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街道向来热闹,但被寂静的黑夜笼罩着,也只剩悚然可怖。白日里人挤人的大街此刻格外空荡,叶声儿在这静得能听见呼吸的街道上,顺着月光,小步快走,哆哆嗦嗦地往家赶。到了叶府她直奔后门,鬼鬼祟祟地趴在门上从门缝朝里头看了眼,又四下环顾了一圈,最后拔下了头上的发簪,严丝合缝的塞进那条门缝,往上一挑。
“啪”,门闩落下的声音。
叶声儿试探一推,门开了。她窃喜着迅速进门,再把门锁上后,得意洋洋又偷偷摸摸的,往自己小院去了。一进院子就看到自己屋子还亮着灯,苏荷竟等她到现在!叶声儿又是惊喜又是感动,脚步都轻盈了不少,蹦跳着朝屋子去。
“咱家小门的安保系统也太差了,我居然靠一根簪子就进来了!”叶声儿手才触上门,就迫不及待地和苏荷吐槽,待门彻底敞开,人却笑不出来了。
“撬了自己家的门你还得意上了啊?”
“姐……”叶声儿看着堂前一袭红衣的叶灵儿,笑得尴尬,缓缓把敞开的门关上,扭捏道,“你怎么来啦?”
“得亏来了,我都不知道我妹妹什么时候学会夜不归宿了!”她明目圆瞪,语气严肃,叶声儿心中大呼:完了,姐姐真的生气了!
她怎么能不生气?她打小乖巧听话的妹妹,以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居然做出这种半夜撬门回家的事,甚至还让苏荷帮忙打掩护欺瞒爹娘,究竟是被谁带坏了!
“说,干什么去了?”她冷着脸,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但叶声儿清楚,她姐姐其实是最最心软的。目光扫到旁边的桌子,立刻有了把握。她瘪着嘴委委屈屈道:“姐~我饿了。”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向叶灵儿,她果然就忘了生气的事。
“饿了呀,那就先吃点吧。”叶声儿得了好,立刻小跑到桌边坐下,叶灵儿顺势把桌上摆着的那碗圆子递到她面前。声儿接过,拿起勺就大口大口吃起来。叶灵儿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一脸了然:“苏荷说你不舒服晚上不用餐,我就猜你夜里大概会饿,特意来给你送碗酒酿圆子。”她岂止是晚饭没吃,午饭也没吃,自己真是太蠢了,赴个约怎么能把自己饿死的。
把碗里最后一滴汤喝完,叶声儿放下手里的碗,一脸餍足道:“这是我吃过最甜的酒酿圆子!”
“嗯,吃饱了我们就聊聊你瞒着爹娘半夜归家的事吧。”
“……”好吧,她姐姐心软但坚持。叶声儿眼神飘忽,心里盘算着要怎么编才让“花季少女掩人耳目半夜撬门回家”听起来合情合理。
这副样子落到叶灵儿眼里,就变成了有苦难言,她叹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了,你早点休息吧。”
“啊?姐你知道?”叶声儿懵了,怎么突然就知道了。
“嗯,你也是身不由己。”她懵了又懵,而后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虽不知道姐姐到底知道了什么,但她能说服自己不再追究就行。
又困又累的叶声儿吃饱喝足后,沾床就昏睡了过去,至于姐姐奇怪的话,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叶灵儿合上门后,静静站在门口,轻声自语:“声儿你放心,就算不能和他们硬碰硬,姐姐也一定有办法保护你。”
“「奸臣当道,何罪之有?」”
“这庆国立国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自辩折。”
“不光是庆国,有史以来这也是独一份了。我本以为‘狺狺狂吠’把御史们得罪到头,是我错了,这折子啊,才是登峰造极。”
“真是猖狂!”
“可这把人当狗骂不更恶毒些吗?”
“把人当狗骂,虽说气愤,不过就是骂街。可御史求名,‘奸臣当道’这四个字是在毁都察院根基啊。”
“说得好!客观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
“……你今天有什么事?”都是奉承的话,但李承泽没给什么好脸色。自从范闲回来,叶声儿来他这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不,是一根手指头就能数,唯一一次是为了那个什么大公主!
