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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洋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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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年印象里,柏克恭是个胆子很大、桀骜自负的人。

她之所以会放心和他同游江南、并肩于北地,是因为文海平有介绍柏克恭的学业身份,他托他照顾她的出行,她自认拥有信任柏克恭的底气。

有客人来,寸头小伙递给他们两瓶矿泉水,转身忙着招待去了。

卓年望着这间冷僻宽阔的租车行,柏克恭仅知她是闻月鸣,意味着他正在和一个“人名”交底——

当面给“人名”的产出打差评、毫无缘由地为一个“人名”抢单付款、邀请一个“人名”来见见他醉酒也不忘的“家”,他的小蓝宝。

这不是社牛,这是缺心眼。

缺心眼的男人眼睛肿了,这个皮实爱闹的寸头小伙说他“又哭了”。

被躯壳所禁锢的喜怒哀乐都可以从心灵窗口——眼睛中穿梭而过。

诗人卓年仰头望着柏克恭隐有倦色的眼眸,对他潜藏的情绪轨迹很好奇。

“你为什么会哭?”她问。

“我说是切洋葱辣得,你信吗?”柏克恭眉眼锋锐,信口胡诌,他不承认。

随手捞过一张椅子,晃了晃测试结实度,擦干净上面的落灰,又铺了层软和干净的白色毯子,搬放在卓年身后。

卓年亭亭玉立,看他一身西装革履地忙进忙出,帮他拧开矿泉水瓶盖递过去,旗袍曲线贴合肩脊,端庄秀雅。

柏克恭耳尖霎时红透,这还是第一次有女生给他拧瓶盖,这感觉不赖,这是他可以接受的温暖。

抿唇道了谢,仰头大口灌进肚半瓶。

卓年摇摇头,拂裙摆坐下。

她若有所思,脑回路清奇:“或许,洋葱是你生活诗篇中的意象,代表你掩盖的伤心事,我明白了。”

她慢条斯理:“我不会问得太清楚,但如果你想说,我便愿意听,你可以放心和我讲心事。”

柏克恭喜欢一个诗人的从善如流,更喜欢一个诗人的洞若观火。

即便这从善如流令他有一瞬的失落,即便这洞若观火令他有一瞬的慌张,他还是喜欢,因为失落和慌张来自于她,她在让他鲜活。

可要他讲什么呢?要他讲他后悔那天在书店的神经质,后悔他那天情绪不佳自卑膨胀?后悔他说了反话令她伤心?后悔他不是个东西令她平白无故地遭受恶言相向!

日日后悔,日日心疼,日日去伤心难过——卓年该有多难过?

他不是个爱哭的人,可他令卓年难过了,他做错了。

他好后悔啊,就算要了断自己追求她的隐秘心思,就算要杜绝卓年喜欢他的可能,也不能对她说不好的话!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不在意她是谁,只在意她带给他安稳暖心的感觉。

他没被人爱过,得到的爱接来自于自己,自己向外探索时,却辜负了这份感觉。

“研讨哲学或心理,你和文海平做就够了,和我说什么废话!我说过了,你对我不痛不痒,我还不如去看蚂蚁搬家猫咪舔毛!”

柏克恭像个小学生一样犯错只懂遮掩,吼出的刺头话,落在耳朵里,都显得毫无底气。

卓年握着矿泉水瓶,观察瓶内的静水,微微笑了下:“你是名本硕博连读的学者啊,应该心智坚韧,哲学心理学都无法为你的所思做出解答才对,因为你才是这些道理的缔造者。”

她看向他,循循善诱:“我没有在和你研讨,我是在好奇,是什么样的伤心事令你感触至斯。眼泪干涸,肿胀仍在,你哭过很多次,这其中有一定的周期吗?”

柏克恭一身落拓:“你猜洋葱有几层?我扒一层辣一次眼睛,我努力扒到最后,想看看最期待的芯,结果芯也是一层洋葱……”

他蹲在地上,无意识地拿矿泉水瓶去戳水泥地。

霎时想到这是卓年给他拧过的瓶盖,又连忙拍掉上面的灰,下巴护在上面,爱惜地抱在怀里。

“洋葱总会烂掉的。”卓年说。

春风涌进这方遍布金属与废铁的冷觉空间,麻雀鸣叫一声又飞走,柏克恭右手搭在眼前,遮住浮肿。

“小乐,去给我提一辆最便宜的面包车过来!”

他三两口喝光一瓶水,水瓶舍不得扔,攥在掌心,站起身岔开话题。

“啊?”

祝小乐忙里偷闲转过身,摸摸寸头一头雾水。

瞧一眼静观一旁的卓年,又看了眼张扬肆意的柏克恭。

漂亮姐姐一身旗袍,看起来就是精致高雅的书香人士。

柏哥糊涂啊!

