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一日。
金涂刚好轮上休沐，夙月早上去蟠桃园转了一圈，见没什么情况，也没人说话，便又回到碧波宫，只留下短尾一个看守园子。
小柏正在睡午觉。
夙月打量着主殿里的陈设，还是觉得有些单调，想着再添些什么。
素玄本来正在书房整理着字帖，突然手下一顿，眼中闪过几分惊讶，对着一旁的夙月道：“小珠儿，天帝来了。”
“天帝？”夙月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琢磨清这两个字的意义，一下子紧张起来，“什么，陛下到这里来了，那，那我们该怎么做，要怎么迎接？”
素玄依旧坐在那里，慢条斯理继续整理字帖，“不用迎接，他已经在凉亭里了，就一个人，应该是为小柏来的，你出去替我解释一下就行。”
“解释什么？”
“重点说一下小柏已经是我的弟子，我对他疼爱有加，不愿交还。”
“啊？”
“放心吧，堂堂天帝，还不至于为难你一个小仙侍。”
夙月看着素玄，猜测道：“你……不想见他吗？”
素玄摩挲着手里的字帖，“不太想。”
“为什么？”夙月觉得此时的胖鱼哥哥情绪很低落。
素玄有些自嘲地道：“我刚刚才惹恼天后，要是再跟天帝吵起来，岂不是要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你是担心陛下也会逼你交出小柏吗？”
“怎么不会，他们夫妻从来都是一路货色。”。
夙月没想到胖鱼哥哥居然会这样说，“你这话怨气好重啊。”
素玄话说出口也觉得过分了些，自己怎么这么失态，还好没别人听到，他闭了闭眼，“我是说，天帝天后夫妻一体，想法也难免相同，可能不会愿意为了一个没有半点将来的小地仙跟虎翼仙府伤和气，不过既已有师徒之名，就这么交出去天庭颜面何存，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得留下小柏。”
“你是为了这个才收他为徒的？”
“当然，你快去吧，若是天帝仍然要带他走，再叫我不迟。”
夙月应声离开，但心思却开始飞速地转动起来。
来到花园凉亭，她果真见到了天帝。
之前只远远看到过，这还是第一次离陛下这么近，何不趁此机会试探试探？
夙月缓步上前，端起一派正经之色，“参见天帝。”
天帝本来正打量着园中景致，总觉得跟上次来有了些许不同，好像多出几分色彩，瞧着没那么单调了。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天帝看向来人，有点疑惑，“你是？”
不是说素玄身边新来的仙侍是他在碎星湖的鲛人故友吗，怎么看不出原形？
夙月正要回答，就发现身体突然难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帝的手在她额头点了点，灵台刚感受到一丝浩瀚的气息，一切又都消退得干干净净，她又能动了。“……小仙夙月。”
天帝倒是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脸色正常得很，只低喃一句，“璃梦之女？”
现在的小孩子想法真是古怪，一个海妖没事冒充鲛人作甚？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不是什么妖邪，天帝也放了心，对她道：“素玄在吗，关于前日在明音宫的事，朕有些话想问他。”
夙月正被天帝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呢，听到素玄，倒是回过了神，斟酌开口：“明音宫的事？陛下既已知晓，想必早有人将一切如实禀告，怎么还来问我们公子，难不成还有人敢欺瞒于您？”
“旁人转述难免有所疏漏，朕想亲自问问。”天帝看着夙月一脸的维护，笑道，“素玄一向性情温顺，来天庭这么久，除了在青黛的事情上，朕还从未见他为别的动过怒，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一来就先关心胖鱼哥哥的情绪，陛下对这个儿子也不是那么冷漠嘛。
不过温顺？天帝陛下莫不是有什么误解，这个词不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都用不到胖鱼哥哥身上吧。他虽然一向心善，但并不软弱，固执又倔强。可是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拼了命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的狠角色。
温和还差不多，和气生财，一百岁之后他已经能伪装得很好了。
夙月觉得天帝陛下跟自己想象的好像有点不一样，心里盘算了几番，道：“小仙前日并未跟去明音宫，不知公子他是不是受了委屈，不过他自回来后，心情就一直很不好。其实刚刚您一来他就察觉了，可是却一副想见您又不太敢见的样子。”
