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玄台将中药包裹好推过去,“不过我建议还是适量服用,毕竟这些药材都有些安眠效果。”
苏北冥沉默着,只是默默将包裹收起来。
“听说你连睡了五天?”旁边的烛渊还在打他的乐趣,“你真当自己是睡美人啊,笑死我了。”
他抬眼,歪头盯了烛渊一下,阴郁地神情吓得烛渊虎躯一震。
“我走了。玄台,你发给我的东西我还没看,回去给你回复。”
“呃……好吧,注意安全。”
北冥发现了玄台欲言又止的神情,也注意得到他们两人的相视。他明白自己没法立刻回家了。
果然,几个拐角后,烛渊追了上来。
“等下,苏北冥,我有话要问你。”
“如果是关于是玄台的,那我就无话可说了,我建议你直接去问他本人。”
“那如果是关于你的呢?”烛渊插兜耸肩,“我看得出来,你睡了一觉涨了不少起床气。”
真是明锐的家伙。苏北冥不讨厌聪明人,但此刻他只觉得麻烦。
“你已经问过了。”他厌恶烛渊的逼问的眼神,那种感觉让他烦躁,压抑而窒息,“我觉得我还有理智,不至于当面和他为敌。”
“这就是问题苏北冥,”烛渊冷下脸,“我奉劝你,不要与他为敌,不论是当面还是背面。无论哪个面,你都不该这么做。”
“为什么?是因为你是他的走狗吗?”他说得很难听,“所以如今找到我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主人是谁,想要检举我这个不称职者?”
烛渊被气笑了:“你起床没把脑子带上吗?睡一觉退化了?人人都可以是他的走狗,就我最不可能。”
“那便是了,你没资格教我做事。”
“我有资格。”烛渊逼近一步,“因为我就是前车之鉴。”
苏北冥轻嗤一声:“你还真是把这种事引以为傲。”
烛渊有些受不了了,他可不像玄台能那样温和地劝诫。他暗暗骂了句,一拳捶在墙上。
“我本可以直接告上去的,但我没有。我是以个人名义来劝你冷静的,不是来听你讽刺我的。你现在只不过是个叛逆期的屁孩,不得不承认父母的正确却又妄图彰显自己的个性和主权。你的幼稚真是可笑!那位可不会像蒋哲辰一样陪你过家家!”
父母?叛逆?我为自我意志的抗争,在你看来却只是无关痛痒的玩笑?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北冥不想再聊下去。他背过身,无视烛渊就准备离开。
“苏北冥,你准备怎么报复他?你想好了,这世间的善恶可是由他规定的。你这样做,就是在与整个世界的价值观对抗!”
他不动声色,继续前进。
“我不允许这种灾难再次发生,我担不起那个责任。”
那支长箭擦着他的耳侧飞过,并没有没有留手,若不是北冥即使闪过,自己的脑袋已经开了花。
黑雾从地面腾起封锁他的去路,他不得不回头面对成为敌人的烛渊。
“再没把话说清楚之前,我不会放你走。”烛渊挥出长剑,“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你拦不住我。”
烛渊不愿使用禁术,因而更不是北冥的对手,他很快地便处在了下风。
苏北冥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斩成两半,但他终究没有。他抬手一指,便将烛渊轰在了墙面上。
“苏北冥……你疯了吗?”烛渊咬牙抵抗居然扛住了那股压力,苏北冥便微微发力将其彻底摁倒。
随着墙体被撞开一个巨坑,烛渊也彻底脱力摔在了地上。他奋力撑起身子,向信步走来的苏北冥嘶吼:“你就这么想作恶吗……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我可以随时让你成为尸体,一遍又一遍。”
突如其来的狂风搅起尘土迷住苏北冥的视野,他闪身躲看袭来的藤蔓,看着烛渊被裹住拉回山的界限范围。
“所以呢苏北冥,你想用什么方式报复天帝?屠戮生灵?颠覆三界?”玄台托着咳血的烛渊将他护在怀里,“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我没想过这些,”北冥逐步收回释放的力量,“我不至于失心疯到那种地步。”
“我看你就是……”烛渊的后半句被玄台捂住。
“我信你不会,我信你只是为了寻回自由和自主,知道你只是想要天帝为你的千年苦痛负责。”玄台尽力稳住场面,“但苏北冥,在这过程中你不可避免地会造成你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因为天帝便是那万物的庇护之主。”
“所以我要因为他庇护万物便对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既往不咎?”苏北冥愤恨地攥紧双拳,“我没有怜悯之心,三界的太平与我何干!若真发生了那种事情,也是他自己造下的孽!”
