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静文一觉睡到天明,醒来身侧已无林建军身影,她披着被褥盘腿坐起,单手挑起深色床幔。
“醒了?”穿戴整齐坐火塘旁取暖的林建军转头问她,“要起了吗?”
裴静文点了点头,调侃道:“稀奇。”
“哪里稀奇?”林建军一把拢住烘烤暖和的衣裳,从夹棉圆领袄为她穿起。
裴静文连手都不用抬,惬意地半眯着眼,意识尚处于半清醒半混浊之间:“你一件衣裳穿两天,稀奇。”
林建军边帮她穿衣服边说:“打仗的时候,一件衣裳穿十天半个月。”
“十天半个月不洗澡?脏死了。”
“那时哪还顾得上脏不脏?出征在外,又是飞雪天,不比家里,为了干净感染风寒不划算。”
“冬天打仗肯定很冷吧?还要穿冷冰冰的盔甲,想想就痛苦。”
“才穿上冷,穿久了也还好。”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裴静文爱怜地抚上他的脸,“林三,我学过的诗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林建军像裴娇娇一样,亲昵地贴着她掌心轻蹭,笑说:“阿静这是心疼我了?”
裴静文收回手,否认道:“我才不会心疼男人。”
“怎么讲?”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阿静疼我,肯定好运一辈子。”
“怎么讲?”
“我旺妻。”他单膝跪地,将她脚放到腿上,为她穿锦袜。
裴静文歪着脑袋看他:“你真的是长在封建社会的男人?”
“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系好锦袜上的细绳,林建军拿过加绒乌皮靴为她穿上。
裴静文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看不出来你挺会服侍人。”
林建军抬眼看着她道:“除了扁担花和决云儿,我只这样服侍过你。”
“我的荣幸。”裴静文感慨道,“难怪权贵多养仆役,原来被人服侍是这种感觉。”
“你想通了?”林建军面露欣喜,“回头我让兰生、郁离并几个小侍女到你院里。”
裴静文听周素清说过,林建军在东宅的院子里有六个侍女,他口中的兰生、郁离就是其中之二。
想到这儿,裴静文嫌弃的视线落他身上。
“何故这般看我?”林建军不自信道,“我脸上有东西?”
裴静文怪笑道:“你和六个侍女同住,你不干净。”
“我不干净?”林建军困惑不已,“为何跟她们同住就不干净?”
“她们虽是女子,力气小,但是我洗漱沐浴的水也不靠她们挑。春夏秋一天浴洗一次,冬日两到三天沐浴一次,怎么就不干净了?”
“我说错了,你没有不干净,”见他反应便知自己说错话,裴静文吭哧摆手打算蒙混过关,“我去洗漱了。”
林建军隐隐感觉不对,手掌压着她肩膀不让她起身,垂眸觑着她,探究道:“你说的不干净是什么意思?”
“哎呀……没什么意思。”裴静文左顾右盼,不敢看他。
林建军忽然明白过来,严肃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怀疑我和她们……我与她们清清白白,不信你去问青苍。”
裴静文心虚道:“我没说你和她们有什么,你误会了。”
林建军却知自己猜对了,他深呼吸强压被污蔑的愤怒,想着还是要把话说明白,缓声向她解释。
“我本该别院而居,阿兄说一家人挨着住才像话,扁担花没出生前,她住的东厢房原是我在住。”
“平乱回来后,我搬至东宅主院东边的濯缨院,阿嫂便让桑落、兰生、郁离、流霞跟着我搬到濯缨院,一起搬来的还有青苍。”
“我不想瞒你,阿嫂让她们跟着我确实还有别的意思,可我从来没有过!自己不愿不喜为其一,阿兄耳提面命为其二,她们惧我怕我为其三。”
“至于为何不改用仆僮服侍,一是我心性坚定,犯不上为这点小事拂逆阿嫂。”
