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元德,一个出身寒门的状元郎,年轻时意外结交了还是太子的安和帝,二人很快成为好朋友,不过聂元德志不在官场,一心做学问,所以后来又辞官游历去了。
安平十二年,聂元德回到京城,思量再三后接受了好友的任命,成为皇家太傅。
聂元德觉得,这太傅一职还是很有意思的,新官上任的十天内,他就充分见识了两位皇子的本事。
大皇子萧素玄,读书天赋上佳,过目不忘,几天工夫就“认”完了全部的字。不过,记性虽好,悟性却不行,那些经义典籍,一句也看不懂,据他观察,十有八九这是在扮猪吃老虎。就是吧,这身体着实虚弱,三天里晕倒了六回,据他观察,不像是装的。
三皇子萧木桪,读书天赋平平,跟着汪翰林都学了好几年才堪堪迈入读书人的门槛,但他武学天赋甚好,天生神力,若是多学些兵法统御之道,将来在这乱世之中说不定还真能打出一番天下。就是这性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过于单纯了点?
三个月后,聂太傅摸清两位学生的底,心里也有了点数,便向皇上表示可以为两位皇子找个伴读,安和帝同意了。
最终,礼部尚书之子做了大皇子的伴读,而吏部尚书之子做了三皇子的伴读。
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在宫里的少学馆,四个孩子就这样开始了正式的上学生涯。
既是皇子,将来便有登位的可能,聂太傅打算从小就让他们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君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
大皇子真的很不受宠,皇上明显在偏心三皇子,贵妃娘娘还把他叫过去暗示大皇子不用成才,和他一起教书的汪翰林更是隔三差五就找大皇子麻烦……至于吗,见天针对一个孩子。
而且所有人都默认了三皇子会成为皇帝,包括三皇子自己。
聂太傅总觉得心里有点不满,一国之君责任重大,岂是如此儿戏,不看合不合适,只看受不受宠?
于是聂太傅作起了衡量,开始明里暗里地试探两位皇子。
安平十五年,在教了他们三年之后。
这天上课时,聂太傅问了一个问题。
“有个村子,某天突然出现一只妖怪,妖怪说给所有人两个选择,一是献上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给他果腹,二是他吞了所有的村民只留下最好看的那一个,并且只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是一炷香之后还没有答复,便干脆一把火烧光整座村子,换下个地方找东西吃。如果你们在这个村里,要怎么选?”
见大皇子要张口,聂太傅赶紧补充道:“这村子与世隔绝,没有任何外人帮忙,妖怪穷凶极恶,不讲道理,也没有办法打败,并且整个村子的人都很善良,平生没做过一件坏事。”
大皇子郁闷地又闭上了嘴。
聂太傅捋了捋胡子,嘴角微微翘起,“不需要去想多余的事,反正只是一个假设,告诉我,如果你们就在村里会怎么选,是牺牲一个人,还是牺牲剩下的人?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把答案写在纸上,记住,要是超出时间,谁都活不了。”
三皇子不解其意地看着聂太傅,“老师,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聂太傅散漫地道:“你们不觉得平日里的课堂太闷了吗,玩笑而已,不必较真。两位殿下只管写,这并不是课业,反正也没有最正确的答案,告诉我你们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就行,我会收好答卷,不会让别人看到的。”
大皇子看着脸上带着隐隐笑意的老师,微微摇了摇头,很是干脆地提笔,写字,然后将纸交了上去。
聂太傅收到大皇子的答卷,随意看了一眼便又放下,继续望向三皇子。
三皇子坐在位子上急得直冒汗,可他实在是动不了笔。
皇兄一定是写了牺牲最漂亮的姑娘去保全其他人,他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可那一个被牺牲的人又何其无辜,如果设身处地,他怎么忍心做出这样的决定,到底该怎么办?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三皇子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决定,所以只能交上一张白纸。
聂太傅也没多说什么,而是神色如常地把纸也放到了一边,然后开始给他们讲课。
见老师没介意,三皇子心里稍稍松了些。
下了学,两位皇子和两个伴读各自离去。
回落叶宫的路上,长忠好奇地问自家主子:“殿下,刚刚太傅问的那个问题,您都写了些什么呀?”
萧素玄告诉他:“我写的是,我若是个孑然一身的侠客,便不顾一切保护那个姑娘,众生平等,一个人的分量和一群人同样重;我若是当地的村长,便毫不犹豫地交出最美的女子,牺牲一人保全整个村子;我若是一家之主,便冷眼旁观,她的命运我没资格决定,我顾好自己的小家就行,生或死,我都和家人一起。”
“殿下,您怎么这么写啊。”
“不好吗?”
长忠犹豫着道:“这样……是不是显得无情了些?这后面两个选择,其实都是要牺牲那个姑娘吧。”
萧素玄反问:“那你说,到底该怎么选,救一人还是救一村人?”
长忠沉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选,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
过了一会儿,长忠又道:“也不知道三皇子是怎么写的。”
“还用想吗,木桪定是交了张白卷。”萧素玄不假思索道。
“殿下您怎么知道?”