“那你的善恶观和价值观就允许你去目睹这一切发生了吗?”
苏北冥闭了嘴。若他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那现在的局面变不是“制衡”而是“颠覆”了。
价值观……那虚无的道德,难道不也是天写定给我的程序吗?
一切都是假的,若可以,他要毁掉这一切,这由“命”书写而出的一切,这天地、这三界、这万物生灵……
“假的……”苏北冥掩面,哀而尽狂地笑起来,“是啊,都是假的,这世间的一切都只是祂的把戏而已……都是假的……”
眼见事情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玄台也有些着急了。他向前一步,用藤蔓卷住苏北冥将他拉到面前。
“苏北冥你不能做那种事!你想想蒋哲辰!他愿意看见你变成那样吗!你要亲手毁到他热爱的一切吗!”
蒋哲辰……
藤蔓间的笑声戛然而止。玄台收紧力度,却也拦不住那死意冲破束缚飞至半空。
地上的烛渊挣扎着爬起将玄台拉至身后。苏北冥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他们惊恐的模样,却只觉得眼前闪过蒋哲辰的脸。
“别这样北冥,”那个声音哀声唤他,“别这样好吗?”
“……我会再想想的。”
……
心劳意攘。他翻出一包烟,倚在窗口抽起来。
“咳咳……你怎么……”进门的蒋哲辰毫无防备地被烟味呛了下,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走过来,“北冥?怎么了?”
苏北冥夹着烟,烦躁不安地抓乱头发。
“怎么……突然抽起烟了。”哲辰看得出他异样的情绪,他知道现在不是批评北冥出尔反尔的好时机。
他伸手想去搭上北冥的肩将北冥拉近,后者却一反常态地躲开了。
“干什么。“苏北冥退后半步睨着他,“你烦不烦。”
他的表情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冷漠,甚至多了几分厌恶和敌意。
“你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抽烟吗?”北冥冷笑着,“不知道就别来烦我。”
蒋哲辰僵在原地,一时间没了主意。他只能担忧地看着北冥,看他狠命地碾碎烟头,心事重重地又点上一根。
“是出什么事了吗?”他斟酌地发问显得好生殷勤,“和我说说好吗?”
“说了又有什么用……”苏北冥啧声撇到一边,又转回来看哲辰。他上下打量着蒋哲辰的模样,扑哧一声讥笑出来。
“你有想过我什么选你留在我身边吗?”他反过身靠在窗沿上,用烟头指着哲辰,“想过吗?”
哲辰抿着唇不说话。
“我给你发号施令,让你东奔西跑,让你风尘仆仆,你却总是摆出那副心甘情愿的嘴脸。你就没仔细想过反驳我的吗?你就不觉得自己是被利用了,是在为虎作伥吗?”
烟头火花飞溅,北冥不轻不重地捶在他胸前,讽刺道,“就因为‘北冥总是对的’?你没有主见的吗?”
“我是你的护卫,我该听从你的……”“那我如果让你去死呢?你去不去。”
蒋哲辰的表情难掩惊骇和受伤,但他还是低下头,低声回答:“你要我死,我就去死。”
“那你就去死吧……”北冥冷哼一声重新转过身抽自己的烟,无关紧要的冷血模样只像是要踩死一只蚂蚁。
蒋哲辰沉默片刻,声音沉沉地开口:“你是在闹脾气还是真的。”
“真的呗。”
苏北冥瞟了眼,看着那把刀被果断抽出搁在了持刀者的脖子上。哲辰哀凉地向他笑了下,立刻就要划开自己的咽喉。
“喂喂喂!”
掌中的痛刺激他清醒过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混蛋事。北冥双手握着刀身阻止了事态的恶化,他惊恐地盯着蒋哲辰的脖颈渗出血来。
“松手!”
哲辰乖乖松手,北冥夺下武器一把丢掉,扑上去去摸他的伤口。
“你是不是蠢?我让你死你还真死啊?”他抓过哲辰的手让他自己捂着,又急又恼,“要是是个假扮的北冥,要是我刚刚不清醒呢!你这么听话是要做什么?”
“可你是真的、清醒的,你真的想要我死……”蒋哲辰拦住想要去找医疗箱的北冥,“别去了,我没事……”
哲辰没有事,满地滴滴答答几乎都是北冥的血。北冥看见那大半根丢在地上的烟,懊悔而愤恨地将它踩灭。
“真是受够了……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啊?!”北冥捂着心口止不住地发抖着,“我真是受够了!!我真是受够了!!他就是在控制我!!!”
