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颗

牙齿残片落到了不锈钢盒上，残片还糊勒着深深血丝，看着都让人幻痛。

牙齿的主人不觉得痛，因为她打了麻药。

可惜，麻药只能蒙蔽疼痛，阻止不了恐惧。李芷素一直能闻到浓郁的腥味，血的腥，金属的腥，恍惚中感觉自己在药水跟器械的作用下逐渐融化、退化……化成儿童、化成婴孩、化成胚胎，缩在不安定震荡的羊水中，躲避着要搜刮清除掉她这团不被期待寄生物的金属器械……

终于，她缓过来了，疼痛的知觉与清明的思绪同步苏醒，她付清了诊费尾款。

用她预支的薪水。

她还是没挣到钱。

没办法，她右边智齿确实靠熬熬出了头，好好地长了出来，但左边的却没那么好运，是颗阻生齿，必须外力拔除。

真希望有个冤大头能莫名其妙给她许多许多的钱。李芷素捂着肿起来的腮帮子感叹。

……

在李芷素拔牙后一周，创口差不多愈合完全的时候，Jack从荷兰回来了。

带着一大捧包装精美的玫瑰花。

众目睽睽下，李芷素收下了花。

阿宝主动说今晚客人少，不需要她，而枚姐也在台上对她眨眼示意。

李芷素第一次坐到Jack车的副驾上，怀抱着大捧玫瑰，不用低头，浓郁的芳香已经扑鼻而来。

拨弄着鲜红欲滴的花，她想起刚拔过牙的牙洞，那个血肉横翻耷拉的创口，跟玫瑰也很像。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Jack的问询，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边侧目望去，一边在脑中识别，追索成功，他刚刚问的是——

“听阿宝说你预支了三个月的薪水，拿去做咩？”

“拔牙齿。”她嘴上回答着Jack，心里想的却是，副驾的位置离他太近了，她不太习惯。在后座观察他，才是安全距离。

“好未？”他给出了关心。

“嗯，差不多。”李芷素点点头，指着左脸脸颊边缘问他，“要看吗？”

Jack笑着扫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继而用不值一提的口吻告诉她，“那些钱我已经补给阿宝，如果你不想做了，可以随时无负担离开。”

冤大头出现了。但她好像没有想象中开心，李芷素舔了舔智齿的位置，空空的牙洞，不痛，碰到会发痒。

“你这段时间，去做了什么？”她试图了解他。

“一些帮派事务而已。”他却并不打算细谈，转移话题，“想去吃咩？还是九点半？”

是啊，九点半，适合去吃宵夜或者看电影。李芷素没有再追问Jack究竟做了什么帮派事务，目光转回了密密簇拥的“牙洞”上。

“你话事。”她说。

Jack很快就决定带李芷素去自己常去的大排档吃宵夜，然后吃完宵夜去兜风消食，最后再送她回家。

然而，等到了家门口，李芷素却提出了还不想回去那么早，要Jack陪自己再散散步。

不坐车，肩并肩，距离更近。

在北角行到筲箕湾时候，李芷素牵上了Jack的手，Jack有些惊讶，他以为她还要适应一阵子。

说起来，他们之间一直是这样。他没说过喜欢她，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追她；她也没说过要做他女朋友，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是。

交流很少的两个人，靠着行动来界定关系去到了哪一步。

牵着手又行行到歇脚时，Jack探身想去吻李芷素的脸，被她偏头婉拒：“再迟些。”

Jack明白到界限，带着绅士风度地顺势为她挽起鬓边散落的发丝到耳后。

他们慢慢原路返回，走回了Jack停车的位置，取车上的花。

但李芷素抱着花还是磨磨蹭蹭地拖延着回家的时间。

或许，她是舍不得自己？Jack猜测，然而她看着，与其说是舍不得想待在他身边再久一点，更像是在等着什么东西发生。

会是什么呢？Jack愈发觉得有意思，配合着李芷素靠在车边吹夜风。

她果然是等待什么。Jack看到李芷素抬手在确认时间，正在猜她到底要干什么的时候，她朝他转了过来，踮脚凑前亲了亲他的脸颊。

Jack愣住了。

“过零点啦。”李芷素朝他指着手腕上手表的时间示意，狡黠地笑着公布答案：“我18岁了，你不用担心会被Charge诱拐未成年少女了喔。”

原来她真的那么小的吗？他还以为她跟自己差几岁这样，只是脸嫩，毕竟相处下来，她的为人处事都很成熟。已经28岁的老菜Jack暗叹看走了眼，按他的性格，此刻他应该觉得有所顾虑的，跟一个年龄相差那么大的女孩子拍拖，对方不一定能做好“大佬的女人”这个角色，或许还会让他没面子。

然而，都没有。此刻他为李芷素在此时展现出的淘气而觉得可爱。

“生日快乐。”他送出了祝福。

不是感叹她居然才成年，也不是欣慰他们在一起没有阻碍。这回，轮到李芷素顿住了。

这一次，他再探近，她没再偏过脸去……

怀里的大捧的玫瑰花变成了阻碍，不知不觉中掉落在了地上，与缠绵的影子相互照应。

吻中，李芷素分神感慨，那颗智齿拔的时机正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