“二是扁担花和决云儿会走路后,怕他们乱跑不见,两个院子院门常关,搭了个空中连廊供他们穿梭。”
“三是当年……”那件事实在作孽,林建军暂时不想对她说,生硬转折道,“因此我院里除了青苍,没有其他男子,一应事务皆由侍女、仆妇打理。”
“一次赴上司私宴,他吃醉酒后,非要把为我斟酒的侍女送给我。那个侍女就是碧潭。至于南吕,她是今上所赐。”
“送?赐?”裴静文眉心微蹙,嫌恶地说,“这都是些什么烂字眼儿?好像她们不是人,而是猫狗宠物。”
林建军声音毫无起伏道:“阿静,我只是陈述她们被‘送’给我、‘赐’给我的客观事实。说难听点,她们在旧主心中甚至还没猫儿狗儿分量重。”
“左金吾卫大将军,碧潭旧主,我的上司,所养爱犬病逝,三十六童子为其披麻戴孝。”
“陛下,南吕旧主,天下至尊,极喜一只狸花猫,戏封其为正三品狸奴大将军。”
说到这儿,他自嘲一笑:“阿静,我这云麾将军的虚职不过从三品。”
裴静文注视他无波无澜目光,顿生悲戚之感。
天子戏封狸花猫为大将军倒也罢了,可以理解为一时兴起下的随口胡诌,当个玩笑听听也就是了。
三十六个童子为一只狗披麻戴孝,脑海中想像那个画面,裴静文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一出荒诞诡异的默剧,头皮下意识发麻。
那位左金吾大将军所作所为,让封建尊卑等级秩序在女郎心中具象化,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尊卑贵贱。
得到上位者喜爱,便拥有凌驾于下位者之上的权利——哪怕那是条狗。
多么可悲,多么惊悚。
裴静文声音哑了几分,嗫嚅道:“这也太荒唐了。”
林建军叹息一声,勉强笑道:“纵览史书,便知尘世间的荒唐事从未停歇。”
他停顿片刻,接着刚才的话说:“白日我多在衙署办公,或是巡街,也就晨起和睡前洗漱能见到她们,见她们时青苍也在。”
“夜里她们在倒座房睡觉,我睡正屋寝室,青苍要么睡次间矮榻和我说话,要么睡东厢。”
“如果我和她们有什么,必然瞒不过青苍。”青年三指指天,铿锵有力道,“我林建军对天起誓,我与她们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倘若所言有假,就让我喉长疔、背生疮,全身溃烂而死!”
听着他条理清晰、掷地有声的话,收敛好莫名情绪,裴静文别扭道:“没有就没有,你发什么毒誓?”
“为何冤枉我?”该解释的林建军都已经解释,这下轮到他算账。
“我那是……”裴静文辩解,“我那是才睡醒,脑袋不清醒。”
林建军语调缺乏感情地说:“你承认你冤枉我了。”
裴静文酝酿良久,像以前他哄她一样,扯着他手试探性道:“我不该冤枉你,要不你打我一拳出气?”
“你受得住我一拳?”林建军气笑了,背过身不看她,“裴阿静,你就是这么向被你冤枉的恋人赔礼道歉?”
他着重咬出“恋人”二字。
“给你台阶就赶快下,小心等会儿台阶没了。”裴静文嘴上硬气,眼轱辘一转,猛地跳上青年后背,搂着他脖子不撒手,“好哥哥,有热水吗?我要洗脸漱口。”
“下来!”林建军冷声呵斥,手却是环住她双腿,背着她朝洗脸架走,“再唤声好哥哥听听。”
裴静文笑道:“最喜欢/好哥哥了。”
林建军嘴角情不自禁上扬,又恐自己这么轻易被哄好,真应了阿兄那句不值钱,仍是板着脸说:“是,最喜欢我了,最喜欢我还诬赖我。”
“对啊!我喜欢你才诬赖你。”裴静文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你看我诬赖别人吗?还不是在意你,所以才诬赖你。”
林建军放她下地,没好气道:“如此说来,我还得多谢你诬赖我。”
裴静文只当听不懂,笑嘻嘻接话:“不客气。”
“哼!”林建军倒了杯漱口水端给她,“没脸没皮。”
“和你学的。”
“说正经的,等回城了,我让她们来你院里。”
裴静文吐出漱口水,想都不想直接拒绝道:“不要。”
林建军不解道:“为何不要,不是说舒服吗?”
