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昨日昏迷时,好似听到他说,我的血如何如何。而且我记得那些魔气,当时也是趴在我的手臂上吸血,怎么,我的血有什么特别的吗?”薛静凇托着腮,煞有其事地思考起来。
见状,宗长老提起一口气,半边身子都往门边倾,随时打算借口离开。
不过他此举实在多虑了,薛静凇不过随口胡诌,并没有什么深入探究的意思,她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猜测:“说不定我是什么荒洲大能的后代,血脉里自带起效,哈哈哈。”
她胡乱打趣了一通,一回头,却见宗长老面色凝滞,看着她,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她不解:“师父,你怎么了,脸色为何这么差?”
活像见了鬼一样。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谁能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会真叫我猜中了吧?”薛静凇眉头一皱,当真一个个思索起来,“难道是某位飞升大能?人族的,妖族的?不会是几千年前的神人后裔吧?”
越猜越离谱,到后面她自己都笑了起来。
再看过去时,宗长老已恢复了从容,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失神只是错觉。
他抄起袖中的灵枝法器,变作拐杖,便往她身上轻轻打去:“一天天的,净爱异想天开。我布置给你的功课做得如何了,这几天落下的,可一个也不能少。”
薛静凇哀嚎着夺门而出,转瞬就不见了人影:“师父,你怎么一点也不体谅徒弟。我被人抓走了,你只在乎我的功课!”
舱房里,很快只剩了宗长老一人。
他透过窗口,看见她溜达在甲板上,悠哉游哉地同两位长老说着什么,随后一声惊呼,拉着俞家那小子趴在船头,一齐朝云下看去。
他好笑地摇摇头,心下轻叹:“真是孩子心性。”
不过很快,他想起这两日的事,眉宇中复又染上愁绪。
他摩挲着绣在袖中的一枚符纸,怅然看向走时的方向:“李丫头,你嘱托我的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静凇这孩子有时候和你一样执着,若真叫她起了疑心,又能瞒多少时日。”
黄昏下,只余他沧桑的一叹:“罢,走一日看一日吧。”
历经一周多的时间,再次回到伏龙山时,除了久违的熟悉感,薛静凇还觉得有些许不同。
说不清是不是因为那次无故被闻商闯入大阵,袭击她和宗长老的缘故,此次回来,总觉得关卡审查更严苛了,来往的弟子无不神情紧绷,行色匆匆。
她正驻足张望时,忽而觉得后颈一沉,小莲欢快的声音已经到了耳边:“师姐,你怎么才回来!”
薛静凇弯着腰将她放下,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嘿,完好无损。”
“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小莲咧嘴一笑,然而笑着笑着,却忍不住拭起泪来,汹涌的泪水止不住地布满一张脸,她委屈地撇着嘴,“那天我回去的时候,才知道门内被魔人闯入,你还被掳走。若是我那天在山上,即便法力低微,肯定也能及时叫来长老,你也不必去魔域受罪。”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嘛。”她一哭,没有两柱香是不可能完的,薛静凇一个头两个大。
好说歹说,总算是止住了她的涕泪,最后离开的时候,小莲整个人几乎挂在她身上,寸步不离。
“师姐,那个魔族为何偏偏将你抓去?”小莲看了她一眼,说的话越来越弱,“若是为了吞噬灵力滋补修为,满宗资质在你之上的也不少,直接抓走个长老不是更好?若不是因为这个,那又是为何?”
“哈哈哈,这个嘛,可能他脑子有问题,想法比旁人奇怪吧。”薛静凇当然不可能将两人相识的事说出来,闻言只能心虚打个哈哈,只将此事揭过。
小莲听了也没有怀疑,只点点头,很快又高兴地搂着她说其他事了。
“师姐,这次你未婚夫也去救你了,你们之间难道没有什么进展嘛?”
“……你这小妮子胡说什么。”
“嘿嘿,好奇嘛。”
……
绚丽的晚霞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并肩爬着石阶,直往青云峰去。
/
魔域,冥极殿。
闻商的身影才出现在台阶下,就有一个提着扫帚的人带着面具,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左右张望一眼,无声将他引到隐蔽处,压低嗓音:“主上,尊主方才得知您未得手的消息,大发雷霆,打杀了好几个下人,若不然,晚些再入内?”
