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霖秋还来不及沉浸于喜悦中,他就看见了前方即将欲言又止的翟池苑。
青年脸色骤变,他快步上去接住了对方。
少年青丝披散,不知其发绳究竟去了何方。
“翟池苑?”萧霖秋呼唤道。
他轻轻用手抵在怀里人的额间,竟发现翟池苑的眉心一片冰冷,苍白的脸色,显得其毫无生气。
萧霖秋想也不想,就伸手为对方注入灵力,交换痛苦,以保住翟池苑的生命。
在他手刚触碰的瞬间,翟池苑体内潜藏已久的寒气向萧霖秋迅速逼来,这种别样感受让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能清晰体会到。
萧霖秋也不知道自己以这副模样僵持了多久,他唯一能反映过来的,是明忆鸿强行将他们二人分开的瞬间,仿佛是即将溺死之人,被救出苦海的庆幸与后怕。
青年大口喘气,他低头看着翟池苑,与刚才相比,没有丝毫的变化。
与此同时,明忆鸿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他气运尽失,怕是无力回天。”
闻言,萧霖秋的大脑空白一片。
“小公子,快走,荆岭要塌陷了!”远处传来纪薇的呼喊声。
萧霖秋强行使自己清醒过来,他背着翟池苑站起来,他回头时,林不逑已经被明忆鸿扛在肩上了。
此后,他们随纪薇带的路,顺利离开了荆岭,徒留残枝破败的黑洞,能够证明荆岭曾经存在过。
妖宫之外,杀声四起,这些都是阴爻丢失后,引发的暴乱。
无数暴徒见他们的出现,纷纷疯魔般涌上来,萧霖秋看见,这其中有不少妖兵,以及普通的妖人。
萧霖秋顺势躲过即将刺来的利器,如今他身上背着翟池苑,实在难以施展身手。
几回合的阻拦下来,萧霖秋的力气已经快要消耗殆尽。
在最后一击打出去后,半空中响起花溪舟的声音,“萧兄,我来助你——”
只见,花溪舟身后跟着无数仙界之人,他们御剑而来,骇得暴乱之徒悉数散开。
仅半晌的功夫,暴徒被制服,妖界凡与炼化星渚人有关的权贵,都被擒拿住,至于最终的幕后主使——妖帝九知,没有人找到他的下落。
如今的妖界随着他们曾经的绚烂,一去不复返了。
动荡过后,仙界之人开始清理妖城中的余孽,刚交代完事情的花溪舟四处搜寻萧霖秋的身影。
最终,她于无意间瞟见了即将离开的人。
女孩见状,连忙奔向对方。
“萧兄,他怎么了?”花溪舟担忧地指着翟池苑问。
萧霖秋摇头,“能麻烦你先去帮我看着林不逑吗?我很快就会带着翟池苑回来找你。”
花溪舟沉吟片刻,又把目光放在走来的明忆鸿身上。
对方把肩上的人安放在平坦的一旁,让仙士为其疗伤。
然后明忆鸿看向萧霖秋,用意识问:“你又要去哪?”
萧霖秋直视对方白纱下的眼睛,“换气运。”
对方也没回答,明忆鸿也不再问下去。
萧霖秋向花溪舟索要了两张传送符,之前在山灵洞中时,他就已经悄悄感知过位置,若是不出意外,他应该能顺利找到山灵洞。
萧霖秋离开后,明忆鸿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等花溪舟回过头时,周遭除了林不逑和疗伤的仙士外,就没有旁人了。
“这两个人……真别扭。”花溪舟自言自语道。
不久,萧霖秋抵达了山灵洞内部。
他背着翟池苑跪倒山灵的虚像前,他哽咽道:“山灵大人……求您……救救我的朋友。”
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他已经没有气运了,就算能恢复到正常,以他的身子,怕是活不了多久。”
“没关系,能让他先活下来就好。”萧霖秋放下翟池苑,“换我的气运,把我的气运给他,反正我无论如何也死不掉,没关系的。”
“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他的一两年呢?”
萧霖秋抬起双手,呈作揖的手势,“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是莫逆之交,我虽与他相聚不过五年,却也是难以分别的友人,我的寒窗努力、投戎磨砺,他都见得、明白。”
“正因如此,我才不觉岁寒,复惜来日长。”
萧霖秋少时的岁月,是被家人、朋友填满的,他不希望自己失去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好。”山灵说:“吾倒也不是不近人情,可日后,你要在忐忑中,承受不知何时会发生的分离。”
萧霖秋点头,旋即他郑重地深深一拜,让眼眶中泪水滴落在石板面上。
“……多谢。”
天色渐暗,换完气运的萧霖秋静静等待翟池苑的苏醒。
直到沟渠的水声缓缓消去,翟池苑的眼皮才不紧不慢地睁开。
“你醒了。”
萧霖秋接过对方抬起来的手,顺势把人扶起来。
翟池苑晃动着脑袋四处观察,“……怎么又回来了?”
“你在寒宿阵消散后,就晕倒了,我是带你来疗伤的。”萧霖秋把换气运的事情完全遮掩过去。
“哦,我说……”翟池苑的表情一滞,“不对啊,我刚才不是把气运换出去了吗?”
