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道声音一同出现的,是男人赤红的的衣角。
闻商怀里抱着一只火焰色的断尾狐狸,慢慢抚摸着。他自空中踱步而来,晚风吹得他的广袖猎猎作响。
不过一个瞬息,男人就到了薛静凇身前。
他并未落地,绕着圈打量了一会她懵懂生惧的面色,才轻嗤,慢条斯理道:“看起来,你如今过得不错。怎么,见了我,你很惊讶?”
先前那句话一出口,薛静凇便已猜到是他。
只是她没想到,事情果然如她所料,闻商也重生了。
而且依当前的情况看来,他对她的事也有所了解。
就是不知,他的手伸到了哪个程度。
薛静凇心念一转,面上恰到好处露出一分恐惧:“你是何人,为何引我到这里?”
闻商双眼一眯,语气危险:“想装傻?阿凇,你以为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我还看不出来吗?”
他周身的温度都寒了几分,小狐狸也察觉到危险,哇哇地往外爬,被他毫不留情地摁住。
“你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懂。”薛静凇心中一凛。
她喘口气,后退半步,眼看他还要上前,她急忙甩出龙骨鞭:“站住!我警告你,我可是伏龙山掌门之女,你若胆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爹不会放过你!”
此举活脱脱一个涉世未深的狸奴,张牙舞爪地威胁眼前的恶狼。
闻商轻飘飘躲过了她的鞭子,长鞭落在地上,地面顷刻陷入三尺深的痕迹。
眼见此法不成,薛静凇一咬牙,趁他垂眼过去时,一手触碰到装了各种符箓的储物袋。
但要不说除了她自己,与她相处数十年的闻商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了。
她尚来不及捏出符纸,就觉得浑身一僵,再也动弹不得。
“没想到你竟有此等法器。”
薛静凇眼睁睁看着他纡尊降贵落地,一松手,狐狸飞快逃窜离去。
他的眼半垂不垂,并不将她的反抗放在眼里。
随意掂了掂那条龙骨鞭,再看她时,眼里就带了探究:“奇怪,难道还不到时候……”
说着,他一步步走近,一只手放在了她眉心中央,打算直接抽取她的神魂查看记忆。
薛静凇不能动弹,只能无声瞪着他,以示反抗。
但没一会,她的眼前也覆上一片暗色。
是闻商的另一只手盖住了她。
“我不喜欢你这样看我,若再有下次,我可是会剜掉你的眼睛的。”
直到掌下的睫毛渐渐停止颤动,他终于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他的手重新搭上了她的眉心,口中呢喃:“不会算错的,是哪里出了纰漏。”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薛静凇敏锐捕捉到,他竟能算出她重生的时间!
他怎么办到的?连她自己都以为,那不过是天道机缘罢了。
闻商没给她多少思考的时间,她尚来不及深思,便觉得眉间一痛,随后整个脑袋和神魂也跟着刺痛起来。
他在抽扯她的神识,力道还不轻。
她不堪此刑,忍不住呻吟,恨不得有人一击将她杀死,也不用受此苦楚。
不过没多久,闻商的动作就慢了下来,神识撕裂的痛感也轻了些。
看起来应该是快要成功了。
只要抽出她的记忆,他一切的疑惑就都有解。
把玩着手中这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光圈,他眼里露出些许狠意,念念有词催动着咒诀。
薛静凇绝望闭眼,做好被他揭穿的准备。
就是不知道,如今这个看起来疯狂得失了神智的男人,到底会怎么看待她这一形似背叛的行为。
会将她抽筋拨皮,像他前世处置那些没用的魔卒一样?
还是……
他看起来和上一世太不同了。
即便前世两人将近撕破脸,他也从没有以这种高高在上蔑视蝼蚁的姿态面对她。
这个时点便摆脱罪奴的身份,他重生的时间应当比她想象的还要早。
等待总是漫长的,特别是这种将近于等死的时刻。
但几息过去后,她听到闻商抬起手,衣袖窸窣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一道破空声。
“离她远点!”
一道剑锋斩断了闻商施下的术法,她终于得以活动睁开眼,果然见俞怀瑾持剑背对而立护在她身前。
闻商大约没想到他会出现,一时失手,掌中的神识被俞怀瑾夺去,护在怀里。
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
见到昔日纠缠多年的对手,他狭长的凤眸一眯,带了点玩味的笑意:“凭你如今的修为,对付我,还不够格。”
方才俞怀瑾那一剑虽然出现得突然,但还是被他灵活躲过。
不过稍微一探,他就知道眼前的少年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俞怀瑾被他释放出来的威压逼得几欲跪下,还是撑着剑柄才勉力稳住身形。
眼前男人的修为恐怕在元婴之上,他心知自己恐怕不敌,只转头,厉声对薛静凇喝到:“快走!”