小碎步倒腾到柏克恭身边,戳戳柏克恭的腰,万分纠结地小声规劝:“哥,你没钱了吗?追女孩也不能用最便宜的面包车啊……”

“追你……”

柏克恭顾忌卓年在场,把脏话咽进肚:“想什么呢?!柏祖承他老婆明天到B市,这家人要我去接她。”

“这家人”也不会给他租车费,他白手起家挣来的钱他说了算,膈应到他们他才舒心。

当然得挑最便宜的。

最好是破破烂烂轰轰作响,窗口结了蜘蛛网,柏祖承老婆嫌弃到怕衣服都被弄脏,上车三秒就想着下车的那种。

祝小乐明白了,想了想,不忘和卓年解释一句:“我柏哥很有钱的,姐姐不要觉得他小气哦,他对他亲爸这家人小气,都是有理由的!”

柏克恭嫌他嘴快:“废话那么多!”

卓年朝小乐点头,没看柏克恭的目光,因为她觉得她听到了不该自己听到的事。

祝小乐去提车了,却被柏克恭叫住:“等等!”

“啊?”祝小乐回头。

柏克恭说:“还是把小蓝……把我预定的那辆越野提出来吧。”

空气安静三秒,祝小乐吼:“我知道了!”

祝小乐是个大聪明:“你是想着,今天左右漂亮姐姐在身边,一分一秒都不能亏待她,先用小蓝宝载她兜风对不对!”

他呵呵笑:“柏哥超级无敌贴心呦!”话罢朝卓年挤眉弄眼。

夸柏克恭的话,是特意说给卓年听的。

卓年眼睫轻眨,顺带皱了皱眉。旖旎心思太过私人化,她不习惯这样被揶揄调侃。

柏克恭观察到了,恨不得把祝小乐的寸头薅秃。

可听他讲这些,他又实在开心。

该死的,别人遇到爱情,感情拉扯都像拉面条一样越拉越好吃。

他这拉得,简直就是一坨……

“我没想到这点,我平白无故地,开好车带你兜风干什么!”

柏克恭别开头,不敢看卓年,那躲闪的眼神落在卓年眼中,就像是他白了她一眼。

柏克恭说:“咱俩又不熟。”

卓年点头:“我无意给你添麻烦,也不想有麻烦惹上身,这确实是最好。”

柏克恭眼神落寞:“我刚刚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点。”

他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臂弯:“我有千百种理由对柏祖承的妻子态度不好,但我绝对没有理由亏待她。”

毕竟他的存在,本来就对柏祖承的妻子不公平。

他的呼吸就能膈应到她,她接纳他,他得感恩戴德才是。

卓年不明缘由:“我们做会让自己开心的事就好了。”

柏克恭说:“哪儿那么容易,你今天也不开心,我知道。”

他指尖转了转祝小乐抛过来的车钥匙,也不管那么多三七二十一了:“走吧,我带你兜风!就当是……我那天在书店,对你出言不逊的赔礼。”

-

钢筋水泥,车水马龙,霓虹大道亦是旷野。

玻璃写字楼坚硬地矗立在黑夜高空,隐有解压的流行歌声流窜,青瓦胡同盘卧于深幽绿丛边。

柏克恭开着一辆蓝色越野,奔驰于高架桥上,灯光炫目明亮如昼。

卓年坐在副驾驶,开了车窗,呼啸清风将脸颊吹得麻嗖嗖的,这感官却又有让人微笑舒心的魔力。

卓年想想这一整天的经历——介怀于妈妈不听她的意愿,将她写诗的事情透露出去,介怀于自己面对亲人诉求的无能为力。

攥紧手机,字斟句酌打字:【妈妈我不开心。】

不好,这样会让妈妈在国外担心。

一个字一个字地又删掉。

点开朋友圈,第一条却是年佑梦女士的日常分享。

配图是她亲手做的酱牛肉和一笼包子。

配文:【想吃的来。】附带一个系统表情玫瑰花与勾勾手。

卓年只看见爸爸点赞。

年佑金:【开店吧,在国外这得挣多少钱啊!】

姜婧:【女人不容易,又得挣钱,又得做饭拉扯孩子,你还好,你在国外潇洒,羡慕啊!】附带三个捂嘴笑的系统表情。

更别提其他的七大姑八大姨的评论,都是一溜烟的大拇哥点赞。

年佑梦统一回复:【感情各位家人们的点赞,请你们网上吃几个,祝家人们事事顺利,家和万事兴!】

卓年捂住空落落的肚子,她很久没吃妈妈做的饭了,她今天饿肚子了。

想了半天,有些眼眶含泪,只能说出五个字:【妈妈,我饿了。】

年佑梦私聊她:【怎么了?我听你舅舅说,你今天和他们顶嘴了?】

卓年还没来得及回话,年佑梦紧接着发来消息。

【你长大了,你有主见,但也得听大人话,你别老让我操心,都是为你好。】

【自己挣钱了就自己买点东西吃,你老和人对着干,我都担心你再大一大该怎么办!】

【我忙了,不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啊】

卓年那句“妈妈我好饿啊”,像撒娇一般的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去了。

眼泪悄悄砸在手机屏上。

柏克恭专心开车,鬼使神差地,立即注意到这份令人心疼的安静。

或许是他把卓年,当成了自己——学着正在爱的人。

呼吸一紧,赶忙下了高架,把车停在一边。

扭身面向她,有些慌了。

“你……你看你,哭得真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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