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人目光寒凉地打量着烛玉潮。而烛玉潮僵在原地,脸色瞬间煞白!
原来闻棠的师兄易泽,全名叫做楼易泽。
不,现如今该叫楼璂了!
——“四派虽兴盛不衰,但学宫恰恰反映着前朝势力。”
蕊荷闻府中,楼符清对烛玉潮说的话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当初大祭酒京瑾年久不回学宫,一回学宫便急着与众人授课,授课内容还与四大派嗤之以鼻的正襄皇室相关,多半也是因为前朝。
正襄及冠皇子必须前去四大派之一进行历练,以此作为评判储君之位的标准。
楼符清被派去了雪魂峰,而闻棠的师兄易泽、当朝的太子楼璂被派去的一定是蕊荷宫!
怪不得京瑾年对楼璂言听计从,原来如今的蕊荷宫早已对正襄皇室臣服!
而此时的楼璂,正在等待着烛玉潮的回应。
烛玉潮轻抿着唇,她在犹豫:闻棠是否清楚楼璂的身份?
她一定知道!
烛玉潮恢复了往日轻松的神情,冲楼璂行了礼:“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楼璂的声音又哑又沉,甚至依稀有些扭曲。
他生气了。
烛玉潮瞳孔微动,眼底投射出深深的困惑:
楼璂要跟魏灵萱狼狈为奸,她烛玉潮还没生气,楼璂有什么好生气的?
烛玉潮趁着楼璂还没说话,抢先开口道:“恭喜殿下,草民先行告退。”
烛玉潮疾步离开勤政殿,直至快走出宫门时楼符清才跟了上来:
“何日大婚,娘子知晓么?”
烛玉潮随口道:“都好。”
“可娘子似乎并不知晓皇兄便是与你有婚约之人。”
楼符清又套话。
烛玉潮脸色一黑:“怎么?我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在殿上见到他。太子心情不好,你迟迟出殿是方才触他霉头了吗?”
“呵……”楼符清垂眸低笑一声,“皇兄不会在意我这样的人,他只在意你,闻大小姐。”
烛玉潮嘴角抽了抽:“说回正事吧。何时大婚?”
“太卜令有言,七日后金匮黄道,宜嫁娶。”
七日后金匮黄道,宜嫁娶。
皇帝并未要求楼符清前往封地成亲,而是在宸武之中另建王府。六殿下死而复生,陛下竟恩准其与太子同日成婚。此事甚至让烛玉潮产生质疑:楼符清在皇帝心中究竟是什么地位?是否并没有楼符清自述的那般不堪?
直到烛玉潮穿上火红嫁衣、挂上盖头,看见另一辆前往王府的喜轿时,她的脑袋轰地一声炸了。
“那是谁?六殿下今日还要迎娶其他女子?”烛玉潮立即向轿外婢女发问。
婢女却无情地提醒道:“王妃,您不可以掀开盖头。”
喜轿降落,烛玉潮立于王府门前,而她身侧另有一身着嫁衣的女子,甚至款式绣花都与烛玉潮身上的如出一辙。
她并不关心楼符清要娶谁,真正让烛玉潮感到愤怒的是自己再一次受到了侮辱!
长甲深深嵌入掌心,掌心瞬间出现一寸血痕。烛玉潮终于得以稳住身形,抬脚走入门槛。
“一拜天地!”
烛玉潮有些迷茫,她看不见红绸杯盏,听不见贺喜欢呼。
“二拜高堂!”
皇帝并未到场,意外的是,楼符清的生母陆氏竟到场了。
“夫妻对拜!”
烛玉潮嗤笑一声,也不知楼符清此时应该对着哪位娘子磕头?
烛玉潮脑袋昏沉地被婢女带入洞房之中,她方才被那婢女冷漠的语气烦扰,此时没了心情再问。一时无言,烛玉潮静静地坐在床榻上,直至那婢女第二次剪短烛芯时,她没忍住对烛玉潮开了口:
“王妃,王爷今日恐怕不会过来了,我服侍您休憩罢。”
烛玉潮紧咬的牙关松懈了,她沉默半晌,答复道:“……也好。”
被侮辱又如何?自己前世被侮辱的还少吗?只要她还活着,就总有出头的一天!
婢女打好热水,仔细地替烛玉潮卸下繁复的首饰衣衫,最后为烛玉潮压好被褥。婢女转过身去,刚要熄灭烛火,却听“吱呀”一声,楼符清将食指搁在唇边,婢女微微睁大了双眼,随即福身退了出去。
烛玉潮身心俱疲,她蜷缩在床上沉沉睡去,并未察觉到身后靠近的人影。
“娘子,很困吗?为夫来晚了。”
楼符清脱去外衫,拥住烛玉潮的腰身,在她耳畔低声开口。
烛玉潮没听见。
楼符清不放弃:“你是正头王妃,为夫自然紧着你。”
楼符清呼出的热气令烛玉潮皱了眉,她在睡梦中抬手搓了搓耳朵。
掌心那足有一寸长的血痕撞入楼符清的眼中,他神情忽明忽暗,最终松开了烛玉潮,起身离开了洞房。
长夜已过,天色大亮。
烛玉潮掀起眼帘时身子已舒爽许多。她余光瞥见床头的一纸庚帖,翻开瞧了瞧。那是前些日子在蕊荷州,楼符清写给闻子基看的样子货。
只见那精致小楷跃然纸上,落款处赫然写着“闻棠”二字。烛玉潮修长的指间划过纸张,发出如同烈火焚烧的“滋滋”声。
不知为何,昨夜的烛台并未熄灭。
烛玉潮习惯性凝视着面前的光亮,而后被一个火红身影挡住了视线。
楼符清一身红袍,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趋于反光。烛玉潮移开目光,淡然道:“大婚已过,不必再着喜服。”
楼符清嘴角有了弧度:“娘子还未亲眼瞧过,我舍不得换。”
烛玉潮懒得理他:“你随意。我们何时启程雪魂峰?”