叶声儿下意识撇开视线,不自觉地啃起拇指盖儿,含糊不清道:“这什么话,我不是常来嘛……”李承泽冷哼一声,胸腔跟着起伏,某些嘲讽之意不言而喻。换作往常,叶声儿肯定是要对他这态度追究一番,好好争论争论的,可现在……她提溜着眼偷偷摸摸打量那个被她卖了还毫不知情的人,确实少点底气。姑娘的沉默引起李承泽的正色,他收起了眼底的打趣,直觉不对劲——今日怎么这么安静,没有争口舌之快的兴致了?
李承泽纤瘦,但个子是实打实的高挑,此刻他又是站在棋盘之上,更是只能看见叶声儿的发顶,她是何表情神态着实难测。他蹙起眉歪过头绷着唇,目光斜睨,轻步向她靠近,小心试探道:“声声心情不好?”话刚出口就自己否决了。没记错的话,刚刚慷慨激昂地捧他话的也是眼前这位低头啃手的小姐,那样子可半点看不出心情不好。
“有心事?还是你瞒着我做坏事又良心不安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叶声儿心里直突突。
不算她拍马屁,李承泽这人说话真就一针见血,但扎出血了也只能忍着,她总不能说:“对,我瞒着你做坏事啦,我帮你做主把你后半生定了,让你死对头把你踢出京都和你的好姑姑作伴去……”叶声儿莫名有种预感,她的这个决定,未必正确……
她虚晃着开口道:“没有啊,就是……今天的天气不太适合吵闹。”
“哟,让我看看今天什么天儿这些年京都第一次出啊。”说着还装模做样往外头张望几眼,语调雀跃道,“哟,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
“噗呲“
被毫不留情地拆穿正尴尬呢,谁在笑啊?叶声儿一记眼刀飞向在场第三人,看热闹的谢必安又摆出一副冷脸,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刚刚没憋住乐的不是他一样。
出于窘状被撞破而恼羞成怒的心理,叶声儿忽然觉得谢必安碍眼极了,想念起府上没有谢必安的日子,突然想起好像很久没见到范无咎了。
“府上怎么只有谢必安,范无咎先生呢?” 本来李承泽的人她不该多问,但眼下她迫切需要说点什么转移尴尬……
“咳,谢必安出差之前他不也不在吗?”他撇过脸,眉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叶声儿有些奇怪:“可他不是说要参加春闱吗?如今考试在即,他不在京中准备,去哪?”她还记得那个五大三粗的刀客拿着书,一脸认真地高谈自己的鸿鹄之志,杀气腾腾的人那一刻也显出几分少年意气。
李承泽闻言并未答,若有所思地踱着步,步态优雅从棋盘上走下,就依这那桌沿懒懒一坐,道:“虽说是我的门客,但也不是签了卖身契的,要去哪我怎么知道?”他说的理直气壮,但听着就感觉哪不对。
谢必安,范无咎,这听名字就知道两人地位差不了多少,谢必安是心腹,范无咎又怎么会连去向都不用和李承泽报告呢?
叶声儿张口还要问,背对着她的李承泽似有所感先她一步开口道:“明日是范闲第一次上朝吧,可有热闹瞧了。”叶声儿噤了声,刚散去的心虚又凝起来了。
“那你明日加油,我先回去了。”
话落,李承泽惊讶回首,蹙眉不解道:“这就走了?”
“嗯。”她讪笑着。其实她今天本意是来旁敲侧击,打听打听抱月楼的,但事实证明,做了亏心事说话就是没底气,她东聊西扯半天,就是不敢说,还是过两天试试吧。
“那我叫必安送你回去。”
“不用,苏荷在门口等我。”
身影逐渐在视线中消失,李承泽的眼神冷了下来。
“必安,你去联系一下无咎,叫他小心点,范闲那边可能注意到了。”
“不会吧,我们调动的暗处人手,应该不会被察觉。”
他嘴角微微弯起,把玩着手上的戒指,看似漫不经心,眼睛却是狐狸似的狡黠,闪着精明的光:“小心驶得万年船,有备无患嘛。还有抱月楼的卷宗,准备好,明日,我带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