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冰岛,李朝闻饿得直咽口水,幸亏机场里有热狗吃,不然他真的怀疑自己走不到旅行团集合点。
他把售货员送的小蛋糕塞进包里,收到了他姐的私聊:
“祝你在冰岛艳遇帅哥。”
李朝闻嘴角上扬,刚想跟她贫嘴几句,Whatsapp的群消息提醒就蹦了出来:
导游Alex又发了一次集合点定位。
鬼使神差,他点开了Alex的头像:湛蓝青空下,一片连绵不绝的冰川,中央有个男生背影,双手拿着登山杖,看起来高高瘦瘦的。
欧洲蛮流行在Whatsapp里用自己照片当头像,这个应该是本人吧,他想。
晚上五点的露天停车场,天空漆黑中泛着紫光,像换上了奇幻电影的幕布,清冽的空气涌进鼻腔,是自由的味道。
冰岛真是来对了!
李朝闻一把摘掉上了霜的眼镜,心潮澎湃地拿出摄像机,结果拍了不到五秒,手就哆嗦起来——阿嚏!
这也太冷了!从德国来的时候,他只去迪卡侬买了条厚登山裤,而对冲锋衣过于自信,以至于现在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使劲跺着脚,敲了敲面包车的门。
“Hi,Johnny?”导游问道。
Johnny是李朝闻的英文名之一。
“Yeah. Hello. It’s me. {是的,是我。}”李朝闻把行李箱递给他。
Alex戴着棉帽子和围脖,只露出眼睛,能看得出是亚洲人。
“Welcome!{欢迎!}”Alex说完欢迎后明显地顿了一下:“Em..I’m your guide Alex.{我是你的导游Alex。}”
他凑近的瞬间,李朝闻眼前又起了一层雾,秒针被冻得停滞半刻,他也坠入时空的裂缝里。
好熟悉的一双眼睛。
还没等李朝闻眯起眼看看,Alex便丝滑切换了中文,大手一挥:“你去坐副驾吧。”
他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李朝闻坐定第一件事,就是把眼镜擦干净戴上,隔着车窗偷瞄那个人。
团员到齐了,Alex不知从哪拽出一个热水袋,扔到他腿上。
他一摘掉围脖,李朝闻的谢谢就说不出口了。
这是他大学暗恋了两年的台湾学长,于磐。
于磐边启动面包车边做自我介绍,可李朝闻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光是盯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他的心脏就像挂上了悬崖,在坠落边缘扑通狂跳。
迎新晚会上于磐跳了一支《All night long》,十八岁的李朝闻见色起意,为了他进了极光街舞社。练舞、表演、聚餐、团建,次次全勤,他努力减掉了婴儿肥、学会了拍MV,也交到了很多朋友,唯独跟于磐依旧只是点头之交。
他只能远远地欣赏他,因为于学长有女朋友,是街舞社的杨学姐。
郎才女貌,全校都小有名气,当年他俩用双人舞嗨翻跨年的时候,李朝闻只是后面二十多个伴舞里的一个。
滔滔不绝的英语介绍讲完,于磐偏过头轻声问道:“想起来了?”
“学长。”
“是我。”
于磐毕业就回了台湾,他不发朋友圈,街舞社里基本没人知道他的消息。
他一个科技大学学金融的,怎么会来冰岛当导游?据说他家有点背景,那难道是出了变故?还有他以前那么精致的人,现在怎么出门连胡子也不刮?
李朝闻有一肚子的疑问,但又怕车上有华人同胞,听见了不好,于是他解开安全带,朝后面探头探脑。
大多数乘客金发碧眼,或是棕黑皮肤,但第一排独自坐着的女孩是亚洲面孔,她注意到他的目光,便僵硬又友善地say Hi。
“别看了,她是韩国人,”于磐目不转睛。
第三排的两个男生睡得东倒西歪,依稀能看出黑头发和瘦小身形,李朝闻挺直了后背仔细观察。
“那俩是日本人!没人听得懂!”于磐说:“有话就说。”
李朝闻支支吾吾憋了半晌,脱口而出就是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学长,你女朋友呢?”
滴——急刹车,他们的车被拦了下来。
于磐长叹一声,下车和交警交涉。
话没说两句,他隔着车窗看了李朝闻一眼,掏出驾驶证给交警。
窗外下着雪,雨刷一下下模糊着李朝闻的视线,他看不清于磐又拿出了什么东西。
无证驾驶应该不会,难道是超载了?李朝闻想。
于磐点了根烟抽,过了一会,才接过驾驶证回到车上来。
“怎…怎么了?”李朝闻问。
“车上有人不系安全带,要罚款。”于磐边拧钥匙开火,边给他一记眼刀。
李朝闻悻悻地系上安全带,小声问:“罚多少啊?”
“五千,人民币。”于磐淡定地踩油门出发。
“啊?那么多?”他长大了嘴巴,五千可够他在德国俩月的房租。
“罚我又不是罚你,”于磐看李朝闻吓傻了,语气缓和了些:“不多,不用你还钱了啦。”
李朝闻依旧呆愣愣地看着他。
“还要怎样?”于磐打量他两眼,突然想起他刚刚问的问题:“嘁——早分手了。”
哦?分手了是好事呀。
李朝闻刚从内疚之中缓过来,就想偷着乐,又怕让人看出来,于是举起手机掩饰着,两个大拇指飞快地打字:“姐,我碰见于磐了。”
手机息屏,李朝闻擦净车窗上的雾气。孤零零的高速路外,是无边无垠的荒野,暗紫色的天穹笼罩着远处的群山,天边透出隐隐的白光。
那会是极光吗?
