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月依着金涂指的方向一直朝北走,走出好远后,果真看到了一块很大的玉璧。
那就是戒律石吗?
待近了些,夙月才看见玉璧下面有一个身影正端端正正跪在那呢。
夙月小跑过去,“胖鱼哥哥,你干嘛呢?”
素玄转头,见是夙月,回答道:“反省。”
“你反省什么?”
“差点杀了人。”
夙月一愣,不就是伤了一个口出恶言的散仙吗,怎么还扯上杀人了,“你是说那个被你打伤的家伙吗?”
素玄道:“今日,我是真的动了杀心,这很不好。”
夙月觉得胖鱼哥哥是对自己太过求全责备,于是劝道:“是他出言不逊在先,再说了,那家伙现在不还活蹦乱跳的。”
“他固然言辞不当,却也罪不至死。若不是他身上的护身法宝卸了我大半灵力,后果不堪设想。青姨若知道我变得这样心狠手辣,定是要生气的。”
“怎么会,青姨那么温柔,对谁都没发过火,更别说生你的气了,若是知道你为她变成这样,心疼还差不多。”夙月蹲在一旁宽慰他。
见素玄无动于衷,夙月拉了拉他的袖子,“你起来嘛,陛下都说了到此为止,还跪在这里干什么?”
素玄解释:“我不能放纵自己,既然做错事,那就该受罚。”
夙月觉得头疼,胖鱼哥哥这严于律己也太过了吧,“怎么能说是放纵,那家伙明明就没事。”
素玄闭上眼,有许多回忆在眼前划过,“青姨临终时,希望我成为一个人人称颂的天界少主,我不能让她失望。”
提到青姨,夙月也不好再反驳,只是……她看了看四周,“你想要人人称颂,那不是应该在那些神仙面前好好表现吗,干嘛一个人跪在这里,你看这周围连个飞虫都没有,谁瞧得见?”
“我做这些,不是给他们看的,是给我自己看的。”
“啊?”
素玄睁开眼,抬手摸了摸夙月的头,“小珠儿,不论多么完美的面具,假的就是假的,会有被人戳破的一天,唯有持身自正,方能善始善终。”
夙月拉下那只作怪的手,“天天装鲛人的大公子还真好意思说假的就是假的吗。”
素玄笑了一下,“就算戴着面具,也绝无虚假,我的一言一行,处处真心。”
夙月觉得挺无奈的,好固执啊,“总之一句话,你执意要跪在这里了是吧,既然这样……”
理理衣服,夙月在素玄身旁跪下。
素玄有些无语,“我在这里自省,你凑什么热闹?”
“陪着你呀。”夙月回答地理所当然。
“这有什么好陪的?”
“反正我是不走了,除非你送我回去。”
素玄扭过头,“随你。”
可没过一会,夙月就开始哼哼了。
“又怎么了?”
“膝盖疼。”夙月可怜巴巴地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跪过呢,原来跪着这么难受。”
素玄好气又好笑地转头看她,“快回去休息。”
夙月又打起精神,“不行,说了陪你就陪你。”
“膝盖不疼了?”
“疼,可是想到你也是一样,好像又没那么疼了。 ”
素玄被她这一句话弄得心跳都快了几分,他把视线移向前方玉璧,“你说你成天都在想什么呢,回去睡觉不好吗?”
夙月:“反正我回去也是一个人,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宫殿吗?”
“这里不也是空荡荡,连个飞虫都没有。”
“可是有你啊,有你就够了,只要和你在一起,再安静的地方都是热闹的。”
素玄又转过头,看着身边的这只曾经骗了他好久的小海妖。
外表一如既往的单纯可爱,半点也瞧不出话中的孤独与落寞。
帝俊上神那本游记里曾提到过海妖,“迷雾有妖,人首鱼尾,美艳擅歌,双目深似碧海波涛,可摄人心魄,一眼即沉沦,意志不坚者切勿直视。”
素玄一直觉得那是夸大其词,小珠儿一点都不擅歌,眼睛也不会摄人心魄,可是如今,他有些信了,或许从当年打开紫罗蚌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沉沦而不自知。
夙月感受到身边人情绪的变化,疑惑地抬起头。
胖鱼哥哥这是怎么了?
素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那里面,纯粹又干净,全都是他。
只有他。
不自觉地,心跳又快了几分。
夙月的疑惑更深。
咦,胖鱼哥哥心里那股甜暖的感情怎么一下子变得烫了起来?为什么,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呀,怎么还会变化的?
想不出答案,又不太好意思去问,夙月只好转移话题,指着身前的玉璧问道:“胖鱼哥哥,这块就是戒律石吗,用来干什么的?”
素玄顺着她的手看向玉璧,回答道:“这上面刻着历任天帝定下的天规戒律,其实也没什么用处,观赏意义更大一些,毕竟天庭律法早已造册,谁都不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看了。”
“那你给我讲讲这玉璧上面的内容吧,都规定了些什么?”
“这第一条,就是不得滥杀无辜……”
——
第二日,蟠桃园。
金涂种的一棵苹果树挂果了,夙月正和他一起啃着果子。
夙月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公子他会去戒律石那里?”
“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芝麻大的事情,别人都没放在心上,他偏要一板一眼跟自己过不去。”金涂解释道,又问夙月,“那位青黛上仙是不是从小就对他很严厉啊。”
“怎么可能,青姨一向温柔,对公子更是疼爱有加,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那他究竟是怎么养成这个性子的?要知道天帝陛下虽然没有认下这个儿子,可待他并不差,处处偏袒,从不打骂,他何必将自己逼到这步境地?”金涂又把头靠近小声补了一句,“我一直觉得他有自虐倾向。”
“你不要胡说。”夙月伸手去敲金涂的脑袋。
金涂赶紧闪开,“本来就是。”
夙月义正词严地道:“那是我们公子严于律己,持身自正。”
金涂瞧她那一副骄傲的样子,手臂不由冒起一堆鸡皮疙瘩,“好好好,就你家公子最好了。”
夙月和金涂玩闹一阵后,总算是想起了正经事。
“对了,金涂,你知不知道昨日那个被公子打伤的散仙是什么人?”
