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子兮暗暗握紧了拳头,屈辱的感觉反复在他心里翻涌,更何况是在言栖面前。若是跪了,他以后如何抬头见她,若是不跪,微生岚风这厮纠缠不清……微生钧又不在府上……
“微生子兮,我不需要。”言栖沉闷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愤怒,“微生岚风,你有本事便一箭射死我。”
她不想欠他,也根本不想看到他为他下跪,他为她已经做了够多了。他是微生家的公子,她只是一个丧家之犬。
听到她的声音,微生子兮苦笑,双手紧握的拳头渐渐放开,双膝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偏瘦的身躯笔直地立着,坚决而倔强。
微生子兮一字一句道:“请公子放了她。”
言栖心里五味杂陈,心跟着他的动作莫名揪着疼起来,眼里是他跪下的背影,不禁泛起了泪花,咬牙切齿道:“微生岚风……你等着!”
人们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作为微生家四公子,却卑微如此。
微生岚风看着他受辱的样子,不解,大声喝道:“一个魔族而已!”
微生南宫见此有些唏嘘,这样的结果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面露不忍:“既然四弟你喜欢这个魔奴,就让她去你院子里照顾你吧,刚好你那也缺人照顾。”
微生子兮不答,站起来,牵住言栖的手御剑离开。
他整个途中没有说话,言栖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微生子兮为了她,放下了他作为微生府四公子最后的尊严……
两人无言。
“言栖……”微生子兮淡淡开口,语气里透着疲惫与心碎,“如果你厌恶微生府,厌恶我……你不用跟着我回院子,你不用勉强……”
厌恶他……吗?
言栖盯着他落寞的背影,倏忽开口道:“微生子兮。”
微生子兮顿住了脚步,停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唤他。
“我恨微生府。”
“我知道。”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微生子兮心里这块大石压得他更重了几分,他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静静地等待最后的宣判。
“但我不恨你。”言栖的脑海里闪烁着关于微生子兮的画面,以及他跪下的背影,她的心跟着痛起来,缓慢开口,“我只是……我只是不能回应你……”
言栖的声音里竟然带有一丝哭腔,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遇见他,为什么偏偏他是微生府的人……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她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想他……为什么要让她这么煎熬……
她下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微生子兮倏忽地揽进怀里,她的态度很明显了。
“我知道你心里苦。”微生子兮听着言栖的哭腔,心疼至极,“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我会帮你的。”
言栖犹豫片刻,轻轻低下了头,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微生子兮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看见言栖眼角的不明显的泪痕,手指摩挲着言栖脸上的疤痕,仿佛心被揪住一般疼,他不敢想她所遭受到的这么多的痛苦……
言栖抬眸,微生子兮看见她眼里的泪花,心慌了神,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覆上了她的唇。
……
微生府
“嘶——大哥下手真重。”微生岚风趴在卧榻上,看着刚刚被微生钧用戒尺打得通红的、有些肿、发麻的手。
他都这么大了,大哥总拿他们当小孩子,这么大的人还被打戒尺什么的真的太丢脸了。
“既然抓的这些不是天灵体,玩几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干脆改天直接让二哥全烧成花叶盏算了。”微生岚风不耐烦地抱怨着。
站在门边的红芩有些心不在焉,微生岚风朝着门边喊道:“红芩!药怎么还不拿来,快来给本公子上药!”
“是,公子。”红芩端着刚刚药房送来的药走近微生岚风的床边。
另一边
言栖和微生子兮回到了微生府,在微生子兮的院子住下,脱离了苦活,但每月仍需要靠解药续命。
在这个冬天,言栖平时无事就会逗猫玩,只不过布黑对她依然还有敌意。
一次夜里六出纷飞,翌日,凡雪降临之处,银装素裹。
言栖醒来,走到院子里看见微生子兮只身一人在扫雪,她盯着他衣裳上的竹叶看。
她一出来微生子兮就注意到了她,对着她莞尔一笑,踩着碎琼乱玉朝着她的方向小跑过来,突然脚底一滑,向前倾倒。
等等……这熟悉的场景……
微生子兮安详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和雪地的再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意料之中的脸朝下的扑地没有到来,迎接他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双纤手。
微生子兮抬头看着言栖的脸,有些错愕。之前那些天不管是他做什么她都是漠然置之。
言栖眼里的担忧一扫而过,随即一如既往的淡漠神色。
微生子兮站起来整理好衣襟,莞尔道:“你醒了,腰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上了药好多了。”言栖颔首,看向雪地上的扫帚,道:“雪很大,一起扫吧。”
“你伤还没好,先别乱动了,这些我一个人就行。”
言栖看向槐树下挨在一起的两个雪人,一个笑容可掬,一个眉头紧蹙。
微生子兮见她发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知道她在看那两个雪人,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道:“我起得早,闲着无事便堆了两个。”
言栖的目光仍然落在那两个雪人上,声音缓和了几分:“嗯。”
“你若不喜欢,我推了便是。”微生子兮说着便要用扫帚去推那个笑着的雪人的头。
言栖伸手拦住了他:“挺好看的,留着吧。”
微生子兮用手指了指那两个雪人:“你喜欢?”