他们的街舞社名字叫极光,李朝闻来冰岛,也是为了追逐极光,那转瞬即逝的、只能远观而永远不能拥有的极光。
李朝闻看了看于磐的侧脸,他大学时是长发,放脸前能遮住眼睛的那种,跳起舞来发丝和身体一起律动,迷得人神魂颠倒。
现在头发剃了,纯黑的冷帽一遮,倒也干脆利落。
就是看着老五岁。
天气冷,他的目光太炽热,于磐早就感受到了:“干嘛?”
李朝闻语无伦次:“额那个,不好意思让你被罚款了,还有谢谢你的热水袋。”
于磐点头:“车上有五个,专门给你这种,不穿羽绒服还怕冷的。”
小李尴尬地咧嘴笑,他恨自己不会假笑,一笑就是眉眼弯弯,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错觉。
五分钟过去,他姐没有回音,大概已经睡着了。
知道他喜欢男的并且暗恋于学长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亲姐,另一个是他大学室友吴子楷。
“小吴,我见到于磐了。”
“在冰岛。”
这个夜猫子果然秒回:“你确定?!?!”
“他好像跟杨姐分手了。”
“牛啊,赶快掰弯他,我看好你。”
说来惭愧,暗恋学长的明明是他,跟学长更熟的却是他的好室友,吴子楷甚至跟于磐一起领舞过,还被人投稿表白墙,说他俩很配。
李朝闻气得用小号评论道:“两个直男配什么配?”并恶狠狠多吃了两大口双皮奶。
“哎……”对话框里的消息他打了又删,认识于磐快五年了,常常见面的两年里,他始终认为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后来杳无音信的三年,于磐变作一颗遥远的星辰,时常跑到他记忆里闪烁,但也只在黑夜罢了。
他活在白天,他是他自己人生的太阳。
千言万语,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吴子楷说,于是把地上的双肩包拎到怀里抱着,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打字。
就在此时,他怀里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咩”。
羊叫?
刚才小声聊天的人都噤了声,车里一片寂静,李朝闻吓得赶紧把包扔回地上,可这回声音更大更清晰了:“咩。”
这什么东西?有人狐疑地问道。
于磐微皱着眉头:“你买羊叫罐了?” 他用英语跟人解释,这只是冰岛一种特殊的玩具。
“什么?羊角罐?”李朝闻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这三个字。
“把它拿出来。”
“WHAT?”李朝闻摇晃着包寻找着声源,令人绝望的是,他越翻腾,那“咩、咩、咩”的声音越密集、越尖锐,简直像有一群绵羊钻进他包里奔腾而过。
后排的老外们笑得前仰后合,于磐也露出了笑容:“噗,快给我吧。”
他把右手伸进包里,三下五除二掏出那东西,拿在手里晃了两下,解释道:你们看,像这样摇它,它就会发出羊叫的声音。
救命啊,原来是刚刚买热狗的时候,那个售货员送他的,他以为是冰岛网红小蛋糕!这包装至少有八成相似,真不怪他分不清!
“我以为这是小蛋糕!啊!”李朝闻挠挠头,几声羊叫不知不觉间给一车陌生人破了冰,氛围其乐融融,他也就不觉得尴尬,反而举着羊叫罐自己玩得挺欢。
糟糕。
刚刚折腾这一通,他的手机一直搁在主副驾驶中间,亮着,界面停留在他和吴子楷的聊天窗口,对面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祝你和你男神幸福。”
于磐可别看见了。
李朝闻若无其事地把手机从他视线下抢救回来,可于磐的手就像装了追踪装置,悠悠地跟了过来,掌心朝上。
啊?这不好吧……小李心虚地摁了锁屏,小心翼翼把“犯罪证据”放在人手上。
“给我手机干嘛?”于磐侧过头,脸上写满了无语:“那罐子给我。”
于磐把羊叫罐塞进放水瓶的圆孔,李朝闻把自己塞进冲锋衣的领口。
机场到市区有一个多小时车程,窗外的风景再壮阔,也千篇一律得让人昏昏欲睡,李朝闻闭目养神,半梦半醒间,他听见于磐的声音:
“Hi guys. Welcome to Reykjavik!{伙计们,欢迎来到雷克雅未克!}”
窗外的茫茫荒原,已经变作一盏盏赤橙黄绿的霓虹灯,辉映着尖顶小屋上的皑皑白雪,紫黑的夜空下,是热闹非凡、七彩斑斓的,孤独星球。
面包车里外国友人们此起彼伏地欢呼,小李掏出摄像机,对准高架桥下的雷克雅未克,汽车呼啸,画面里的点状灯光,被拉成满眼的彩虹颜料。
车停了,李朝闻把镜头转向于磐,学长无奈地摇头,勾起嘴角淡淡地问道:
“你现在,还那么爱吃小蛋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