他的声音格外粗粝沙哑,仿佛嗓子被火燎过。
“不必。”那双冷色的双眼一扫,面具人手一抖,飞速撤离他的衣摆。
见此,闻商冷哼一声,一甩袖,若无其事地进了内殿,抱拳单腿跪下。
现任魔尊名唤阎川,五十年前单刀闯入魔宫,一刀斩了前任魔尊,就此闻名于天下,而那时,他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少年。
如今阎川支着脚倚坐在王座上,捏着一只盛着浓稠酒液的琉璃酒盏,独自饮得正欢。旁边有三五美侍,素手抚摸在他的肩膀和脸上,若换来他的回眸,便咯咯一笑,好生旖旎。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阎川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兀自饮酒,同美人调笑。
“尊上,”闻商低垂着头,并未抬起,他捧出一瓶手指大的小银瓶,里面是几滴血液,“虽未能取到心头血,这点也足够号令千军了。”
说着,他的身体伏得越发低,双手却高高抬起,将小瓶置于头前。
不知何时,内殿的笙歌已然停歇,那些侍婢银铃般的笑声也蓦然消失,寂静异常。
许久之后,久到他的手臂已然僵硬,才听到衣摆簌簌的走动声。
阎川的皮靴出现在他视线内,手中的银瓶被轻飘飘抽走。还未等他收回手,那靴却猝不及防一踢,向他袭来。
这一脚的力道足够大,阎川存心泄恨,自然也没手软。闻商飞出去的身影似光,将殿内大柱都撞裂开了口。
但他没有出声,只是无言从地上爬起,重新跪行到阎川脚下,伏低头颅:“在下办事不利,请尊上责罚!”
“你倒是个硬骨头,”阎川冷哼一声,冷然瞥了他一眼,脚步一转,重新躺回王座上,将那小瓶子对着光把玩,兴味十足,“只一滴,便可号令千军,真是稀奇。若是能将她的人抢来,身上的血岂不是任我取用?”
“……是属下无能,一时大意,才叫他们逃脱。”
“本尊不爱听这种推卸责任的空话。”他轻嗤,“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闻护法,你是如何发现她血的妙用的?”
闻商顿了顿,抬起头来:“属下多番调查得知,她或许是蓬莱那一脉留下来的人。血液既可灭杀魔种,却也能引魔种,正反一体,全看您如何用。十年前,尊上的大计因为她母亲的缘故未能实现,可谁能想到,十年后的今天,您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呢?”
“说得好!”阎川心情大好,仰天大笑片刻,“于此事上,你确实有功。”
他话锋一转:“不过,此次之过却难相抵,该罚,还是得罚的。”
说罢,他玩味似地看向座下跪着的男人,嘴角难掩恶劣的笑意:“听说护法近来于种魔一事上甚有成就,这么久了,我还没验过你的成果呢。不如,今日,你就亲自让我看看。”
闻商一愣,手在袖中握成拳,隐忍道:“属下这就带尊上前往。”
“装傻在我这可不管用。闻护法,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他语气幽幽,手一转,掌心出现了一颗芝麻大的晶粒,正是传言中的魔种本物,“眼见为实,就由你亲自试验给我看。”
说罢,他将那滴血融入晶粒,随后塞入他的口中。
闻商没有挣扎,这让他的心情又好了不少:“若此次过后,你无恙,我便信你的忠心。届时,我再给你几万魔兵,如何?”
他的问话没得到回应。
魔种甫一服下,闻商整个人便痛苦地蜷缩在地,一声也发不出。
他的皮肉迅速增长,极致的痛让他只能化作魔身。顷刻间,整个人便壮硕了三倍,即便趴在地上,也有九尺高。
空阔的殿内,只剩下他的几声呻吟。
强大的生长内力让他青筋暴起,神智几乎全无,只剩下一股狂躁的冲动。
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这段时间里,阎川只是坐在王座上,支起手,玩味地看他在殿下挣扎。
直到闻商冒着冷汗恢复意志,强忍疼痛站起来跪在他脚下,他才终于哼哼一笑。
“啪啪啪”
他拍拍手,走下台阶:“闻护法果真是我见过最坚毅的人,难得服下魔种,也能保持神智。”
闻商喘了口气:“都是蓬莱仙血的功劳,若是心头血,效果只会更好。”
“此物甚好。”魔尊满意点点头,“既如此,便将此女重新捉来。生擒不成,便直接杀了,取她的心头血。”
“有此神器,何愁三界不会落入我手!”
他狂傲放声大笑,闻商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才走出大殿,他便卸下脸上忠心耿耿的面容,神情冷漠。
那个面具人又无声走了近来,闻商瞥了他一眼,极力压制心中的暴动,沉声道:“幽谷的那些人如何了?”
“死了一半,活下来的都被运到别处了。”
“带我去看看。”
面具人垂下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