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鸿翔想起三年前的一幕。
那是一个刚下过雪的冬日，皑皑白雪将大地换了颜色。
天气不好，回程航班充满波折。
先是延误，然后备降，期间既要和塔台沟通情况，又要去客舱安抚几近崩溃的旅客。
三个小时的航班，折腾了整整一夜，回来时天都亮了。
他忍着头痛上机组车，累到睁不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机组车到了公司，但没停到指定地方。
那天，星耀航空面向社会招聘乘务员，因为待遇够好，应聘者从早到晚，络绎不绝，队伍甩出好几个弯，把路都堵上了。
司机不耐烦地按喇叭，排队的人猛翻白眼，车里的人也在抱怨。
燕鸿翔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因为有着装要求，视线所及，都是差不多的装扮。
白衬衫、黑色西裤、外面裹一件厚外套，或深或浅的领带好像青涩的花蕊，小心翼翼又极不安分地探出半个头。
他就这样在密密匝匝的人群里一眼看到他。
青年不疾不徐，乌发与肩头落了一些白色的冰晶，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注视，漫无目的地看着远处，唯有薄而有型的双唇透露出一点浓艳的异色，像和煦春风里的一袭花香，时隔多年仍不能忘怀。
积攒一夜的疲惫被洗刷干净，连恼人的头痛都奇迹般烟消云散。
燕鸿翔以为他会和江鹭时成为同事，还特意出席了新雇员开班典礼，结果大失所望，他没能如愿等到那个人。
好在兜兜转转，他们还是遇到了。
会议结束，燕鸿翔没有多做停留，马上赶去下一个会议地点。
相熟的同事紧走几步追上来，问：“燕总，下个月去接飞机？”
身为公司少东，又是资深飞行员，每次引进新飞机，燕鸿翔都会亲自把飞机开回来。
但是这一次，他摇了摇头，说：“不去了，我有事。”
“什么事？”
阳光透过玻璃窗，虚罩在燕鸿翔不可一世的脸上。
他抬起下颌，加快脚步走在最前。
光晕扩散到全身，燕鸿翔扬了扬手上的资料夹，语调轻快得像在显摆：“暂时保密。”
说是保密，其实公司上下已有耳闻。
又有明星要来了。
董事长夫人姓花名月，虽然年过半百，仍用一张雍容端庄的脸活跃在荧屏之上。
近几年因为演妈妈比较多，还得了个“妈妈专业户”的称号。
花月在影视圈深耕多年，相熟的制片导演不计其数。
有她这个“人脉”在，不管电影电视还是广告综艺，只要是有关航空公司的戏份，大多会找她牵线搭桥，来星耀航空借个景。
预热中的综艺《纵情天空》也不例外。
事实上，这个节目能成，还是她和一众朋友“碰”出来的。
导演李钰冰从业二十年，各种类型的综艺都拍烂了。
就拿职业类综艺来说，律师、医生、消防员、建筑师……
有的还拍了不只一季。
再难拍出新意。
是花月想到可以拍航空类。
“拍空乘培训怎么样？时间短，技术门槛不高，还有观赏性。”
李钰冰觉得不错，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这才有了这个节目。
早在一个月前，节目组就来过星耀航空，从初步接洽到瞰景选人，大大小小的会开了无数个。
今天又有一个协调会。
节目开拍在即，会议内容已经细化到每一天的每一分钟。
这一分钟有哪些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需要星耀航空提供哪些支持。
会议进行了大半，燕鸿翔风尘仆仆地赶到。
他刚一推门，节目组的、星耀航空的，男男女女纷纷起身：“燕总好。”
燕鸿翔面带微笑，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一个精瘦男人身上：“李导不用客气，快坐快坐。”
算上五岁那年参加的娃综，这是燕鸿翔第二次参加综艺。
到底也算半个圈内人，燕鸿翔深知，综艺好不好看，节目策划只占三成，最重要的还是嘉宾选人。
选好了，策划再烂也能碰撞出奇妙的化学反应。
选不好，再好的策划也能变得无聊透顶。
《纵情天空》的选人就很有讲究。
影帝林谦鹤深沉内敛，偶像齐鸣鸥天性开朗，两个人性格互补，又在各自领域发展，没有太大的竞争关系。
这两人是节目当之无愧的主咖。
他们频繁出现在剧本策划、PPT和每一个工作人员的汇报中。
辜白鸽虽然是副咖，但作为搞笑艺人，作用也不容小觑。
为了呈现出更好的节目效果，节目组特意安排了几个工作人员，不干别的，就负责给辜白鸽写搞笑台本。
吐槽的、自嘲的、插科打诨的，各种段子都准备好了，能用哪个用哪个。
除此之外，一些容易出丑的任务，也都交给辜白鸽执行。
至于江鹭时，燕鸿翔坐了十几分钟，几乎没听到他的名字。
有也是用“那个谁”代替了。
也是，娱乐圈有着“王不见王”的规矩。
有林谦鹤和齐鸣鸥在，其他嘉宾只能从二三线艺人里挑，有不有名不重要，只要愿意做陪衬就行。
江鹭时就是那个陪衬。
会议按照时间顺序逐天推演，接近尾声时，燕鸿翔注意到，策划里有挑选制服的环节。
节目组有意安排两名嘉宾穿女乘制服，也就是一件琉璃蓝的修身连衣裙。
燕鸿翔看了一眼名单，抬了抬手：“不好意思，我……”
众人循声望来，期待着燕鸿翔的高见。
然而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燕鸿翔低头一看，居然是花月。
他连忙起身，说：“我去接个电话。”
电话里，花月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你在哪儿？”
“在公司开会。”
脚步声响起，花月拿着手机走远了一点，唉声叹气：“满满又来了。”