“我天界百事通名号可不是白得的,知道。”金涂拍着胸脯,得意得很。
“真的,他是什么来路?”夙月很惊喜,既然金涂知道,她就不用费心去打听了。
“他呀,叫鹦堀,是如今镇守在天冥边界的仓廉上神的大弟子。原形是一只鹦鹉,没别的毛病,就是嘴贱,只要开口,必定惹祸,要不是有个护短又厉害的师父,早被人打死了。”
“原来是鹦鹉。”夙月点点头,难怪这样多舌。
金涂又道:“这次来天庭据说是奉了师命,具体干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明日就要走了,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明天就走?”夙月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快。
“是啊。”金涂见夙月神色不对,问道,“你在想什么主意?”
夙月也没瞒他,“我准备去悄悄打他一顿。”
“啊?”
夙月摩拳擦掌,“不把他揍成猪头,怎么对得起我在青姨家吃的那么多点心!”
隔日,鹦堀和师弟离开天庭。
路上,小师弟问道:“师兄,昨日天后传召你是为了何事?”
鹦堀:“还能为什么,她很想知道我究竟对素玄说了什么?”
小师弟:“就为这个?看来天后小心眼的传闻果真不假。”
鹦堀:“哼,一个蠢女人罢了。”
小师弟觉得自己要哭了,师父一定是脑袋发昏才会收下这个徒弟,“干嘛这种语气,你讨厌青黛上仙也就罢了,怎么,连天后也碍着你了?”
鹦堀半点没觉得不对,“我看不起青黛,但也瞧不上她,好歹是天后,又是天生的上神,居然被一个下贱的罪族鲛人钻了空子,无能至极。”
小师弟紧张地朝四周张望一番,“说什么呢?让人听见可不得了。”
“本来就是,她跟天帝成婚几万年,一直也没有天妃,算得上是天界模范道侣了,虽说有个伏鸾,可到底是路边野花没采到家里。结果不过来了个小有姿色的鲛人,就将天帝迷得神魂颠倒,还差点封了妃,如今又不得不养着人家的儿子,真是没用。我若是她,早在青黛出现的时候就该另想办法,至于那个素玄,要么心黑一点,暗中宰了,要么装个慈母,彻底养废了他,何至于像现在,处处受气,还落得个心胸狭隘的名声。”
小师弟恨不得大吼一声,但最后也只是低声道:“求你了,闭嘴!”
鹦堀此时却又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摸出一支发钗。
“这是什么?”小师弟不明就里。
鹦堀面露得色,“天后的发钗,昨日她找我说话的时候,趁机从明音宫偷拿的。”
小师弟脸色大变,“你作死啊,拿天后的东西干什么?”
“自然是用来传闲话了。”
“什,什么?你又要传什么闲话?”小师弟心底生出一股非常糟糕的预感。
果然,那个王八蛋师兄说道:“此等贴身之物,能传什么,当然是一些香艳的桃色流言了。”
小师弟觉得自己的腿在发软,“你疯了!这要是暴露连师父也保不住你!”
“流言嘛,本来就是真真假假,难辨出处。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是我传的。”鹦堀可不怕,他传的八卦那么多,哪次真的被逮住了。
“天帝的红颜知己那么多,其实好多人都想知道天后有没有蓝颜知己,这一定会是个特别受欢迎的故事,反正说说而已嘛,又不是真的。做神仙,成日循规蹈矩的,这不能干那也不能干,多无趣啊,天冥边界若是有了天后的艳闻,定会热闹得很。”
“你要传谁的艳闻?”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从二人背后响起。
小师弟刚被师兄的惊人之语吓得心跳骤停,一听到陌生的声音,更是惊得心直接跳到嗓子眼,还没等转头看清是谁,直接就被一道劲风给掀飞老远。
鹦堀也是没等转头就被打趴,“何方鼠辈,竟敢偷袭你小爷!啊!”一只脚踩在他的头上,鹦堀脸朝下动弹不得。
素玄面无表情,脚却更用力地踩了下去,“我天庭的天后也是你能冒犯的?”
鹦堀挣扎的身子僵了僵,想想刚才说的话,十分心虚,又强辩道:“什么冒犯天后,你不要胡说。”
素玄没跟他废话,掌心灵力一动便将地上的发钗摄到手中,又打下一道法诀。
鹦堀突然感觉自己说不出话了。
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这禁言咒期限是十年,再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就让你永远当个哑巴!”
鹦堀感觉身上一轻,赶紧爬起来,周围却没有半个人影,想说话,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小师弟好不容易从远处赶过来,眼见师兄变成这副样子,当机立断打晕了他,直接扛着这个祸害绕路潜行,免得再惹出什么风波。
素玄解决完那个多嘴的鹦鹉便来到了明音宫附近,可远远观着那座宫殿,他怎么也迈不出步子。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发钗,素玄叹口气,悄无声息地又走了。
回到碧波宫,他把发钗装进一个盒子里,盯着它看了许久。
“咔哒”一声,盒盖被重重地关上,也好像关上了自己的心房。
而另一边,夙月还拎着个麻袋在路边草丛等着。
“奇怪,金涂不是说他们会从这边走吗?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