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潮一进来就闻到了浓郁的鱼汤味,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清俊如竹、让人印象深刻的背影。
边月看见是边潮过来,立即喊了一声叔叔。旁边原本背对着边潮的青年见状,把头转了过来:“边先生。”
那盅汤的盖子此刻还是打开着的,边潮走近了,鱼的鲜味更浓,汤汁是极好的奶白色,光是看着闻着就很让人食指大动。
再一抬头,对上的就是青年含着笑意的眼睛。
这一幕,好像曾经发生过。
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边潮的头脑中突然闪现一个类似的情景:
暖橘色的灯光、食物的香气、漂亮到让人心惊的脸庞、带着笑意的眼睛……
记忆的闸门好像在这一刻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这双眼、这个人,好几次出现——
在桌边、在路灯昏暗的陋巷、在冰蓝色吧台、在树下。
他的嘴一张一合,对自己说着什么,可边潮一个字也听不清,是模糊的,隔着雾气。
边潮越想看清,头却越来越痛。
“怎么了?”青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叔自从上次回来以后就时不时有头疼的毛病,医生说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只是需要观察,定期复查看恢复情况。”
边月嘴快,一股脑把事情给郁白声说了七七八八。
“没事,老毛病了,不要紧。”当事人边潮的语气倒是平稳。
“那就好。”
见青年望过来的眼神除了礼貌性的关心之外再没有其他,不见有异,边潮没来由多了有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失落。
“你们聊,我要还去那边看看。”郁白声说的是吴院长,明天就是手术日期。而边月过了观察期,今天出院。边潮是来接她的。
郁白声再一次向边月表示感谢,顺带也感谢了一句边潮,就不再寒暄,离开了这间病房。
大概率上,手术一过,边潮和郁白声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不过这是并不是郁白声现在关心在意的。
医生交代的术前注意事项郁白声都一一记下来了,该准备的东西也都齐全了。只是郁白声担心老人家进手术室可能有紧张情绪,留下来说了好一会话。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一辆黑色加长版豪车正停在门口,十分显眼,以至于郁白声一出来立即就留意到了。
“郁先生,介意我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吗?”
郁白声没想到这么晚了边潮竟然还在,有些惊讶,但没有拒绝,在车窗前停下。
“车上聊吧,外面冷。”
是的,虽说现在已经三月份了,可天气还总是反复,前阵子回暖了,这会儿倒春寒又来了。
边潮这么一个大老板,应该不会为难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再说站在门口上让冷风吹也确实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大老板发善心了,他自然应着。
一上车,郁白声突然就有一点后悔了。前排的司机和两人之间隔着不透明隔音板。和边潮在这样私密性极好却又狭窄的空间单独相处,这样近,让郁白声隐隐有些许不自在。
毕竟于对方而言,自己只是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郁先生,我们之前真的没有见过吗?”边潮看着他,不等对面开口,就又补了一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办公室那一次,也不是媒体报道。”
这下子,是完全不给郁白声打哈哈的机会。
突然,郁白声想起在医院边潮头疼发作的事情,于是试探着问:“你是……有什么事情需要……”
“你希望我有事?”
“还是——没事?”
郁白声:……你这人怎么说话大喘气啊!
“您有没有事,都是您自己的事。对我并没什么好坏之分,哪里说得上‘希不希望’什么的?”
一时之间,郁白声感觉自己在说绕口令,险些也要把自己绕进去。
“我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说着,郁白声就要开车门,却发现根本打不开。
上锁了。
“郁先生难得上了我的车,不用急着走。”
淦!
郁白声觉得自己太蠢!怎么对边潮就这么放心,敢独身一人上他的贼船!
之前两个月的相处,给郁白声留下了太多的错觉,总以为边潮其人善良好言语。
是了,以前“寄人篱下”还要装上一装,现在不用装了,獠牙就露出来了。
“边先生想怎么样?您一个赚大钱的老板,格局一定也大,总不至于和我一个小人物计较吧?”
