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接下来的日子可谓是毫无波澜。月宴虽是没能进入决赛,却硬是要看完全程再走。丹恒左右无事,给师父去了书信一封,便也留了下来。
那日之后,他又躲了一阵子没有出门,这回倒不是因为怕被认出,而是因为……
“师兄。”月宴抱着一堆鸡零狗碎的小玩意,顶上最显眼的是一把画着小龙人的团扇,神情严肃,“你就帮我签个名吧!我答应了人家的,就只有四,五,啊不对六个朋友,你就帮帮我嘛!”
丹恒:“……这场闹剧怎么还没结束?”
月宴见他拿出了笔,一脸欣喜地将怀里的“周边”递了过去:“那怎么能结束?师兄你现在人气不浅呐,我在茶馆喝杯茶都能听到,‘冷面小青龙’究竟何许人也,静待下回分解!”
“…………”早知道还不如就说真名了!
丹恒手腕颤抖着签下那五个字,这个过程还要重复五遍,相比之下连等下要去赴刃的约都显得轻松多了。
“哦哦,对了!”月宴说,“方才还遇到了百冶先生,他见了我这木雕还觉得不满意,说是下回要亲自操刀呢!”
这人怎么净添乱!!丹恒一阵无语:“你见到刃了?他在哪儿?”
“他说在那个大炉子附近等你呢。”月宴好奇地问,“师兄,百冶先生给你做了什么宝贝啊?”
“我也不知道。”丹恒摇摇头,这刃虽然说是要给他铸一把武器,可究竟是什么却也一直没提,眼下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才神神秘秘地邀他去见上一番。
挥别了月宴,丹恒赶往刃所说的地方,还没见着想见之人,反倒是遇上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
“哦,这位便是如今风头正盛的丹恒兄弟了。”那人一脸和气,笑眯眯地冲丹恒打招呼,可丹恒却警惕道:“你认识我?”
“呵呵,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景元,乃是这名剑大会的主办者……”
他还欲继续,却听一道幽幽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也是你那些制品大行其道的罪魁祸首。”
“别那么说嘛,你俩那天眉来眼去剑情意绵绵刀的,可有把我们一帮围观群众放在眼里?再说你大手一挥就要征用我家的剑炉,还不许我捞点好处了。”景元仍然笑眯眯,转向一脸黑线的丹恒,“招呼带到,我就不打扰你俩恩爱了,若之后有什么需要,来庄内找我便是。”
“恩爱”是什么意思!丹恒又惊又疑,还不待他细思,景元已经只剩了个背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刃见他这模样甚是有趣,原地品了一会儿,才说:“这家伙向来如此,不必管他。你看这把枪,我给它命名为‘击云’,击云穿海,势如狂澜。如何?”
丹恒这才看到他手中之物,包裹在外的布条一一敞开,内里一柄幽黑的长枪露了出来。丹恒估摸了一下,这把枪长约八尺三寸,无论色泽还是形制,哪怕在他这个外行人看来都是上品。
是把好枪,但是,为什么是枪?
他的疑问非常直白地反映在脸上,于是刃解释道:“这可不是即兴发挥,早在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心里就有图谱了。我说过,谁人适合什么武器,我一眼便知。试试,这回恐怕不是你一手就能掐断的。”
丹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接过来看了半晌:“……你真要试试?”
“现在它是你的了,随你处置。”
丹恒小声道:“那我可舍不得。”
他随意挥舞了几下,感觉这把枪就连重量都是那么合适,真不知刃是如何做到的,难道他那真是火眼金睛?但丹恒没有高兴太久,他看到刃在注视自己,那眼底的青黑在苍白的脸上分外明显:“你多久没休息了?”
“习惯了,不碍事。”刃舔舔嘴唇,直视着丹恒的眼睛,“感觉如何?”
“好枪。”丹恒如实地说,“以往所见,不及其一。挥舞之时,也全无滞涩感,竟如我之一臂。”
“那就对了。”刃这才笑起来,“听说你过几日就要走了?”
“嗯。”丹恒说,“蓬莱路远,只可惜不能常来中原了。”
刃想了想:“太行与蓬莱,约摸相隔四千里。待你走后,我便与你写信,写它个四千字,沿途风光,所见所闻,若你未能得见,我便说与你听。”
恍然间,夕阳行将落暮,刃背着光,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也被染上了一层红晕,竟分不清是夕照,还是别的什么。
丹恒呼吸一滞,过了好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而缓地说:“好。”
庄重且神圣,像是某种不渝的承诺。
11
“我说师兄啊……”
月宴看着自家师兄顾影自怜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看你这天天魂不守舍的样子,早说了你就该留在中原的!”
丹恒拍案而起:“我哪有在想他!”
月宴:“?我什么都没说啊?”
丹恒:“……呃。”
两人面面相觑,丹恒默默地坐下,又恢复了方才的姿势,假装无事发生。
坏了,好像真的在想他。
回到蓬莱已有些时日,起先几天的忙碌过后,丹恒又回到了一开始无所事事的状态——虽然师父有意让他督促师弟师妹们练功,但具体安排还要些时间。人一闲着,思维就容易四处发散,丹恒不自觉地回想跟刃相处的情景,想起他那些暧昧不清的话,想起最后告别时那仿佛能拉丝的眼神……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想,不会跟我是一个意思吧。
他对刃的感情,早在不知不觉间就超出了“朋友”的界限。不知是该可惜还是庆幸,这是在他回来以后才意识到的。
如果刃就在他身边,他有点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可是,刃不在,那份陌生的躁动又无处安置。
啊啊啊,这家伙,为什么总是那么不讲道理!
丹恒无比清醒地知道是自己在闹脾气,不过,反正刃也在四千里外,永远不会知道。这样他心中的丹恒就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饮月君,不会因为奇奇怪怪的事情崩塌……
“师兄。”
忽然,胳膊被人戳了戳,丹恒抬起头,看见月宴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有你的信哦。”
信,什么信!丹恒猛地坐正了,就见月宴指了指门口,一只机巧鸟颠颠地扇动着翅膀,每时辰三里的速度在丹恒眼里慢得出奇。
不对,这机巧质量这么好,居然能够远渡重洋?丹恒有些恍惚地看着那只鸟儿来到自己面前,顾不得支开月宴,一把接过了它爪子上的信封。他从不知道自己竟能如此急切,想要看到哪怕一点点关于那个人的只言片语——
可是信纸打开,上面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丹恒愣住了,他将不大的纸张翻过来,翻过去,再次确认了,确实是连个墨点都没有。
不,不对。刃虽然爱逗弄人,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糊弄他。
丹恒盯着那张纸,眼神几乎要把它烧个洞。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嘴唇颤抖着,站起身来。
他想到了一个没有可能的可能。不过,如果是那个人,也许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丹恒伸手按在了窗沿,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即使情况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也不要因此失望。
他推开了窗,手劲之大差点把窗户卸下来。
在窗外,在楼下,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正站在那里,仍是一袭黑衣,长身玉立。见他看过来,那人脸上浮起微笑,一手拢到嘴边,用口型一字一句道: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思来想去,山川日月,还是应当邀君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