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名叫照姬的贵女背对着窗户而坐,柔顺的黑发披在繁厚的衣服上,给两人留下了一个仪态万方的背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鸦黑的发丝自根部染上了雪白,如覆雪一般的色彩已染到了耳下。
她看起来有些脆弱,虚着身子,面露焦急的侍女扶着她,成为了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我没事了。”
照姬开口,声音却令人忍不住地失望,这样美丽的背影,主人的声音却显得沙哑低沉,不如理想中的清脆悦耳,反而透露着一股暮气沉沉。
散兵侧目去看身边人,却发现黑发的妖怪一双金眸炯炯有神地盯着照姬的身影,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除了少女的身影并没有其他的异样。
两人就在窗口趴了一会儿,可惜这位姬君似乎完全没有打算入睡的想法,相反让侍女取过了一本书,倚着矮桌翻阅起来。
散兵扯了扯红线,指了指归路,奴良鲤伴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回到了客房。
这一路上奴良鲤伴都陷入了沉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得益于明镜止水的效果,只要不撞上巡视的仆人,倒也有如此悠闲的资本。
“你怎么如此忧虑。”散兵心下好奇,但他并不习惯直言相问,语调疏懒得用其他话语遮掩了自己意图,“难道你对着那位美丽的姬君背影便一见钟情了?虽然还没见过其他人,但你的竞争力怎么也不会输给其他人类吧,大可不必担忧。”
“头发。”奴良鲤伴似乎洞悉了的想法,没有搭腔,伸手大致比了比,“白发多了这么长。”
他坐在被褥上,显得神采奕奕,毫无困意,“从眼角到耳垂,我本来还以为那药是为了治愈她的白发,毕竟人言可畏,这种异常对于未出嫁的姬君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想来也是,如果是治愈的药物,也应该是根部开始变黑,最不济也是稀稀疏疏掺杂着,怎么会这么整齐。”
“既然这么好奇,你明天去当面试探一下不就可以了。”
奴良鲤伴睁开了习惯闭着的眼,讶异道:“你们那边男子也可以直接拜见姬君么?”
“喔?”太过相似的环境让他忘了这里并非稻妻,散兵这时也想起江户短暂的时间里似乎并没有见过太多富贵之家的女性,连在外招揽生意的店主也只是一些小店的。眼眸微动,他的唇畔漾起几分戏谑,“你的幻术不是正用在这时候么,那个女人不是提过么,还有一户客人未至。”
“我想西川小姐一定不会拒绝一位适龄同伴的见面邀约。”
“虽然是个好主意。”奴良鲤伴的金眸也染上笑意,意味深长道,“可惜明镜止水只有隐匿身形的能力,倘若要冒充客人的话……”
他一脸无辜地比了比身高差距,又用手指点了点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样,“诶呀……我们扮成中途遇难的父女倒是不成问题。”
“哈?”散兵双眸圆睁,复又轻笑一声,眼眸危险地眯起,声音上却故作温柔亲昵,“只要你愿意把交涉的重任交给我,我又怎么忍心辜负你的信任呢。”
奴良鲤伴心知一切都得适度,逆着毛撸完了总得顺回去:“我对你自然是信任的。但我们来也只是为了赴宴,没必要让你牺牲这么多。”
“也许那位姬君真的只是生了什么病呢。”
“你不是对那些不太平的事情感兴趣的要命,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失望。”散兵轻哼一声钻进被子里,又将其拢了拢,虽然睡觉不是必需的,但他并不抗拒令自己舒服些。
说来,这也是被召唤过来以来第一次在室内过夜。
“所以我打算明天去周边走走。”奴良鲤伴也掀开被子,“闲不住的宾客在周边逛逛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怎么样,你喜欢吃鱼吗?”