言栖歪了一下头,回道:“嗯,喜欢。”
微生子兮的脸渐渐泛红,像是微醺又像是被冬天的雪冻红的一样。他连耳根都开始泛红,开始埋头扫起雪来。
“微生子兮。”
“嗯?”
“在我被抓进微生府前,那日支走那些驱魔师的人是你吗?”
“是我。”
“为什么救我?”言栖回想着那日的情形,为什么身为驱魔弟子的他会救她?
“……”微生子兮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看见你的第一眼,鬼使神差就这样做了,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言栖不太信这个说辞,但是他不想说的话她也不会逼问他。
把院子里的雪扫好后,微生子兮带言栖进屋烤火,走进屋看见卧榻上一团黑色趴着睡觉,四只脚都埋在身体下面。
微生子兮一进屋便走到书案前,将书案上平铺的一张宣纸卷好放进画筒,随后走到卧榻前抱起布黑,然后坐下。
卧榻中间摆放着矮的火盆架,火盆架里放着火盆,言栖则坐在他的对面。
“说起来快要过年了。”
“过年?”言栖问道。
微生子兮颔首道:“不知道你们魔族会不会过年。”
言栖摇了摇头。
“那我给你说说人间的年吧。我们过年那天会放烟花,我这个院子虽有些偏远,也能看见烟花,鞭炮声可能就听不见了。”
言栖问道:“为什么过年要看烟花?”
“人间的一种习俗,图个热闹,送走旧的一年,迎来新的一年。不仅有烟花爆竹,有些地方还会点篝火,称为‘垒旺火’,火光通天,象征着来年兴隆繁盛。”
言栖认真地听着微生子兮讲着,魔界好像确实没有过年这个习俗。
“当然过年最重要的是吃团圆饭……”
说到此处微生子兮却顿住了,想到些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
“团圆饭……”言栖问道,“那天你不用参加家宴?”
微生子兮轻笑道:“公子只是虚称罢了,父亲和其他公子并不接纳我,从十三岁到现今这六年来,并未参加过家宴。其实也能理解,一个连族谱都还未入的私生子不招待见也挺正常。”
微生府的其他公子都有地宽舒适的院子,都有下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而他称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为公子,只身一人待在这偏僻而简陋的院子里,过着与其他公子天壤之别的日子。冬天没有火墙,只有少得可怜的炭火;夏天没人送冰块,只能靠扇子。
然而言栖却并没有从他的语气里听出那种怨天尤人恨天不公的义愤填膺,相反他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脸上只挂着令人心疼的笑意。
“抱歉。”言栖面露歉意,她确实不是有意提起。
微生子兮望着她,她虽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容易心软。六年了,还是和以前一样,面若冰霜,心却软。
“其实也没什么。”微生子兮两只手掌心相对,随意揉搓几下又摊开,将手靠近火盆上方,宽慰道:“我从小与我母亲相依为伴,我知道我的父亲是微生府的家主,但母亲已经和微生家断绝关系,我也以为我将不会与微生家有任何牵扯。”
微生子兮呵出一口寒气,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六年前,母亲患了重病,我们实在无钱医治,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凑不够医治的钱。母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弱,为了治母亲的病,我瞒着她去了微生府求了家主。家主接母亲回了府出钱医治,母亲的身体勉强支撑了两年,还是逝世了。”
“这几年来我早已习惯独自一人,反而不喜与他们来往。我娘是半魔,我身体里也有一些魔族血统,所以驱魔法术也根本无法精进,挺好的,我也不喜修炼他们的驱魔法术,所以在这里未尝不好。”
既然与其他人关系不好,为什么不选择离开?言栖心生疑惑,却没有开口问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她只是道:“这次我们可以一起过年。”
微生子兮粲然一笑:“好。”
微生子兮院子
夜幕降临,一阵寒风刮过,言栖踏进踏进自己的房间,有些站不稳,五脏内腑像被成千上万的蛇虫鼠蚁啃咬一般,她试图往床边走去,眼前的东西都出现了重影,她还没能走到床边,就已经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她身子弓起,蜷缩着,手指和脚越来越凉……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发作,只是平时她尽量不在微生子兮面前表现出来,这药按理说每月一发,但是她已经彻底得罪了微生岚风和微生南宫,兴许是被他们扣押了,她这个月没有解药。
她得抓紧时间去拿解药了。
半盏茶过后,言栖用自己冰冷的手撑在地上,慢慢站起来,往床边走去。
她嗅了嗅,一股淡淡的木樨花的香味入鼻,虽然很微弱,但是她本身就是花魔,对花的味道很是敏感,她不会闻错的。
她狐疑地打量屋子里的一切,可是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异样。
言栖瞥向关紧的窗户,心道不好。
不对劲、不对劲!
哪里来的木樨花?她从不用木樨花香膏,而在这暮岁时节,寒冬腊月,木樨花根本不会绽开!
房间外面寒风呼啸,而屋里却有些静得出奇!
言栖微微蹙眉,快步倒回去,打算开门出去找微生子兮,她拨开木桩,开门,然而门却纹丝不动。
“还挺敏锐的,不愧是天灵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