他痛苦地摇着头,好像在和什么无形的东西斗争。蒋哲辰看着他紧握着手中的力量想要将那个操控者碾碎,举目四望却只见迷雾中自己的倒影。
“不怕了,我在这,我没死。”哲辰将他拉到膝上,将他拥入怀中,“别怕了,别多想了。”
“不、不……”“情绪失控是难以避免的,没有人可以永远理智的北冥。”
“不……”北冥的声音沉闷在他的怀里,像是窒息将死的人那样喘着气,“我不会这样的……刚刚的那一定不是我……是祂……祂……”
“北冥……”“别原谅我……别信任我……别……”
北冥咬着牙,终究没说出最后那句。他从蒋哲辰怀抱中挣扎着逃出,有些踉跄地后退跌坐在了床边。
他仰着头望向蒋哲辰,眼眶近乎是红的。
“哲辰……若有一天我变作了你最讨厌的模样……”
“不。”蒋哲辰斩钉截铁地打断,“没有那一天。”
他看见了北冥失神的眼中那决堤地哀伤。
“……拔刀捅死我,好吗?”
“不、不不不。”蒋哲辰激动地摇着头扑上去,死死将北冥压进臂弯,“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他闭着眼,拼命压抑着魄动燥郁的心脏。他无法接受那样的可能性。
“答应我不要,快点……快点!”
没有回答,这也是一种回答。那双手颤抖地搭上哲辰的肩,不愿向他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
“让我去找溯冥……”“带我和你一起。”
……
散会的时辰已至,走廊上的陈溯冥步履匆匆。
“为什么不早说?”他将手头的文件拍在黑鸦手上,不爽地怪罪着,“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是阎王大人他说让你先忙……”“那你也该事先通知我,你没资格判断是哪件事情更要紧……”
推门而入,陈溯冥住了口,看见了沙发里久等的两人。他的视线从蒋哲辰这位不速之客的脸上划向北冥,又落到两人刻意避而不碰的手臂上。
“呃,”蒋哲辰站起身,“陈溯冥……”
“怎么了?”陈溯冥无视他快步走过去,放低声音向北冥发问,“你怎么这个表情,是谁欺负你了?”
苏北冥哀怨地摇头,一言不发。
“那是,”陈溯冥瞥了某人一眼,“你们闹矛盾了?”
“没有。”北冥抿着唇,微红的眼眶惹人怜惜。
蒋哲辰凑过来企图插入话题,结果便是被狠狠瞪了一眼。陈溯冥盯着两人怪异的模样若有所思,伸手一把拉过苏北冥将他从蒋哲辰身旁夺走牵到一边。
“和我说实话,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不是的,”北冥摆手,“没有这种事……”
“是不是他让你这么说的?”陈溯冥将弟弟护住,“别怕他,你现在可是和我一般的阎王,你怕他一个护卫做什么?和我说说,他怎么欺负你?”
“额,你……”蒋哲辰听得有点无语,他那天地可鉴的良心怎么屡遭怀疑。
“不是,真不是……”“不,就是,他这个人一向这个鬼样。”“诶,陈溯冥你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吗?”
“你听我说哥哥,不是因为蒋哲辰。”苏北冥深呼吸一口气喝止三人间的闹剧,“是因为其他的事。”
“那是什么?”“我来是想来聊一聊我们的计划,关于制衡的计划。我是因为这件事才不爽的,不是哲辰的错。”
“哦……”陈溯冥松了口气,“所以他没惹你?”
蒋哲辰摊摊手,将苏北冥重新召回身边。
“行吧……那你来是要做些什么呢?”“还记得我们原本的计划吗,兄长。”
“记得。”溯冥瞟了眼蒋哲辰,“你我,还有蒋哲辰,各为三界的代表。我,驾驭冥神之力,能够掌权地府;你,交好各类天神,足以左右天界;而蒋哲辰,他的存在足以证明你的势力已然渗透进入了人间。你可以在对天帝而言极短的时间里去改变人间的事态和格局,那无数凡胎凡尘都可以成为你抗衡的不确定因素。”
“至此,你我……勉强算上他吧,三者一体,千一发动全身,任何一者的损伤都会对如今的格局带来不可避免的影响。这便是制衡。”
“是啊,这便是我妄图对抗天命的制衡之道,是我千年怨念累成的谋划。”苏北冥喃喃着,自嘲着笑,“很完美的计划,不是吗?”
“但……或许这样自私的计谋对那人而言……只是个笑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