“咳咳——”山灵替萧霖秋解释道:“寒宿阵的核心,只需收集一定的气运即可破解,并非是取走操作者的全部气运。”
“原来如此。”翟池苑低声道。
“先回去找林不逑吧。”萧霖秋挤出一个笑容说,他伸出手将地上的人拉起来。
“那个……”翟池苑有些推辞的意味。
萧霖秋回头看向对方,“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个。”
他从胸口的衣袋里拿出被压皱的灵花,这大概就是“萤”。
二人拜别山灵后,回到与花溪舟约定好的地点——妖城后山。
萧霖秋他们一路走,躺在树干边的皆是需要被仙士治疗的伤者,呻吟声充斥着萧霖秋的耳畔,这种被绝望包裹的气氛,与萧霖秋脑中“不存在”的记忆重合,虽然这种感受很混乱,但他能明确,他曾经亲身经历过。
“这里!”
萧霖秋循声望去,花溪舟正站在山巅的月光下向他们招手。
下一刻,萧霖秋看见花溪舟身后缓缓走出一个黑衣青年,是林不逑。
萧霖秋正欲扶住身旁的树干,踩住脚下的石头往前时,他的手心被莫名其妙刺了一下。
“嘶——”他快速收回手查看伤口。
虽然手心的伤痕不算大,但能被树干延伸出的尖锐部分刺伤,也算是他从小到大的第一回。
顿时,萧霖秋的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想:人没有气运……会倒霉成什么样?
彼时,上方传来花溪舟的催促声,萧霖秋才堪堪回神往上走去。
他刚走到三人身前,翟池苑和林不逑的拌嘴声,淹过周围了沉闷的氛围。
“对了,溪舟姑娘,我先把药材送过去。”萧霖秋说。
花溪舟闻言,把打包好的其余药材塞给萧霖秋,“好啊,快去快回,我让他们准备了很多吃食!”
“我跟你一起!”翟池苑追上去说。
“这件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萧霖秋笑着解释。
翟池苑冷哼道:“谁爱看林不逑那个臭脸啊!搞得我一点心情都没有了,果然……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萧霖秋有些疑惑,“你不是五年前才来京城的吗?”
翟池苑轻叹口气,他似乎有不少欲说出的心事。
“之前,我在靖州的时候……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随着翟池苑的诉说,他把记忆拉回到十二年前。
翟池苑的姑母韩氏,曾带着病弱的翟池苑造访过靖州最灵的寺庙内,上香拜佛,求得平安。
翟池苑只记得那时,天色尚早,日光照拂在寺庙前的高榕树上,金灿灿一片,很是好看。
姑母在和僧人交谈前,特意交代年幼的翟池苑乖乖待在高榕树下不要离开。
稚子很是听话懂事,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远比平日好一些。
他安静地仰头凝望着随风晃动的高榕树叶,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若是自己的人生,能像高榕树一样,拥有短暂的辉煌灿烂,那么他就算轻飘飘地凋零,也无所谓。
突然,小小的身影被一团阴影覆盖,翟池苑错愕地转过目光,看向站在前方台子上的男孩。
对方身戴金锁,服饰更是精致不已,想来他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你是谁?”男孩的神情有些警惕,却又有些厌烦之色。
翟池苑咳嗽几声,问:“你又是谁?”
对方高倨道:“我是这棵银高榕树的主人。”
“我才不信,这上面又没写你的名字。”翟池苑如是说道。
话音刚落,男孩跳下来,走到翟池苑身前,许是翟池苑的身体状况远不如别人,导致男孩已经高出他一个脑袋。
“这高榕树,是我娘为我积攒功德捐赠的,你若不信,可以去找寺庙中的高僧询问。”
翟池苑见眼前人如此高傲,他的心情也跌落下去,“我才不要。”
说完,稚子作势离去,却被身后的人叫住脚步。
“喂,你来这里也是为了求平安的?”
翟池苑转身看向对方,男孩又说:“你与其去拜所谓的什么神佛,还不如来我种的高榕树下,拜上一拜,我之前的病就是拜高榕治好的。”
翟池苑半信半疑地抬出脚步,但又迅速收回。
“你不信?”男孩朝翟池苑掷出一小块纯金石,“带着这个拜或许会更灵,我刚才看上香拜佛之人,都要花上一些金银财宝,或许这是某种契机?”
翟池苑捏着手中的金块,犹豫半晌才肯走过去,浅浅叩拜一下。
“这真的有用?”翟池苑问。
男孩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敢不信我?”
下一刻,对方的眼神黯淡下来,“你……你的鼻子……好像流血了。”
翟池苑后知后觉地捂住鼻子,他看见自己的手被染上鲜血,“我……也不知道。”
顿时,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人的模样逐渐模糊,直到他眼前一黑,彻底晕倒在地。
翟池苑掰断枝丫,缓缓说:“当时,我还在冥冥中,听见了姑母的呼唤声,可后来的事情,我就一概不知了。”
“所以——林不逑就是当时的那个男孩?”萧霖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翟池苑肯定地点头,“虽然曾经的记忆很模糊,但我最近还是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