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俊初次见到严奈尔是在搬来小区寻找油漆工的那天。
——哐啷
突然响起的金属掉落声令金俊脱上衣的手微微一顿,他以双手撩起衣摆的姿势扭头看去,正对上女孩不带一丝感情的打量,那一瞬间,金俊生出一种自己是博物馆柜台里可以供人随意观赏的展览品的错觉。
他不自在地放下衣服遮住腹部,开口问道:“你是谁?”
“……”
“油漆工?”
“……”
最开始,他以为严奈尔是个哑巴,后来才知道,那种病的名字叫作“孤独症”,也就是常人耳熟能详的自闭症。
对方长时间的缄默让金俊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心头的那个猜测促使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不仅是个女的,还是个哑巴,现在油漆工的入职门槛都这么低了吗?
“既然来了,就开始干活吧。”金俊不由分说地丢过去一把刷子,“我们分工,这面墙得今天刷完。”
“……”
严奈尔慢慢低头,望着刷子的目光里写满好奇,新事物的出现一时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而妈妈交代的事情则被完全抛之脑后。
金俊说完,便自顾自用刷漆滚筒沾取油漆涂起墙面顶部。
严奈尔依旧安静,在他背后悄然观察学习。
金俊习惯了一个人独处,严奈尔的恬静倒给了他一段难得闲适的午后时光。
等他因手臂酸痛稍作休息,眼神无意识地瞟向那个奇怪的女孩,出人意料的,对方虽然动作有些缓慢且不太熟练的样子,涂刷过的墙面却平整没有色差。
见状,金俊内心的抵触稍稍减低。
——没有人吗?
来人的声音中气十足,传进金俊的耳里,未免太过聒噪。
他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迈开长腿从专心致志刷漆的严奈尔身后走过。
“谁?”
“不是您叫的油漆工吗?”
留着一头长卷发的中年女人插兜站在门口,潇洒老练。
“你们来过人了。”
“说什么呢,您这单只有我有空接。”
听到这里,金俊堪堪反应过来,所以那个女孩所有古怪的行为举止好像此刻都有了解释。
大概估算了下自己加上对方的工作量,应该可以在一周内完成房屋修缮,他便开口道:“我已经找到人了,您就先回去吧。”
相比于眼前这位看上去就十分咋咋呼呼的女人,金俊更愿意跟小哑巴待在一起。
“诶?凭什么啊,怎么还有人光天化日抢工作的啊?”金一梨说罢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朝里冲,“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臭小子。”
“呀。”金俊不耐上前挡住,“我说不要人了就是不要人了,为什么纠缠?”
男人冷下脸,高壮的身躯像座小山似的压在金一梨面前,阴影从头顶整个笼罩,霎时,金一梨不敢再逾越半步。
金俊压低声音,“还有问题吗?”
金一梨缩着脖子迅速摇头。
退后一步,金俊抬了抬下巴,“那就离开。”
金一梨如蒙大赦,七手八脚地拎过地上的工具包仓皇逃跑。
金俊定定望了她的背影两秒,随即嫌弃扯唇。
转身回到屋内,他在离严奈尔一米远的位置站定,“一天一万五,工作6小时,可不可以?”
闻言,严奈尔慢吞吞地抬头看他。
金俊自动理解为在问要干几天,“保守估计五天,这样算下来总共……”
“七万五千。”
女孩的声音又娇又软,和他从前听到过的都不一样,金俊敲击计算器的手指略微蜷缩,“你会说话?”
“……”
金俊无端觉得对方那双藏着碎光的瞳孔中暗含鄙夷,他尴尬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你叫什么名字?”
“……”
“你家住这附近?”
“……”
“你几岁?”
“……”
只可惜,女孩除了刚刚那句简短的数学答案,再没出过声。金俊不信邪地尝试,却换不来一个正眼,对方聚精会神地涂着墙面,仿佛被完全迷住了。
“难道我还比不过一面墙吗?”
金俊气馁,小声嘀咕一句,捞起刷漆滚筒重新干活。
暮色渐渐暗沉,天边晚霞绯红,挨家挨户开始飘出饭菜的香味。
沉迷涂漆的两人肚子相继叫起来,这似乎也给了严奈尔一个信号,到时间该回家的信号。
“你回家还是在这吃?”金俊活动起僵硬的肩关节,“我这只有拉面。”
照旧没有得到答复,但女孩乖乖地把刷子搁到台面,抬脚径直往外走。
金俊压抑下对她的不放心,驻足在原地眺望。
“明天九点,记得来。”
踌躇须臾,他终究扬声喊道。
乡下的小区邻里街坊知根知底,金俊有心打听,通过小卖部老板绘声绘色地“道听途说”,很快便知晓了女孩的基本情况,而他不过花了瓶啤酒的价钱。
严奈尔,19岁,父亲早逝,和母亲李慧莲相依为命。
没有上过学,也没有工作,因为从小异于常人的缘故。
「自闭症」
线路老旧不稳,电灯的光偶尔闪烁,金俊坐在工具桌前,在电脑的搜索界面上轻轻敲击出这三个字符。生平第一次,他对某类疾病产生了过度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