“你在看合婚庚帖?是怕我违诺?不,说到做到,”楼符清嘴角挂着一抹柔和的笑意,“五日后,五日后你我就会前往雪魂峰。娘子,安心。我会帮你。”
烛玉潮移开目光:“昨夜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魏长乐,魏灵萱的堂妹。”
烛玉潮眼底映射出楼符清毫不意外的神情,她心中猛然窜起一股无名火,即刻拿起手边庚帖向楼符清砸去,却被后者轻而易举地抓住手腕!
楼符清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娘子,该用膳了。”
“……松开我。”
“好。”
楼符清应了,他松开烛玉潮往外走去。烛玉潮整个人仿佛泄了气般向后倒去。她瘫软在床边,右手恰好碰上合婚庚帖,却见那物旁边多了只食盒。
烛玉潮愣了愣,起身打开食盒,只见其中放着碗热气腾腾的乳糖圆子,其上飘着金黄的桂花,清香扑了烛玉潮一脸,她腹中“咕噜”叫了一声,执起调羹喝了一勺。
好生可口!
兴许是昨夜饿得太狠,直至汤碗见底,烛玉潮都未有饱腹感。
不够。
烛玉潮不想胃心痛,她起身推开房门,柔和的光芒洒入屋中,烛玉潮抬眼,却撞见一袭娇嫩鹅黄!
魏长乐挽起长袖,白皙瘦弱的小臂被曦光晒得泛粉,她俯身捧起清水朝婢女泼去,婢女并不胆怯,竟嘻嘻哈哈地与主子互相泼起水来。不时,魏长乐的衣衫湿了大半,那婢女才收敛笑意,起身压住魏长乐的手腕:“小姐,不玩啦。”
魏长乐不情愿地嘟起嘴摇了摇双臂,却忽然浑身一震:“阿嚏!”
婢女连忙掏出帕子为她擦拭:“小姐?”
魏长乐缓缓抬起头,她咧开嘴,露出那双与魏灵萱相似的酒窝,娇声道:“紫萝姐姐,我没事。”
话音未落,魏长乐两眼一翻往身后池塘倒去!
紫萝稳稳接住了她,同时,紫萝手中的帕子也掉落池水。染血的帕子漂浮于水面,洇开一片鲜红之色!
烛玉潮瞳孔猛地收缩,却见魏长乐勉强掀开眼皮,冲紫萝做了个鬼脸。她抬手沾了沾嘴角的血丝,又伸出舌头舔舐食指:“紫萝,是寒瓜,是寒瓜打的汁液呀。”
语气如孩提般天真。
烛玉潮蹙了眉,她疑惑地歪了歪头,却听身旁骤然响起苦涩的男声:
“她病了。”
楼符清果然未曾走远。
而烛玉潮在他眼底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答案:魏灵萱的堂妹竟是个痴傻儿!
楼符清苦笑:“娘子,你明白了吗?”
烛玉潮怔然道:“……陛下好恨你。”
“恨我?”楼符清微微摇头,“他万人之上,何至于对我一个毫无威胁的皇子产生这样的情绪。父皇只是还没找到一个虎毒食子的理由。”
烛玉潮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她垂下双眸,却被楼符清捧起右手放在自己冰凉的侧脸,沙哑道:“娘子,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无论楼符清抱着何种目的说出这种话,他此刻都是需要闻棠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烛玉潮语气沉静下来:“六殿下如若当真这么想,便将手中筹码尽数抛出罢。如今你我已是名义上的夫妻,想必殿下不会再有什么莫名的后顾之忧了。”
楼符清羽睫微颤,他默认了。
局势回转,烛玉潮收回右手,二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屋中。
烛玉潮压好门窗:“首先,六殿下怎么会知道太子对魏灵萱有意?”
楼符清扬起嘴角:“比起闻氏,蕊荷魏氏更表忠心。不是吗?”
闻氏势力再大,到底还是江湖中人。楼璂既想拉拢,又心生忌惮。从请婚当日便能看出,楼璂甚至未曾向皇帝提及闻棠其人。
如楼符清所说,私盐舆论爆发后,权衡利弊之下,楼璂放弃了闻棠。
可楼符清明显理解错了烛玉潮的意思,烛玉潮深吸一口气:“我问的并不是太子为何放弃我,而是早在学宫修习时魏灵萱便十分厌恶太子。以魏灵萱的性子,她怎会在短短几日内转了心思?”
“竟是如此?”楼符清显然也不知此事,他顿了顿,“兴许不是魏灵萱转了性子。魏灵萱的父亲是开国以来第一批与正襄表忠心的臣子,再加上其上任后为官清廉、私库赈灾,前途不可限量,他不会放弃攀附皇恩的机会。至于魏灵萱……”
烛玉潮催促道:“别卖关子。”
“娘子不是一直好奇那孩子的双亲是谁吗?”
楼符清压低了声音,语气中隐隐带着癫狂的笑意:
“那孩子,是我从皇兄府里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