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是一片宁静。
窗外枯枝上吵闹着几只鸟儿,鹿鸣或许是被它们吵醒了,也可能是睡饱了。
顾津若进来时就见她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的动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反应。
“呦呦?”
“醒了啊,”顾津若立即扯出一抹笑来慢慢靠近摸上她的手背放低了声音:“哪里还不舒服吗?”
“还是,要不要吃一些东西?”
鹿鸣睫毛动了动,慢慢收回了视线,闭上了眼睛假寐,“不吃了。”
“琉璃在哪?”
顾津若抓着鹿鸣的手指不放却没用什么力气,“裴西湖带她走了,后面发生的事……你放心,她不知情。”
鹿鸣点了点头。
两人良久不语,房间内归于寂静,窗外枯树枝上摇摇晃晃缀着一片泛了黄的枯叶,随时都会跟着秋风飘走。
至于鸟儿在叫些什么,没人知道,可能是为绿意惋惜,也许又是在替秋色传唱。
总归是些多愁善感的生灵。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察觉到顾津若一直待在自己身边,鹿鸣意思明显的在赶她走。
顾津若眼底漾起一层恓惶之意,不禁心头一痛,黯然垂目。
从自己进门起,她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想也是对于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厌烦至极了。
她所遭受的这些,全是因为自己而起。
“呦呦……”顾津若存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柏林的冬天,你还会赴约吗?”
她选择了最安全的侧面敲击,哪怕她否定,字面意思上也只是否定了柏林,而不是她顾津若。
鹿鸣睫毛微动,睁开了眼睛,“那条月光石手表,在你的书房里,别忘了。”
她浑身上下疲累的很,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耗干了精气一般。
“你…不要它了吗?”
顾津若紧紧盯着鹿鸣,两人却相视无言。
这份寂静让顾津若悄悄的抹了把泪,她已经哭过好久了,还以为不至于为了一句没有得到答案的话落泪。
可没有回答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忽然,突兀的敲门声响起,阿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外。
“抱歉,我可以和她说会儿话吗?”
顾津若回眸见是她来了,收回了拉着鹿鸣的手,默默站起身来冲她点了下头。
“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收拾好了情绪关上门离开,把时间留给她们。
和顾津若相反,自打阿慵出现在这里鹿鸣的眼神便时刻追随着,打量,审视着。
“你应该是不认识我的,”阿慵淡声道:“你被送走的时候,才刚会说话。”
鹿鸣眸色很平淡,情绪也没有很大的起伏,只是点了点头,“我该叫你什么?”
“你父亲给我取名叫阿慵,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鹿鸣收回了视线扯出一抹苦笑来:“父亲?”
“我以往的人生中没有这个角色的参与,以后也大概用不着了。”
鹿鸣继续道:“虽然是你救了我,但你在我眼里和她们没什么区别,你说的话我记得,名字,父亲母亲是谁,都不重要。”
“他们已经不在了。”
“嗯,我知道。”鹿鸣点了点头。
“我是抽空过来的就要走了,想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要回到地下工厂吗,我可以带你回去,不需要经过她们的同意。”
“顾津若的话都不能制止权衡救不了我,但你可以,你很厉害对吧?”鹿鸣忽然问道。
阿慵一时没说话,不太明白她什么意思。
“你…想报仇?”
“那是北美大枭星,你能替我向她报仇?”
“那要看你想怎么报仇了。”
“如果我想杀了她呢?”鹿鸣眼中划过一丝狠戾,“你能办得到吗?”
阿慵眸光微沉:“有点难,只能骗到南境去动手,但不是没有机会。”
鹿鸣忽然低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这只是对于这个所谓的地下工厂的一个衡量,她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想知道它的分量而已。
“我到这个微光教堂来,算是被骗来的吧,我以为我是以她女朋友的身份来的,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对我不切实际的惩罚,怪不了谁。”
“但我也不想在同样的地方翻摔倒两次,你带我回去,我是以什么身份跟你回去?”
阿慵抬眸,声音平淡:“如果你想,地下工厂当然是你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是你的家人,我会帮助你熟悉那里的一切,守护你和地下工厂。”
鹿鸣低下头轻轻一笑:“这真是一个比顾津若给的还更要让我感到惊喜和意外的身份。”
“是更甚的致命诱惑对吗?那这次背后又会隐藏了什么迫不得已的悲剧吗?又要我牺牲什么?”
“你不信?”阿慵眉梢微挑:“那你想我怎么证明?”
“在那间密室里你说的那些话让我对你非常好奇,我有很多话想问你,当然我也非常害怕你们。”
“我现在敢和你说这些是我知道不管怎样我不会死了,对吗?”鹿鸣问道。
“当然,你想问什么?”
