势不一样,菜的味道总会有区别,就算贵人们嘴不刁,也是吃得出来的。

这个就没有办法了,不能怪裴徊。能有八九分相似,也聊以解府中主人的馋,而且他们也都是正经的大厨,在各种技巧上足以胜过裴徊,虽说学的风味略不同,却也有独家的改进,有的改进更合主人的口味也是有的。关键是这都是独门的手艺、新奇的想法,平日里上哪去学!

而在相处时,吕嫂子是已婚妇人,裴徊尚未出阁,平素交谈上倒是吕嫂子与他们更多。这次也早知道裴徊回家祭祖,只有吕嫂子过来,却反而更轻松些。

因此吕嫂子劳驾他们一起备菜时,大家都别无二话,甚至很是殷勤,厨房里人人动手,热火朝天。

吕嫂子已经在前一天给了菜单,因为客人是江西人,口重,又喜河鲜,吕嫂子定的主菜便是水煮鱼。南京人比较口轻,又喜甜,就算裴徊之前普经给出过的不少菜品比较特别那也是以淡鲜微甜为主,这一道菜还是头一次在金府做,但是在家中时,吕嫂子已经做过许多次。

若是裴徊在,水煮鱼重要的片鱼片她能片得薄如纸,但吕嫂子就略差些,就交给了金府的大师傅做,金府的大师傅其中之一善做鱼脍,刀工极出色,片出的鱼片不但大片而且薄透如纸,不比裴徊差。

最后滚烫的热油泼上去,鱼片薄而雪白,油脂润泽,如玉兰花般铺满青花菜盆,雪白的鱼片之间点缀着鲜红的椒碎、碧绿的蒜叶,好看得紧。连大师傅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笑道:“吕嫂子当真得了裴姑娘绝学,这是又让我学了一招,这菜定然好吃得紧。”

吕嫂子又做了一道白切鸡。大锅里烧开了一大锅水,两斤重的嫩鸡切开一道口子,手提着光鸡不断往滚水里浸泡,直至到了火候,提出来沥水切开,鸡肉已熟、且极嫩,靠近骨头刚刚好只有一丝血色。

再用青红鲜辣切碎,混了姜粒蒜末,半勺醋,两勺酱油,两勺凉白开,糖,再加自制晒干的菇粉增鲜,搅匀静置,便是白切鸡蘸料,要吃的时候,白切鸡上洒炒脆的花生米和熟芝麻,蘸料浇将下去,略得片刻,便可吃了。

这道菜是原就有的,但蘸料是吕嫂子提供的。鲜嫩的白切鸡空口吃虽然也香,但加了蘸料之后,咸、微酸、鲜、微甜、辣、香,味道层层递进,最后融为一体,使得白切鸡变成十分美味,多吃也半点不腻。

此时春色正浓,菜市有小儿拎了自钓的田鸡来售卖,换一点铜钱,吕嫂子让采买买了一些,只用田鸡腿,做一份炙烤椒盐田鸡腿,金黄鲜香,下酒正好。

金府亦有如饼铺一般的带边鏊子,吕嫂子又烤了一碟子鸡油大蒜口蘑,挖去口蘑的蒂,口子朝上,渐渐便有一汪子从口蘑泌出的汁水充盈在内,鲜甜无比,合着鸡油大蒜的香,令人食指大动。

其余的便由金府的大师傅们各显神通了。裴徊上门做菜,从来不做全桌,她说得井井有条:“一桌菜,定不能全是新的从未吃过的菜式,人的肠胃素有惯了的习性,往日惯吃的、爱吃的,得占五成以上,方能使肠胃妥贴,人才能舒服。”

这话连太医都称是,赞其颇有养身之道、大家之风。

吕嫂子多跟裴徊上门做菜,自然萧规曹随,是以自己的菜做好之后,便站在厨房一旁,看着大师傅们做菜。

南京是旧都,金陵旧都,风流蕴藉,多少出名人物官场精英,秦淮河畔多少风采,名菜肴名酒食不知凡几,裴徊从来尊而重之,每次去各家请去做菜,自己的菜做好后,她定是要和吕嫂子要在一旁细细旁观心中琢磨。