裴静文嘟囔道:“不习惯嘛。”
林建军讶然问道:“我服侍你就习惯,侍女服侍你就不习惯?”
裴静文理直气壮道:“你是我恋人,照顾我是应该的,我使唤你也理所当然。侍女不是我雇佣的家政,和我非亲非故,使唤她们我心里不安。”
林建军听罢大笑道:“赵娘子当年坚持了半年,我很期待你能坚持多久。”
“安安院里有侍女?”裴静文拧帕子的手一顿,“我住她那儿的几天没看见。”
“她不喜侍女常待院中,只在需要时命侍女洒扫除尘。”林建军解释,“中院那二三十个侍女,有五六个是阿嫂专门指来伺候她的。”
裴静文哑然。
林建军含笑道:“你砍柴时,人家在看话本;你打水时,人家还在看话本;你烧水时,人家依旧在看话本。”
裴静文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安安爱看话本?”
林建军轻嗤道:“青苍东奔西跑给她搜罗话本又没瞒我,还托我留意新奇话本,我不知道才稀奇。”
他劝说道:“阿静,被侍女服侍没什么大不了,你不用心不安。照顾赵娘子那几个早就到放出去的年纪,她习惯那几个侍女,她们才能继续留在府里。”
“放出去”三字就像一把锋利匕首,割开华丽丝绸,露出掩藏在锦绣之下,早已腐烂生蛆的肉。
裴静文怔怔地看着他,方才压下去的莫名情绪顷刻间又起,比之前更加猛烈,如滔天巨浪/叫嚣翻滚着涌来,将她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海底。
林建军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
裴静文盯着鞋尖,小声说道:“我冷眼旁观欺压与被欺压,也间接享受了被欺压者所带来的便利。”
“但是!”她深吸一口气,“我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主动的压迫者,我也没那资格去压迫别人。”
“我说这些不是想批判什么,我明白这是社会发展必然存在的阶段。林三,我只是无法接受冷眼旁观的自己,无法接受自己像个懦夫一样装作无事发生。”
“可是我不冷眼旁观,又能做什么?扯着嗓子摇旗呐喊,然后去送命?我怕死,林建军,我真的怕死,五马分尸那种死法太恐怖了。”
从前她躲在父母羽翼下娇气长大,生活富足自有,事业小有成就,社交简单纯粹。
如果没有意外,她将顺遂快乐地过完一生。
可惜没有如果。
“我不想死啊……我才二十四岁,不出意外还有一百七八十年可活。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想再见到爸爸妈妈,想继续研发机甲。”
“一想到现在我就是,我就是趴在……我就像,就像一条吸血虫,一边吸血一边愧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我好虚伪好矫情……”
裴静文崩溃到语无伦次,索性捂着脸默默流泪,绝望与眼泪溢出指缝。
林建军心脏仿佛被剜了一刀。
那天她跪倒在他面前,说为他为自己为其他人难过时也是这样,周身散发着不知所措的绝望。
从那样一个美好国度来到大魏,如无根浮萍无依无靠,又要面对不同道德观念的巨大冲击,怎么能不绝望?
“好阿静别哭,”拥她入怀,林建军温声安慰,“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注意,再也不乱说话。”
“不要侍女服侍就不要,以后我下值回家就帮你砍柴打水。阿静,以前我做过这些事,我都会做。”
初来长安,阿兄的微薄俸禄要负担昂贵房租、车马费、日常吃穿及迎来送往,几乎可以说是入不敷出,没余钱请仆役。
阿兄不在家时,家务由他和那时还不是阿嫂的阿嫂负担;阿兄在家时,家务多由阿兄完成。
“记得以前下学回家,我提着木桶出门打水。那时我矮小,只提得动半桶多一点,偏偏要逞强装满满一桶。”
裴静文不哭了,眨着眼睛看他。
“提不动非要提,磕磕绊绊往家走,脚步不稳摔了一跤,水哗啦啦洒一地。”
裴静文噗嗤笑道:“然后重新去打水?”