鹿鸣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靠在了枕头上,眸光微凛,“这些年,你一直知道并操控着我的人生对吗?”
“近几年吧,我比你大三岁,19岁才开始正式接手地下工厂,但我的确一直知道有你的存在。”
“江城福利院是二十年前就要砍掉的,是地下工厂救活了它,鹿院长也是地下工厂深受老师信赖的老人了,一直是由他陪伴并把你的情况汇报回来的。”
“他死后,同为福利院孤儿的江语然被重新选中接替鹿院长继续看着你,直到现在,她也在美国,在华盛顿。”
“语然姐姐?”鹿鸣眸光一沉眉头皱起,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她也是?”
阿慵点头。
竟然是她?
怪不得老院长死后她突然开始走近自己,怪不得自己偏偏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友谊。
原来都是蓄意接近,自己的人生原来是被时时监控着的,所以机场遇到她也不是偶然。
“那福利院呢?福利院解散也是因为你们?”鹿鸣眼眸微颤,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你从福利院离开后,老院长也已经死了。地下工厂就没有理由继续去维持它了。”
鹿鸣冷笑一声红了眼眶:“是吗?那这算什么?”
“我的一切你们都知道,所以三年前那场大赛我被人陷害被所有人冤枉你们也知道?”
阿慵默了默,“抱歉,我接手地下工厂之前出了些意外,地下工厂乱了很久,等内部清理完后一直负责跟进你的人也不在了,为了保密也为了你的平凡生活不被打扰,当年知道你的消息的人除了你父亲就只有那一个心腹。”
“他和你父亲一起离世后我们根据零星的消息排查出来了五个目标,其中就包括你,但无法确定就一直都监视着,为了防止再发生意外我们决定不精确到底就此打住,如果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哪里,那仇家就更找不上你了。”
“所以在李试月把你和西子的鉴定书送到我这里之前,我也不确定锁定的这五个目标里哪个是你。”
“所以……如果西子没有出事,如果你们没有长得那么相似,如果顾津若没有找上你,那么你今天也不会见到我,你父亲留下的意思是,除非你有生命威胁,否则我们绝不干预你的人生。”
阿慵露出一抹愧疚的眼神,“你的比赛,你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但我不能做出干预。”
“绝不干预?这就是我那所谓的亲生父亲对我的保护吗?”鹿鸣咬紧了牙齿几乎是怒不可遏。
“我和她们口中的西子是亲姐妹,可为什么她被所有人爱护着,我就要一辈子摸爬滚打受尽白眼?”
“你眼睁睁看着我遭受不公,看着我在白家的遭遇却毫无作为还敢标榜是我的家人?!”
鹿鸣攥紧了手指,一滴泪缀在了脸上,“你们都看在眼里,那我问你,我过的是平凡生活吗?她们有放过我吗?”
阿慵眼眸垂了下去,保持沉默。
“这个世界对我糟糕透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活下去吗?”鹿鸣自讽似的笑了一声。
阿慵看着她,张了张嘴,依旧没说出话来,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苦难过去了,再苦的日子我也过来了,我生而为人难道不能在往后的人生里体会到幸福的滋味吗?”
眼泪模糊了鹿鸣的视线,左手上挂着水的针头随着她的动作被被扯了出来,几滴鲜血浸在了枕头上。
“先苦后甜是小时候的义工老师教给我们的,她说孤儿命贱,先苦后甜,我们要自己努力为自己争取幸福。”
“那时候一群孤儿坐在一起讨论了一下午什么是幸福。”
“到现在我的苦算是过完了吗,那我是不是也能尝尝幸福的味道?”
阿慵心头一震,眉梢微动。
“我以为顾津若是我苦尽甘来的幸福,可她骗了我。她是为了这张脸,你是因为你的老师,K老先生是因为她的女儿,没有人会在乎鹿鸣。”
“你们在乎的是Cynthia,是陈知予,是维多利亚的孩子!!”
门外,听到了全程对话的顾津若靠在门上泪如雨下,捂着嘴不敢发出动静,慢慢跪坐在了地上。
攥紧的指尖在掌心划出了点点血痕,她目的不纯,彻底伤害了她,还会有赎罪的机会吗?
而在心里,她早已经亲自给自己判下了死刑。
阿慵也无可辩驳,鹿鸣说的一点没错。
“我不知道西子出了什么事,但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和她交换,至少她有过完整的人生,而不是像我一样有个残缺不全的灵魂。”
“这辈子我一直在偷窥别人的幸福,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有一个姐姐,她死后还有很多人为了她痛苦,把她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