各家的大师傅们有的还是会藏私,有的不会,毕竟是立身的本事,但是她也并不介意。

这本来就是她的手段,而非目的,而手段有很多,这是其一而已。

吕嫂子与裴徊又不同,她的厨艺本来只是家常中的不错,但早先未遇到裴徊时,虽有些天赋,奈何家中条件有限,又哪里有这些佐料、食材、调味品,也就是和裴徊在一起久了,一样一样地学起来,到了金府这种地方,一双眼睛和一个脑子只愁不够用。

金府的其中一个大师傅恰好也姓金,是金老爷在京城任职时请来的,已经在金府做了二十多年的菜,脾气很好,和金府关系融洽,金府下面两辈都是吃他的菜长大的,连金家小少爷都会跟着大家唤一声金伯,裴徊和吕嫂子都和他很合得来。

行家一着眼便知有没有,金伯自是知道吕嫂子有天赋,但起步较晚,他倒也不吝于教吕嫂子,吕嫂子自然也知道,先是问了他正在炖的菜式的关窍,然后好奇地问:“你们金大人不是出身徽州府么?怎么贵亲是江西的呀?”

金伯笑着说:“徽州府和江西府相邻,二夫人便是江西人,这位刘少爷来头可不小,他不但是二夫人的嫡亲外甥,他的阿爹更是京城的二品官呢。”

南京城是很大的,但是如果用心留心,五品以下的府第关系,大致总会知道。

因为进过几次金府,谨慎起见,裴徊三人用心了解过金府诸人,虽然只是泛泛。吕嫂子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一想,金府祖上当年是跟着永安帝在京城的,后来永安帝登基之后到了南京,因为当年杀了不少人,朝廷缺人,金府祖上也曾经官居二品。

只是后来迁都的时候他留在了南京旧都,从此日渐式微,不过金府后辈很有出息,如今的金老太爷虽然只是一个同进士并未出仕,但长子却极聪颖,二十岁便中了二甲进士,如今在京城任职户部侍郎,幼子也在浙江任职,只有次子金勉天资一般,在南京任了一个闲职,光禄寺少卿,正好奉养父母,进退得宜。

金勉的长女金秀嫁的是兵部左侍郎的次子,倒没想到二老爷虽然自身一般,姻亲倒是一个比一个强,竟然还有一个连襟在京城官居二品,那是尚书一级,几可入阁的人物。

吕嫂子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二老爷的连襟这般了不得么?”

金伯与有荣焉:“可不是,二夫人与她姐姐关系是极好的,刘少爷之前便常来,这回来住的时间可就要很久了,全家都高兴得不得了。你说,可不是贵客么!”

吕嫂子略好奇:“这位刘少爷是来南京玩耍的吧?”秦淮胜地,六朝古都,也不知他爱的是哪一个,少年男子,多半是前者吧?

金伯摇摇头,手上活计利落,也不妨碍他嘴上利索:“刘少爷那可也是很出息,他是来南京历练的,在兵部做事呢。”

南京虽是旧都,各衙门多是虚职,是失意官场的人们的聚集地,但是有三个人并不是,除了南京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外,二是南京守备太监,三是提督南京军务勋臣。还有一个就是南京亲军卫所,军队卫所在哪里都不会是虚职。

金伯又说:“你这几道菜,刘少爷定然很是喜爱,他出手大方,一定会有赏赐。”

吕嫂子欢喜地笑了一笑。

结果是,不仅有赏赐,刘少爷还要见她。

来厨房引路的是一个伶俐的小厮,青色短衣,清秀的脸上都是笑,笑得让人不由心生欢喜,金伯一见他便笑了,道:“是金小路啊,吕嫂子快去,夫人定然很是满意。”