林建军赞道:“阿静真聪明。”
这有什么聪明不聪明?裴静文莫名红了脸。
“好了,以后不许随便哭。”林建军打湿帕子为她擦脸,“看你眼圈红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
徐瑶就是那个不知道的人。
两人用过早饭准备告辞,趁林建军牵马的间隙,她拉过裴静文悄悄问:“林建军欺负你了?”
裴静文一脸茫然地说:“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徐瑶又问:“那你眼睛怎么回事?”
裴静文胡乱编了个理由:“起床太冷,想起家里的恒温系统,就哭了。”
“这样啊,你看开点嘛。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多想。”徐瑶大咧咧安慰她,“我刚来也常哭,待久了觉得也还行,人生奇遇,你把它当做一场冒险呗!”
从徐瑶家出来,林建军带着裴静文打马向西,一路来到西边的延平门。
裴静文惊讶道:“要出城?”
她倒是无所谓,正好周末双休,可他今天不当值吗?
骏马出了瓮城,跃过护城河,林建军下巴搭在她肩上懒声道:“明天休沐,干脆连今天一起告了假。我在西郊有个温泉别院,你身体虚,适当泡温泉对你身体有益。”
裴静文扭头看他,不满道:“我身体还虚?”
她能拉五斗弓,身体怎么可能虚?
林建军叹气道:“你们那儿常年保持春暖花开的温度,你哪里切实感受过四季变化?长此以往,身体不虚才怪,只是家里吃好穿好喝好药剂好,一时不显疲态罢了。”
裴静文半信半疑道:“是这样吗?”
“当年赵娘子也如你一般耐不住寒,手脚冰凉,后来她感染风寒,险些没熬过来,棺材都已备好。”林建军举了个例子。
裴静文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打消反驳的念头。
“娇娇怎么办?”
“我已拜托二姐。”
“可是我没带替换衣裳。”
“我能让你没衣服穿?”
温泉别院的主体建筑是一座五进院落,温泉位于院落西南角,有两个汤池,一个室内一个室外。
温泉水从室内汤池流向室外露天汤池,再从露天汤池流入临近河流,最终用来灌溉农田。
裴静文抱着双腿坐在汉白玉铺就而成的汤池里,温泉热气钻进身体涤荡寒气。
她眼神逐渐放空,呆呆地盯着漂浮水面上的白色浴袍,无意识拿起托盘上的一块点心往嘴里送补充体力。
不得不承认,权力富贵真是好东西,世界上再没有能和它对等的存在。
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为之着迷、疯狂,哪怕付出生命也甘之如饴。
“阿静,”林建军敲敲木窗,“头晕不晕?”
“还好。”裴静文游过去支起木窗,胳膊交叠搭在窗框上,脑袋枕上面半眯着眼感叹,“林三,你真会享受。”
林建军转头看她,玩笑道:“我征伐沙场浴血奋战,下了战场就该享受。”
“你几岁开始上战场?”
“十七岁,领三千地方官军平西南叛乱。”
裴静文惊叹道:“第一次上战场就敢带三千人,你好厉害。”
林建军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轻佻道:“不带不行,我怕人头落地。”
他绝对不会告诉她,当年他差点没能控制住骄悍牙兵。
多亏东川节度使看在阿兄的面子上率亲军助他,否则他怕是要背上屠城恶名,遗臭万年。
裴静文哈哈大笑,自嘲道:“我十七岁还在为每天早八起不来床苦恼。”
“早八?”
“就是辰时要到教室上自习。”
“这么晚都起不来?”
“这还晚?”
“我幼时读书,五更天就起了。”
“你睡得早,当然起得早。”
裴静文自豪道:“我们那边夜晚生活很丰富,四更天五更天依旧亮如白昼,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不像这边天天宵禁。”
林建军说道:“宵禁只是不让出坊,你要出门也是可以的。”
“崇义坊就几十户人家和一些州镇进奏院,夜里黑灯瞎火的,不好玩。”裴静文兴致勃勃问道,“有没有晚上还很热闹的坊?”
林建军笑道:“阿静怕是去不了那些坊。”
裴静文失望追问:“为什么?”