满满是燕鸿翔表弟的小名。
说是表弟，其实拐了十七八个弯。
要不是燕鸿翔靠着娃综出名了，都不知道有这门亲戚。
节目结束，亲戚带着表弟上门，请花月看看孩子的资质。
“能不能往娱乐圈发展？”亲戚忍着心痛，仿佛做出了极大的牺牲，“您看着行就给带一带，钱不钱的无所谓，关键是不能把孩子耽误了！”
花月表情为难。
出名后，求她带入圈的亲戚朋友络绎不绝，大家都梦想一夜成名，只有她知道其中的艰难心酸。
如果有其他路子，她真不推荐干这一行。
但花月从没这么说过，说出来好像得了便宜卖乖，故意排挤别人似的。
这一次，她也把话说得模棱两可。
一边夸小朋友长得不错，一边让小朋友长大了去考电影学院。
“能过的话就证明确实是吃这碗饭的。童星还是不要考虑了，在剧组睡不够，别再影响长个子。”
对方真听进去了。
毕竟花月自己的孩子也老实上学。
前几年，表弟参加高考，首选电影学院，但没考上。
他退而求其次，上了一所综合性大学的表演专业。
反正这行靠的是人脉，有花月这个实在亲戚撑腰，还愁演不上戏？
这不，听说《纵情天空》开拍在即，一家子赶紧拎着东西找过来了。
电话里，花月一筹莫展：“要不你和他说？”
“行。”
表弟接过电话，张口就是“我吃点亏，不要钱了”，“也不用有太多镜头，能混个脸熟就行。”
班里三十多个人，有人当个前景就鼻孔朝天，他要是能上大平台的综艺，还不把同学们羡慕死。
“这个恐怕不行。”燕鸿翔婉拒道，“节目组早就定了人选。”
“定了？都有谁啊？”
“有林谦鹤和齐鸣鸥，辜白鸽你应该知道吧？他也会去，还有一个……叫江鹭时。”
表弟掰着指头数来数去：“不是说五个吗？还剩一个，正好……”
“还剩一个，是我。”
“啊？哦……”他当然不能抢表哥的位置，所以……
“你刚才说有个叫江什么屎的。”
燕鸿翔敲着额头纠正：“是江鹭时。”
糟了，他怎么也有点被带偏了。
表弟胸有成竹：“把他换了不就行了？”
同一时间，江鹭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可能是敷在脸上的东西太呛人了。
这不是要上镜吗，江鹭时抓紧时间到男士皮肤管理店，在美容师的推荐下，做了个三重透明质酸深层补水保湿美白救急修护净肤提亮胶原护理。
总花费……
算了，不想多说了。
以前做空少时，也有同事热衷此道，还大方推荐给他。
不过江鹭时一点都不上心，飞机上空气干燥，除非干到脸疼嘴裂，才会抹一点保湿的东西。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是名副其实靠脸吃饭，每次见面，经纪人都会对他品评一番。
什么这里长痘了，那里有坑了。
一点不对都会被经纪人大骂一顿。
从店里出来，江鹭时摸着嫩得能掐出水的脸，没有一点踏实，反而前所未有的心慌。
不对！
是他大意了！
他怎么能做这种事！
江鹭时懊悔不已，他千不该万不该，怎么能手欠到给推荐自己的评论点赞？
这要是被截图发出去，多丢人。
哪怕现在看不到，万一哪天系统升级，开发出个查看点赞的功能，他还要不要活了？
这绝对不是杞人忧天。
圈里的前辈就吃过这个亏。
那还是博客流行的年代，有艺人用匿名功能给自己发评论，后来系统bug，匿名功能取消，那些自吹自擂的评论有一个算一个，全成了艺人们的黑历史。
江鹭时越想越怕。
他赶忙拿出手机，火速取消点赞。
为了不让母亲多想，又给她打了电话。
江春芝在老家的集市里做点小生意，这个时候不忙，一打就接了。
江鹭时开门见山：“你是不是给《纵情天空》的官方号留言？”
江春芝诧异道：“你看到了？”
江鹭时说：“以后别这样。”
“为什么，我又没碍着谁。”
江鹭时心里一甜，不管什么时候，来自家人的支持都能让他充满力量。
他知道母亲是好意，但还是谨慎一点好。
“让人发现了多尴尬。”
“那倒也是。”江春芝说，“不过那么多人说请林谦鹤，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我。”
“……”江鹭时的一颗心“吧唧”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八瓣，“你留言说希望请林谦鹤？”
“对啊，之前在抖X上的看到他的电影片段，老帅啦，我还加了粉丝群，群主让我们去支持千纸鹤。”
江鹭时垂头丧气：“我还以为你留言让我上。”
江春芝猛然一怔，后知后觉道：“哦，对，你也是艺人。对不起，把你给忘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你说说，这么长时间，我每天翻来覆去地按遥控器，都要把遥控器按烂了，也没看见你。我看抖X上经常有人发视频，明星一出门，那个场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人山人海，你一出门……连个拉客的黑车都懒得看你一眼。”
江春芝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能混出个名堂，你姥、你姨、你舅、你三大爷、你四姑，每个人都追着我问，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又提起当年的事：“我就说你应该去星耀航空，怎么着也该混个乘务长了。”
江春芝一通抱怨，江鹭时无言以对。
别说自己妈，他也着急。
江鹭时让她放心：“这次肯定火。”
这边电话刚挂，经纪人的电话就来了。
“糟了糟了，你在哪儿？”
“怎么了？”
经纪人乱成一团：“《纵情天空》的李导给我打了电话，情况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