“他为什么不敢见朕？”天帝有些诧异。
“我觉得，他可能是怕您会责骂他吧。”
“朕骂他干什么？”
夙月抬眼看向天帝，话里没有半分虚假，他真的一点都不责怪？“毕竟他很同情那个白虎族的小少主，我听人说为此他还跟天后娘娘吵起来了，您不生气吗？”
天帝并不觉得素玄过分，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怎么能怪他，本来就是那对不着调的自己弄丢了儿子。”
‘没想到他竟会这样想，难道是我平时太严厉了？’
夙月听不到天帝的心声，但从她探查到的那些感情来看，不像是不在乎胖鱼哥哥。
“素玄很想留下他吗？”天帝又问道。
“很想啊，我听公子说要收他做徒弟呢，永远护着他，不让他再受苦了。”夙月回答。
天帝更意外了，“收徒，他竟这么喜欢那只白虎吗？”
夙月微微垂下眼，心思转得更快了，声音有些忧伤地道：“我想，可能是因为他小时候和小柏一样被人骂是废物，有些同病相怜吧。”
天帝不妨还能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素玄……以前被人这么说吗？”
夙月抬起头，脸上一副难过的表情，“对呀，他修行很慢的，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老天爷偏偏就像跟他作对一样，修为无论如何也提不上去，谁都打不过。”
虽然素玄已经在天庭住了一千多年，但天帝和他的交流其实很少，偶尔听他提起碎星湖的往事，也都是和青黛有关，这些，他从不知道。
天帝有些愣神，“他……是不是受了很多欺负？”
夙月却道：“也没受多少欺负，青姨可是整个碎星湖修为最高的上仙，他们哪敢随便得罪。”
天帝闻言神色刚松了几分，又听到一句，“也就是联合起来孤立他而已。”
“是，是吗？”
“对呀，青姨一直很忙，经常出门，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总是顾不上他，就算她在的时候，小孩子间打打闹闹也不好真的计较，所以公子他一直都过得不是很开心。”
“这样啊……”
夙月观察着天帝的神色，心下微喜，面上却半分不露，“陛下，您还想见公子吗？小仙进去把他叫出来？”
“不必了。”天帝连忙开口，他这会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见他，又道，“告诉素玄，既然他想留，就留吧，不用担心别的。”
夙月面上十分忐忑，“可以吗？那个小柏毕竟是白虎族的小少主，公子把他扣在这里当仙侍，万一伤了天庭跟虎翼仙府的和气可怎么好？”
天帝却说出了让夙月始料不及的话，“和气？对等才叫和气，他们还没那个资格。别说素玄是出自一番好意，就是真无缘无故瞧上了他家少主，想收个随从，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夙月还挺惊讶的，“陛下虽然贵为天帝，但白虎族也不是吃素的，您凭什么这么认定啊？”
天帝凉凉地笑了一下，“凭朕一掌就能叫他整个虎翼仙府从天界消失。”
夙月呆呆望着天帝，这话说得霸气！
送走天帝，夙月脸上那些多余的表情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笑容，“今天真是收获满满。”
不过奇怪，天帝陛下对胖鱼哥哥的关爱明明情真意切，为何他会觉得天帝和天后是一样的，难道仅仅是因为陛下一直没有认下他？
夙月带着兴奋和疑问返回主殿，素玄已经整理好了字帖，正在喝茶。
“胖鱼哥哥，我觉得天帝陛下对你还是很关心的。”夙月蹦蹦跳跳地走过去。
“我知道。”素玄很是平静地说道。
“你怎么不高兴？”夙月还以为他会很惊喜，怎么这反应？
“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真心，自然是有几分的。”素玄依旧很平静。
“几分……不够吗？”夙月觉得怪怪的。
素玄抿下一口茶，刚刚还清甜的茶水此时竟有些发苦，“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够了，可对我来说，不够。”
夙月：“你在怪陛下不肯认你吗？”
素玄放下杯子，看着清澈见底却甘苦难辨的茶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道：“他只是在我和天帝颜面之间做出了选择而已。”
而我，也做出了选择。
夙月感受着素玄此刻忧伤的心情，也不好再往下说了，再问好像会让他更难过。
天帝颜面，什么意思？难道天帝陛下没有正式认下胖鱼哥哥是因为颜面？
是觉得修为低丢脸，还是觉得有一个私生子丢脸？又或者他以为胖鱼哥哥是个鲛人所以觉得丢脸？
陛下……原来是这么好面子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