“夜里乱得很,不安全。”林建军没过多解释,“每年上元节解禁三日,那时坊门大开,城中极热闹。”
“是吗?”裴静文眼睛一亮,“等到了上元节,我要好好逛逛夜里的长安,通宵不睡!”
“这么能熬?”林建军笑问,“你以前通常什么时辰睡?”
裴静文怀念道:“一般来说,三更天就睡,偶尔熬到五更天,赶课业进度时会通宵不眠。”
“原来你是夜猫子。”
“你想看夜猫子十七岁时的照片吗?”
“想。”
“那你就想着。”
“阿静。”
“好吧好吧!”
裴静文将星网屏幕外显至室内,大方道:“看在你带我泡温泉的份上,直接给你看视频。”
林建军学她的姿势趴在窗框上,安静看着屏幕中的红衣少年。
那时的她比现在青涩,像二姐一样留着及耳短发,几缕碎发搭在额前,脸颊稚嫩饱满,眉宇间无半点忧愁,灵动活泼,举手投足间尽是少年人的自信与张扬。
她立在雪山之巅,脚下踏着一块木板。
她笑着和身旁干练成熟的女人说话,接过女人递来的粉色头盔戴上,随即指尖轻点头盔某处,一块透明东西突兀出现盖住灵巧双眸。
裴静文骄傲地扬起下巴,笑容满面地介绍道:“旁边是我妈妈,她是一名星船动力设计师,曾参与星际远航军舰‘玄鸟号’的动力设计。”
林建军听不大懂,只真诚道:“阿静的母亲似乎很厉害。”
“那当然!我妈妈超厉害!”妈妈被赞扬,比自己被夸了还高兴,裴静文眼睛笑眯成一条线,“我爸爸也厉害,他能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红烧肉和糖醋排骨!”
林建军侧头看着她,笑说:“原来阿静喜欢吃红烧肉和糖醋排骨。”
“别看我,看屏幕。”裴静文轻拍他胳膊提醒道,“快看!”
林建军转头,屏幕中的红衣少年纵身一跃,耀目红衣自雪山之巅迅速下落,身后溅起万丈飞雪,如千军万马铁蹄飒沓掀起遮天蔽日的尘烟。
他仿佛感受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惊险万分,那是濒临死境之后向死而生的极致嚣张!
他面对裴静文,头一次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她那纵身一跃,胜过大魏无数儿郎。
裴静文明知故问:“如何?”
“阿静好厉害!”林建军竭诚道,“这么厉害的阿静现在是我的恋人,我好幸运。”
裴静文促狭道:“我的恋人也很厉害,但是比我恋人的恋人稍微差一点点。”
林建军起初没反应过来,重复两次后爽朗大笑道:“是,我恋人的恋人不如我的恋人。”
裴静文搓了搓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嫌弃道:“突然觉得我们好恶心,恋人来恋人去。”
温泉不能久泡,两人换上干净睡袍,外披裘衣,牵手奔回主院正屋。
踢上房门,林建军将恋人拉入怀中,抽出她用来固定发髻的簪子簪自己头上,手掌扣住她后颈,急切地吻了下去。
看到她绝望流泪时,看到她矗立雪山之巅时,看到她纵身一跃时,他就很想吻她,很想很想。
他忍了很久很久,终于得偿所愿。
裴静文攀上他肩膀,索取着、承受着、享受着。良久,两人稍稍分开,不过瞬息便又纠缠在一起。
“阿静,我的阿静,”林建军痴迷呢喃,为她擦去唇角涎津,“是我的阿静啊……”
他打横抱起她走向床榻。
身体陷入柔软被褥,层层床幔散下来隔绝亮光,裴静文定定地看着倾身覆下来的模糊身影,仰头咬住滚动的喉结。
刹那间,惊起一滩鸥鹭。
两只鸥鸟缠绕着,爱抚着,亲吻着,喘息着,仿佛即将窒息而亡,贪婪而又迫切地渴求新鲜空气。
将要夺得空气,四目相对,双双停止动作。
林建军强忍欲望为她拉上衣衫,嗓音沙哑道:“阿静,我失态了。”
“不怪你,我也想的。”裴静文默默拉过锦被隔开两人身体,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林三,这事回城后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