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音猛然惊醒，她想起来了，青屋山的黑衣人是裴戒！阮清越的表弟。

东方既白，晨晖破雾而来。

梅卿手拿纯钧剑，来找泽音切磋。

泽音打了个哈欠，摆手道：“今日不练剑，有要事相商。”

梅卿自行进屋，拉开椅子落座。

“何事？”

“青屋山那个残害百姓的邪修是阮清越的表弟，”

梅卿思索良久，问道：“他有表弟？”

这些年从未见过阮清越有什么表弟出现在人前，堂弟倒是有不少，阮清越的母亲出自一个小家族，曾遭仇家屠戮，族中人口凋零，如今已销声匿迹，久未现之于众。

泽音提醒道：“当年咱们一起去姑墨城捉了个宗门败类回来，途中还进青楼救了个花魁，你不记得了？”

梅卿脑中骤然清明，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当时是有个什么裴公子来着。”

泽音点头道：“就是他，我先前在青屋山见过那邪修的脸，过了百年，那人又长得没甚记忆点，一时没认出来。”

梅卿神情凝重，正色道：“既如此，这事大了，难怪阮清越会包庇一个无名邪修。”

泽音附和道：“是了，若他执意庇护那人，怕是得请师父定夺，我们不好同天工门交恶。”

梅卿却道：“不至于，阮清越应该不会这般糊涂，且等等。”

泽音没再多说，转而道：“你去知会云祈一声，他尚不知此事。”

梅卿好整以暇地盯着泽音看，忽而轻笑出声，“呦~ 某人不是同人家形影不离、无所不言吗？怎的还需要我这个外人传话？”

泽音耸了耸肩，失算了，不该同他讲，如今又要阴阳怪气了。

见泽音不搭话，转身欲走，梅卿赶忙拦住她，“好了好了，我去说，但你总得告知我事情原委，你俩吵架了？”

“没吵。”

泽音自幼对梅卿无所不言，梅卿虽然比较毒舌，却也常常能提出很好的见解。

待梅卿知晓事情原委后，一言不发，围着泽音转了好几个圈，将泽音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好似第一次认识她。

泽音被他盯得颇为不自在，一把揪住梅卿胳膊，问道：“你傻了？”

梅卿忽而发笑，“你才傻了，原以为你与云祈亦如阿姐当年，却不料，你俩居然还没捅破这层窗户纸。”

泽音连忙摆手，解释道：“与阿姐不一样，我只将他当作师兄。只是……近日忽而发觉，他似乎对我有意。思及此前我说过许多似是而非的浑话，怕是会让他多想，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他。”

梅卿大笑几声，乐道：“你近日才知，真该换双眼睛。话说到这，我有一事需告知与你，百年前，你离开时留下三封信，宗主、云祈、我各一封，但云祈的信我没给他。骗他道，于你而言他不过是个外人……”

他还欲讲，却被泽音打断：“你有毛病呀！！作何骗他，难怪人家对你充满敌意。”

梅卿出言制止了泽音的谴责，“慢着，听我讲完，他少时便对你动了心思，我如此行事只为绝了他的念想。岂料，你消失百年，他还对你念念不忘，我虽看不惯他，但也懒得阻止了，便将此事告知与你，你说与他听，免得日后他因此与你生了嫌隙。不过嘛——”

梅卿故意拉长尾音，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有一问，你对云祈是否有意？”

泽音仔细想了想，道：“其实我也不太懂，只觉得同云祈待在一处时，最惬意。他那张脸实乃我心中最爱，但这似乎太过肤浅；我喜欢和他谈天说地，除了你，只有他最懂我；我还喜欢静静聆听他的琴音，喜欢与他切磋剑法；另外……”

梅卿摆手道：“打住，我不想听你大肆夸他，你只答我一句，是否动过与他相伴余生的心思？”

泽音声音低低，颇有些底气不足，“我偶尔觉得，一直待在揽山小筑是件十分惬意的事。除了云祈，我再没看谁如此顺眼过。但……我瞧别人谈情说爱都搞得惊天动地，我们似乎太平淡了些。我也不大能想明白我对他的感情，自幼相识，少时一处修炼、一同捉妖降怪，于我而言，他自始至终都在我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只是这份感情更像是家人，我……”

梅卿长叹口气，一脸生无可恋，再次打断道：“说真话，百年真够长的，在时间的雕琢下，你已经这般熟练地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用在我身上。”

他其实早已看出泽音动心了，这些话只是她在为自己找补，她这人合该敢爱敢恨才是，他近些日子已经在心中暗暗逼自己接受云祈，这人虽除了脸一无是处，却也是知根知底，不像昔日的月乔松那样一堆破事。

可如今这情形，好似是他想早了，泽音怕是另有顾虑。

泽音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道：“同你讲实话吧，我…有点怕，咱们修士活得久，千百年足够耗尽情谊，能结为道侣，伊始定然是恩恩爱爱的，千百年后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的大有人在，这还是算好的，有些恩爱道侣最后却成了死敌。”