听到郁白声这样说,边潮不由露出一个笑来,十分温柔无害:“只是请郁先生吃一顿饭而已。希望赏脸。”
边潮这话一出,倒显得郁白声张牙舞爪、小人之心了。
“既然边先生请客,我自然去。”
餐厅距离洋槐花医院并不算远,不一会儿就到了,人不多,很是幽静雅致。很多权贵不喜欢被打扰,这的确是一个好去处。
车锁一开,郁白声几乎是立即跳下车,始终和边潮保持着一米以上的安全距离。从车上到包厢,他一直留意着要从哪个安全出口逃离才算真正安全。
可是包厢就在二楼临窗的地方,几分钟就到了,郁白声还来不及想出PlanABC就已经到了包厢门口。
一进门,郁白声就被高大的身影逼在墙角,退无可退。他后背紧紧贴着墙,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这人他到底要做什么?!
边潮的一张脸近在咫尺,还越来越近。
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睫毛可以这么长?郁白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忍不住想点其他乱七八糟的。
“你肩上沾了东西。”
边潮把手摊开,一脸无害且无辜。
是一片树叶。
好厉害的叶子,好神奇的叶子,能在肩上沾这么久。郁白声想。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郁白声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再说什么,倒更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偌大个包厢,只有边潮和郁白声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不过好歹有个窗户,开着窗,外面新鲜空气时时进入,郁白声放松不少。
很快,菜品送进来两三样。
“怕你饿着,所以提前点了些。你看还喜欢吃什么,自己点吧。”
这会子对面的人倒十分绅士体贴,把点菜面板调出来放到了郁白声面前。
郁白声接过来选了一个就提交了。
“怎么不点了?菜不合胃口?”
“就我们两个人吃,够了。”
“那我再点一些。”
郁白声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到边老板心上了。边潮此刻温柔耐心得简直和之前强行锁车判若两人。
郁白声看着满桌子的菜,心想这该不会是最后一顿鸿门宴、断头饭吧?否则为什么这么丰盛。
直到郁白声看见摆盘精致的海鲜出现时,愣了一下。大多都是他不认得或者仅仅在影视作品中看过的。他只知道有一道应该是蓝龙虾。
边潮点这么多海鲜是……
“你不是说过你海鲜过敏吗?”
“你不说喜欢吃虾吗?”
几乎是同时的,两道声音在寂静的包厢里响起。
郁白声猛地抬起头,盯着对面人脸上的神情,似乎是想要看出什么东西来。
海鲜,海鲜。
虾,虾……
看着一桌子海鲜,郁白声陷入回忆。
【我迟早要吃上38888一斤的虾!】
【好。】
【别给我画饼啊!这边婉拒了。】
【答应的事情,我一定做到。】
……
【那边老板是不打算以后请客吃溢价虾了?】
【那倒不会,答应过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边潮又在面前这个漂亮的青年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和那天他去办公室找自己时是一样的。
这时候如果青年再说以前没和自己有过交集,边潮是绝对不会信的。
“海鲜是这家的招牌菜,做得很不错,你尝尝。”
“边潮。”
郁白声连名带姓,看着对面男人几乎温柔的神情,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失忆的事情属于机密,也边月都不知道。郁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一出,郁白声不知道边潮到底是真没想起来还是试探,一时之间沉默了。
果然是断头饭啊。
“我看了之前录的视频。”
终于,还是边潮先开口了。
他没想起来,他是看了视频。郁白声让边潮承诺请客吃贵价海鲜的视频。
视频,天!这可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啊。
从郁白声出现的那一刻,边潮就忍不住把目光投在他身上,尤其他还有那样一双有故事的眼睛。
今天在医院,边潮脑海里又闪现了一些模糊的片段,于是没有再纠结犹豫,也没有花太大力气,一个小时,就查到了一些资料。
郁白声的身世、工作、人际关系,还有那不到两个月的共同生活。
【去年11月初,郁白声在日月河下城区河段发现董事长并带回其住处。同住近两月,关系疑似密切。】
不过几行字,就足以写尽,简洁而冰冷。
只有那十几秒种的视频,真切而生动地证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边潮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一个模仿者。当他说自己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对面的青年明显换上了一种警惕的眼神,时刻戒备。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边潮一向骄傲惯了,看着青年的神色,此刻,他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算了,我不喜欢勉强。”
郁白声终于松了口气,千恩万谢,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半分留恋也没有,就连顶级的海鲜也没办法阻止他的脚步。
看着青年离开的背影,边潮陷入了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