萧素玄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他吗,肯定是既想救一村的人,又狠不下心牺牲那个无辜的姑娘,所以犹犹豫豫怎么也做不出决定。今日只是老师做了一个假设,若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告诉你,结果只有一个,拖过一炷香,那个无辜的人和一村的人,谁都活不了。”
长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什么又道:“殿下,三皇子交了白卷,那您这样写,不是很显眼,跟您平日里表现得太不同了。”
萧素玄脸色不变,“这么久了,我屡次露出破绽,老师却从未在父皇面前多言,可见是个醉心学问,不愿惹事的文人,既然如此,我也懒得在他面前装,他想要我最真心的回答,给他就是。”
这边大皇子主仆说着话,那边的少学馆里,聂太傅还没有走。
拿起两张纸,一张写满了字,一张空白一片。
聂太傅放下白纸,将写满字的那一张折了起来,然后夹进自己的书里,重重合上。
也是时候作出决定了。
虽然已经做好选择,但聂太傅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仍如从前一般尽心教导着两位皇子。
只是,又一次见到那汪翰林在刁难大皇子,聂太傅看他就非常、非常的不顺眼了。
于是第二日,他便去向安和帝进言,说两位皇子渐渐长大,这汪翰林的学识似乎有些不够,而且言谈举止也有点粗鲁,不如重新找一个才学修养都上佳的人来。
安和帝对此先是一惊,继而又觉得有理。若论才学,那汪翰林确实有些平庸,好友看不上他倒也正常,而且这几年询问两个儿子课业时,那汪翰林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说长子的坏话,言行确有些不妥,便同意了聂太傅的提议。
隔日,汪翰林被调离少学馆。
而另一位老师人选嘛,说容易找也容易,可要寻一个好的,那就有点难了。思前想后,安和帝下令召方大儒的孙子入宫,也将其封作太傅。
方家在东齐,算是个声名显赫的清流世家,尤其是这一代出了个在五国文坛名声都不俗的方大儒,名头就更响亮了。方老先生的孙子年纪轻轻也是才名远播,为人更是彬彬有礼,而且还有意入朝廷效力,的确是个太傅的好人选。
纪贵妃就挺满意的,不过,这该拉拢的还是得拉拢,于是方太傅刚上任没几天就被召进了永盛宫。
一开始,方太傅听到贵妃希望自己对三皇子好一点,还笑着应下,毕竟人家关心儿子,也没什么不对,可后来,听到贵妃暗示自己对大皇子差一点,笑容就慢慢消失了。不过他想着贵妃到底身份尊贵,而且大皇子又非她所出,后宫妇人心眼小一点也正常,便没说什么不好听的,只话里话外都在推脱。
纪贵妃见他如此,干脆挑明了,“方太傅,不过是让你把他教得平庸一些,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而已,有这么难吗?你该知道,这东齐未来的皇上是谁!”
方太傅见她这样说,也不再装傻,“三皇子可未封太子,贵妃娘娘这话未免说得太满了。”
纪贵妃一听马上恼了,喝道:“放肆!你说什么?”
“臣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我儿趁早会封太子的,你可不要错了主意!你信不信,只要本宫一句话,你这太傅就别想继续做下去了。”
方太傅冷着脸,“臣当然信,整个东齐谁不知道皇上宠爱贵妃娘娘,要什么给什么,连朝堂之事都能任意插手。但是娘娘请你记住,这世上除了趋炎附势之辈,还有很多宁折不弯的!”
纪贵妃柳眉倒竖,“你……”
见贵妃满脸怒气,方太傅也丝毫不惧,“若是当个太傅,就要变成一个欺善怕恶的小人,那这位子不要也罢,我方家百年清名可不是白来的,今日这些话臣权当没有听过,娘娘放心,大皇子跟三皇子都是臣的弟子,臣必会一视同仁,全都善待,告辞!”
方太傅不待贵妃回话,转头就大步走出了门,气得屋里的贵妃一把扫落桌上的茶杯,“聂元德那个老匹夫已经够犟的了,没想到又来一个顽固不化的!”
宫女姒画在一旁小心道:“娘娘息怒啊,不过是不愿意帮咱们对付大皇子罢了,往好处想,两个皇子一视同仁,至少咱们三皇子也不会受到针对呀。”
“什么一视同仁,那个贱种也配跟我儿相提并论!”纪贵妃半点没受到安慰,“皇上也是,无缘无故换什么太傅,一个两个都这么迂腐!”
贵妃如何生气暂且不论,方太傅在硬气拒绝那些无理的要求后,对着两位皇子,还是陷入了为难。
实在是这两个皇子天赋跟性情差别太大,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教。
找不到头绪,方太傅只好去请教同为太傅的聂元德。
聂太傅传授了自己的经验,“反正都是皇子,一碗水端平不就行了,我给他们上的课,看的书,布置的作业,都是一模一样的。”
方太傅皱起眉,“可大皇子喜文厌武,三皇子喜武厌文,如何能都学一样的?更何况我擅诗词,大皇子还能学进一点,三皇子只怕根本听不进去。”
“听不进去又如何,你还能不教吗,说不得你好心少布置点课业让三皇子少些压力,贵妃还觉得你在嫌弃他儿子呢。”聂太傅捋着胡子,“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反正我们是教了,至于能学到多少,全在他们自己。同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子还有大有小,更何况是徒弟,我们不过是太傅,尽心传授自己的本领就行,别的无须多管。”
方太傅想着贵妃那跋扈的样子,也觉得有道理,自己何必多事,“晚辈明白了。”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正轨,少学馆的日子开始平静起来。
但这份平静并没有维持太久,同样还是在安平十五年,吏部侍郎犯事被罚,全家流放,在宫里做伴读的儿子自然也没逃过,于是三皇子少了一个伴读。
而没多久,宫里忽然传出消息,皇上让礼部侍郎之子去做三皇子的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