本是煽情的话，梅卿却不解风情地笑出了声，“你何时这般畏手畏脚了？”

泽音憋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因我担心的不是云祈对不住我，而是我对不住云祈，我这人较为肤浅，总被皮相吸引，况且……我讨厌拘束，或许偶有一日心血来潮，便又去四下游历了，云祈身为戒律阁阁主，自然无法抛下戒律阁不管，短时间不在还好说，但若走个三年五载，无定宗弟子没了戒律阁管束，还不得乱套。我如此这般，都是为他考虑，不想带累坏了他。难得我这样体贴一次，你觉得可有道理否？”

梅卿没想到泽音居然会考虑这些，她昔日都是但行眼前事，后话待来日，且行且看且改变的。

如今大抵是真的在意云祈才会顾虑这些，若云祈非是与她自幼相识，没这上百年的感情在，她定然会遵从内心，无所顾忌。

摆摆手，道：“罢了，我不会再过问了。”

梅卿转身离去，没走几步便回头唤道：“阿姐~”

声音不大，但足够泽音听清，她先是一愣，随即抬头仰望上空，调侃道：“呦~ 今日太阳自西边出来的？”

梅卿轻哼一声，傲娇道：“哼~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泽音心情骤然便好，笑吟吟地看向他，道：“说~”

“你……不如阿姐，她虽没你修为高，却比你勇敢，云祈还不如月乔松吗？”

泽音疑惑道：“你不是自幼瞧不上他？”

梅卿背过身去，不再看泽音，垂眸盯着脚尖，双眸笼罩在阴影之下，情绪深藏眼底，“大家都讨厌他，我……只是从众罢了，后来大了些，学会明辨是非，我不再厌恶他。只是……你走后，我心中苦闷无处发泄，迁怒了他。”

微风拂过枝梢，满园芬芳似是感知到主人情绪，倏然飘落。

“泽音，如今只剩咱俩了，我希望你开心。这些年你独自飘零天涯，定然吃了许多苦，我不知你因何变得这般畏手畏脚，但今后大可不必，我想要你做回那个意气风发的玄霜剑仙，这些年，我拼命修炼，所求仅是在你回来后成为你的靠山。信我，凡事有我为你兜底。”

泽音低低笑了两声，没再多言。

云祈来桃源居时，泽音正状若无骨地瘫在一棵歪着长的桃树上，手中握着一支桃枝，百无聊赖地把玩花瓣。

见此情形，云祈忽而释然了。

昔时她不在，想着只要她能待在他目之能及的地方便可，此外不敢奢求。

可当她真的回来了，却抑制不住地欲求更多。

是我太贪心了。

云祈徐徐走近，轻声唤道：“阿音~”

泽音心脏骤然一顿，云祈甚少这样称呼她，多是以‘师妹’相称。

她翻了个身，仰头看去，太阳直晃眼，云祈上前一步，用影子揽住泽音。

阳光打在云祈背上，给雾蓝色衣袍镀上一层金光，好似仙人下凡。

泽音将右手挡在眼睛上，看似在遮阳，其实是不敢多看，怕被狐狸仙人勾了魂。

云祈看着泽音头顶的影子，他已帮她遮了阳，她这是不想看见他？

“对不住，我昨夜不该套你话。”云祈眼角泛红，祈求般地望向泽音，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颤意：“别不理我，求你了~”

泽音透过指缝看到他身上还是昨夜的衣服，头发也微微凌乱，似是晨起忘记打理。

她缓缓坐起身，却还是得仰看云祈。

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低一些。”

云祈收到指令，忙弯下了腰，还不望抬袖替泽音挡住阳光。

泽音和他委屈巴巴的目光撞上，说出的话颇像个负心薄幸的浪子：“你最会装可怜了。”

云祈鼻头酸涩，垂眸道：“我没有~”

他低垂着头，浓密又黑的睫毛根根分明，轻轻颤动似乎能带起风，肤白如玉，仿若名贵脆弱的琉璃玉器，轻轻一碰便碎了。

泽音注视着云祈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骤然跳下树，伸手拉住云祈左臂，“师兄，我们去后山捉鱼，你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吧，离开这百年间，我学会了许多新东西，烤的鱼尤为鲜嫩可口。”

云祈目光投向泽音，轻声道：“阿音~”

泽音叹了口气，解释道：“算作赔礼，我没生你的气，反倒是你……昨夜又胡思乱想、彻夜未眠了？”

云祈沉默不言，默认了。

二人没用术法、也没御剑，泽音拉着云祈走向后山，一路上，她絮絮叨叨：“师兄呀，你这人就是心思多，幼时初见，你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模样，其实…我知道你想同大家玩乐，冷傲只是你保护自己的手段，你怕他们出言不逊、言语似利剑。曾有个师弟骂了你一句，你伤心了好几日，晨起我去找你，还看到你没来及擦的泪痕。”

云祈幼时并不像如今这般风光无限，他曾被所有同龄弟子排斥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