“怎么。”散兵注视着奴良鲤伴,眼眸微动,唇角上翘,下颌微抬,“如果我说喜欢,你就要同类相残吗——”
他刻意放柔了声音,便自然带上了几分缱绻:“鲤伴。”
尽管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和鲤鱼的关系,但奴良鲤伴还是难以避免地因那份在烛光下显得似水柔情的眼眸而微微失神。
……这绝对是只有神明才能创造出的好颜色吧。
他忍不住想到。
——
一觉醒来,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过后,奴良鲤伴便借了渔具带着散兵离开了西川宅。
“她看你的表情,简直就像是看赶着去送死的蠢货。”
几乎是一踏出大门,散兵就忍不住嘲弄道:“明明昨天还说附近无事发生——可惜,她送走的才是最危险的老虎。”
“不是老虎,是鲤鱼。”奴良鲤伴耸了耸肩纠正道。
“我倒是不知道奴良先生什么时候改变了种族。”
“也许是昨晚吧。”奴良鲤伴侧首看向散兵,笑着眨了一下睁着的眼睛,“怎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呵,或许是不忍心见到同类相残吧。”
河流是一个村落至关重要的命脉,自然不会太远,有一招没一招的打趣着,很快一处合适垂钓的地点就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座小桥,他们来时的方向是下游,是以这是第一次来这里。
奴良鲤伴拎着渔具上桥,站在桥中央借着高度眺望河岸,看到远方土路上的状况,挑了挑眉,刚刚放下的鱼竿又重新收回。
站在他身边的散兵自然也同样看到了那辆翻倒的车厢,而拉车的牲畜和他们的主人同样不见踪影。不用他开口,两人便一起朝着那边走去。
“看来那位迟迟未到的客人找到了。”散兵一边说着,一边凑近观察着倒下的车厢,“除非连头脑简单的野兽也学会了使用武器,否则我们看来已经目睹了一场同类相残的现场。”
“但是有这种力量,可不是一般人类应该有的。”
奴良鲤伴伸出手感受了一下车辕上明显是刀砍出的缺口,这一刀直接将这根结实的木制车辕砍了个半穿,而且缺口在内侧——也就是说,这是直接砍断了另一侧的车辕,而没有收住刀势留下的痕迹。
“刀的质量还算不错。”他感受着裂口说道,“起码不是什么农具一样的刀。”
“喔?滑头鬼还有这样的种族天赋?”散兵也凑过去摸了摸,确实什么也没感受出来。
“只是练刀久了?大概吧。”
散兵不置可否,他用刀的时间也不短*,连如何铸造一柄刀都粗通一二,可没察觉这些信息的本事。
“虽然力气很大,但是看起来完全就是凭借着一腔蛮力在用刀啊。”奴良鲤伴可惜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那把可能价格高昂的刀,还是为犯人如此浪费天赋,“之所以也在这边留下了这种痕迹,只是没收住刀而已。如果不是乘客只是普通人,这一下就能逆转胜负吧。”
“那这件事情不是很明了了么。”散兵凉凉地说道,“很显然,某个幸运的小动物刚刚变成了妖怪,又劫到了一把刀,并不断以此‘利滚利’。”
这个猜测当然是随口胡说的,但他却莫名来了兴致,“如此也避免了同类相残的可悲解决,你看这个结局如何。”
“没把昨晚的见闻加上,也缺少一些爱情要素,这在江户可是卖不出去的失败话本。”奴良鲤伴一边查看着窗户,一边随口应和,看着破损的窗框上因断裂而形成的木刺,上面挂着几丝残留的布料,又看着明显是拖行向林中的痕迹,不由摇了摇头,“这样一来种族还真不好说了……”
散兵看着他注视的方向,又看向了地面,“看来是被当成储备粮了?如果动作快点,现在可能还是来得及的喔?”
“如果是妖怪的话,的确如此。”奴良鲤伴转过身指了指车厢,“里面的东西被翻得很干净,连暗格都被打开了,也没有太多暴力破坏的痕迹……这可不是什么乡下妖怪熟悉的东西。”
“所以呢,你要追吗。”散兵看了看日头,现在还早得很,起码没到吃中午饭的时间,如果那个妖怪没有吃夜宵和早餐的习惯的话。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啊。”奴良鲤伴摊了摊手,“在这种环境下追踪,还是饶了我吧。”
“如果有组里擅长追踪的家伙在还好,只靠我……唔,大概是能看出是朝着村子方向走的程度吧。”
“这样一看,这个村落反而像是粮仓一样啊……”
他只是随口地抱怨了一句,便兀自陷入了思考,却没想到一转头身边的少年真的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的表情。
人偶屈起的手指抵着下巴,微微歪头,“有着可笑理想的蠢货?呵呵,如果是我的话,会把没必要的怜悯之心收拾干净,起码——不会对我如此宽容。”
“哦呀。”奴良鲤伴讶然,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原来我在你心中这么崇高吗,那我可得继续努力了啊。”
或许是已经多少习惯了少年的言语风格,又或者是见过了太多真正满怀恶意的人类和妖怪,团子里的馅料是甜美香糯的红豆还是黏腻发愁的纳豆,他轻松地便可以辨别出来。
“嘁。”散兵压了压斗笠,这种似乎是被看透的感觉让他十分不适,忍不住嘲弄,“太过自负可是你这种人最常见的死因喔?”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这样说了吧,下次起码给我安排一些不一样的话本结局啊。”奴良鲤伴促狭地眨了眨眼,“再说,我对你并非宽容——只是我对自己错误的负责而已。”
所以不必有压力。散兵对大妖怪的未竟之语了然于心,但他并不擅长应对这些。
“无聊。”他垂下眼眸,“即使你不做,按照那家伙的说法,也终究会有人念诵咒语吧。”
不如说纯粹的利用关系还让他更轻松些。
“走吧。”他将奴良鲤伴甩在身后,“你不是要去多管闲事么,去村落里了解一些所谓的风言风语,比在这儿乱撞强多了。”
这次换奴良鲤伴拽了拽红线——
“我说来垂钓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