金路笑盈盈地说道:“金伯好,吕嫂子好,大家都很满意呢,刘少爷吃得抬不起头来了。”

金伯拍了他一笑,满面慈蔼:“你就仗着夫人喜欢,编排贵客罢。”

金路做了个鬼脸,对吕嫂子说:“嫂子快随我去吧,夫人也说要赏呢。”

吕嫂子见到金路,也不由得露出笑来,点点头。

刘怀专在自家小姨家吃到的菜很是新奇,而且相当合他的口味。他是一个对吃食有点讲究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一知道半城香后,有了空马上便去了饼铺。而且他对吃食有一种直觉,比方说,他在吃水煮鱼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点点熟悉,再吃白切鸡时尝到蘸料的辣鲜,又感到了似曾相识——这种用调料的方法,直接热烈,那般子鲜香热辣,是他在别的菜式上没有尝过的。

其时辣椒已经开始使用,江西算得上是热爱此物,但毕竟时日不久,很多地方也并不热衷,能将此物使用得如此娴熟如此得心应手的据他所见实在稀少。

他要见厨子,金府所有人当然都很乐意,这说明他吃得满意。本来能够招待得他满意就是最大目标,现在他满意得都很想见厨子了,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然后他就见到了吕嫂子。

那日他去过两次半城香饼铺,想要多买几个青团而不得,与吕嫂子也是当面交谈了好几次的。

此时面对意外出现的吕嫂子,不禁笑出声来,满席都有些诧异,吕嫂子记性好,见他笑,脑子飞快地转了转,便俯身施礼:“原来是刘公子,恕小妇人那日无礼了。”

刘怀专笑着摆手:“哪里哪里,你说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他大大方方地与桌上好奇的人们解释道:“原来是半城香的老板娘。我刚到南京就听同僚说起半城香的馅饼很是美味,就去买了来吃,那队伍排得都要到街尾去了!结果排到了一看,竟不是馅饼,是一年才做一回的青团!该着我运气好,第一天买到的便是青团,非常好吃。”

席上除了金勉和金勉的两个儿子,另有一个年轻男子,长相端正,看上去比刘怀专还多一分矜贵,金勉的小儿子唤他姐夫,意态甚是亲近,吕嫂子知道,这应该就是兵部侍郎的次子、金勉的长婿了。

他笑了笑:“半城香的馅饼该唤作满城香,我有阵子常使人去买了来,日日吃,直吃到上火。”

刘怀专哈哈大笑,却道:“下次有机会你自己去当场买了来吃吃看,刚出锅的最最美味。”

年轻男子只是笑,微微摇头,刘怀专不以为意,转向吕嫂子:“这些菜式我从未见过,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

吕嫂子摇摇头:“是我们家姑娘想出来的。馅饼和青团也都是她的主意。了解半城香的老客都知晓,我们家,姑娘才是个宝。我不过照着学罢了。”

刘怀专诧异,二夫人笑着对外甥说道:“怀专必然很意外。今日本来是去请他们家姑娘来的,但她清明回家祭祖去了。又吕嫂子姐妹俩常是一起来的,我见她做菜也得了真传的,结果果然你吃得很满意。”

刘怀专默默地想了一下,笑道:“我还想问你这些菜式是如何想出来的呢。这水煮鱼的吃法这般新鲜有趣,又好吃得紧。白切鸡也别出心裁,蘸料令人百吃不厌。”

吕嫂子回道:“多谢公子赞许。我们家姑娘如何想出来的,我们也甚是困惑呢。”

刘怀专哈哈大笑,问小厮拿了一锭银子亲自走到面前递与她:“多谢你让我吃到了从未吃过的食物,这是我的谢意。”

吕嫂子抬头看着他诚恳的笑脸,眉眼俊秀,温和可亲。

她又看向递过来的那锭银子,足有五两,五两银子,在南京城置一桌最奢华的宴席是不够,但却能令普通百姓一人过上丰足的一年。

吕嫂子接过银子,躬身行礼,感激地谢道:“多谢公子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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