再留下去也是拖他后腿,薛静凇权衡一番,咬咬牙,转身朝远处跑去。
闻商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并未阻止,整好以暇地抱着臂。
眼见她跑远,俞怀瑾才拭去嘴角的血痕,回头面对这个古怪的男人:“不知她何处得罪了阁下?”
“她?她是你什么人?”
那只狐狸不知何时又被抓回他手中,在他的手下哀哀直嚎。
俞怀瑾垂眸,抱拳道:“她是在下未婚妻。虽然莽撞,但性子直爽,若有冒犯阁下之处,还请见谅。”
“未婚妻?”男人眉梢寒霜,冷冷笑道,“很快就不是了。”
话音刚落,他便出手,黑色的魔气自他手中而出,源源不断地包裹着不远处的少年。
“你来得正好,此时除掉你,最好不过了。”
“魔族?”俞怀瑾眉眼一压,意识到不对。
不等他反应,更多的魔气迎面将他裹住。
闻商甚至不屑于直接将他击败,而是以这种猫抓老鼠似的心态,看着他在自己手中无畏地挣扎反抗。
原来,杀死多年的对手是这种感觉。
他喟叹一声,看着少年持剑在里头厮杀净气,觉得有意思极了。
饶是俞怀瑾年少成材,对上高自己几个境界的对手,也不免落败。
魔气嘶吼着从他的口鼻钻入,扰乱他的神智,干扰着他的动作。
没一会,他便口吐黑血,半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戏耍够了,闻商终于舍得亲自上手了结他的性命。
“可惜,今生对上我,你终要棋差一着。”
闻商将手放置他头顶,看他此刻奄奄一息的形容,心情大好。
轻拍了拍他的头,哼声道:“受死吧。”
但就在他收紧手掌,准备捏碎他的头颅和神魂时,双手诡异地僵直了片刻。
随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少年逐渐消失在原地。
等他终于能活动的时候,方圆十里,哪还有他们的气息。
捻了捻指尖的符屑,他看向远处,笑得阴冷:“阿凇……好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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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宗长老平日给她的符箓虽然杂乱,但仔细找找还是有能用的。
方才她没跑多远,便觉得不好。
俞怀瑾此时显然不敌闻商,若真死在这了,闻商下一个找的岂不是她了?
再说,她爹还没救出来,她修炼一事也没完全解决呢,怎么能让他出事。
火急火燎思考了片刻,她还是赶了回来。
隐身符隐匿气息身形,定身符算是对闻商以牙还牙的报复。
宗长老的修为在闻商之上,是以那些符箓才没叫他发觉。
客栈是不能回去了,谁知道闻商是不是安插了眼线在那。
薛静凇只能拖着昏迷的少年一路沿着没人的地方跑,直到看到一处废弃的村落,才算松了口气。
保险起见,她还是贴了几张符在门外,免得被闻商追上。
事情都办完了,她才头疼地看向躺在地上的伤患。
人倒是还活着,就是伤重了些,神志不清,还时不时吐出一口黑血。
“喂。”薛静凇拍了拍他的脸,没反应。
掀开他的眼皮看,也没聚焦。
想了想,只好翻出储物戒里的一些丹药,不管有用没用,先塞进他嘴里再说。
哦,还有来时花重金买的起死回生丹,也不知道那个老道有没有骗人。
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果真如她来时想的一般,是来救人来了。
好在半个时辰后,人总算睁开了眼,喃喃着要喝水。
薛静凇上哪找水给他喝,只好埋头在储物戒里翻了翻,总算找出一瓶月华甘露,勉强解一解他的急。
“你算占了便宜,要知道,这可是我爹从蓬莱取回的,世间少有。”
大约是月华露的缘故,俞怀瑾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意识也清醒了些。
他微微转过头,对上她的脸:“抱歉,我会还姑娘一瓶的。”
又转了转眼,看向四周的摆设,清醒了大半。
他吃力撑起上半身,说一句话就要喘一口气:“不是让你走,怎么又回来了?”
薛静凇撇撇嘴:“你是我未婚夫,我还能对你见死不救啊。”
他沉默片刻,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薛静凇找来一张竹枕搁在他后背,让他坐得不要那么吃力:“对了,那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的通讯器被做了手脚,那时我便知不妙,回客栈一看,果然不见你的身影。”他抿唇,回想道,“后来我找人将其修好,恰好你便联系过来。”
“虽然只有一瞬,我也知道了你的位置。”
“难怪我怎么催动符传都没反应。”薛静凇了然。
“对了,”俞怀瑾的头转了过来,“今日那只魔,与你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