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簌簌飘落,在枝桠间停留,又消散在窗棂上。
烛玉潮的目光也被这无尽的雪色染得空洞,直至手臂传来温热的触感。
“疼……”
她缓缓回过神,扭过头去,只见楼熠不知何时朝她走了过来。
小孩步伐不稳,路途中碰倒了不少内饰,烛玉潮竟都不曾听见。
她在楼熠面前蹲了下来:“哪里疼?”
“娘亲,疼。娘亲疼。”
楼熠指了指烛玉潮的小臂,烛玉潮看向自己方才为了忍耐哭声而划伤的手臂,这才发觉他说的原来是自己。
烛玉潮把食指竖在唇边:“娘亲不疼,不要告诉别人。”
楼熠懵懂地点了点头,烛玉潮抚住胸口,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绞痛。
站在烛玉潮面前的,竟然是谢流梨的孩子。
他叫自己娘亲。
“流梨,你怎么瞒了我这么多呢……我该,拿他怎么办?”
楼熠揉了揉眼睛:“娘亲,困。”
烛玉潮这才反应过来,弯腰将孩子抱上了床,问道:“饿不饿?”
楼熠摇摇头。
“睡吧。”
烛玉潮轻轻拍着楼熠的脊背,直至他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烛玉潮才蹑手蹑脚地起身。
她先是洗了把脸,又走至衣柜旁,将几日未戴的帏帽重新戴回了头上,遮挡自己红肿的双眼。
烛玉潮走出房门,看着面前的白雪皑皑深吸一口气,随即朝着魏长乐的屋子走了过去。
彼时,魏长乐正靠在床榻上坐着女红。手中针线翻飞,烛玉潮甚至有些看不清魏长乐的动作。很快,魏长乐的手中便多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
紫萝在一旁笑道:“王妃,其实我家小姐会的可多呢。”
烛玉潮思及前些日子在酒肆中楼符清对她说的那句“紫萝说过,长乐酒量不错”,不禁惊奇道:“长乐当真会喝酒?”
“嗯!”紫萝点点头,“小姐比奴婢酒量都好呢。”
“若有机会,我定要与长乐切磋一番……对了,”烛玉潮抿了抿唇,“紫萝,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王妃客气了,奴婢早就说过,您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奴婢。”
“紫萝,你能不能带我去屋顶?”
紫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屋顶吗?”
“对,是屋顶。”
紫萝带着满心的疑惑,跟着烛玉潮出了屋子。
“冒犯了。”紫萝搂住烛玉潮的腰,飞身将她带上了屋顶。
屋顶不高,烛玉潮踩在被薄雪覆盖的砖瓦上往下看去。紫萝立即担忧地拉住烛玉潮的手:“王妃,当心。”
烛玉潮冲紫萝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即席地而坐:“我有分寸。请你带我上来,也只是想瞧瞧更高处的风景。”
“一览众山小,高处的风景的确更好。”
烛玉潮的双眸染上了一丝悲伤。
青鸾殿足有三层高,流梨是怎么上去的?
既然她的信笺中数次提及付浔,那么,付浔会不会是帮助她的那个人?
烛玉潮回过神来,叹了口气:“紫萝,坐吧。”
紫萝依言坐在了烛玉潮身侧:“原先在府中,受了委屈无处倾诉时,奴婢也会在夜里偷偷飞上屋顶。”
“现在呢?”
紫萝实话实说:“偶尔也会。”
“真好,”烛玉潮呼出一口白气,“但愿有朝一日,我也能不再有求于人。”
“……王妃想学武的话,也许我可以教你?”
烛玉潮惊喜道:“真的吗?”
“当然。”
“可我没有武器,王爷也不会允许我学武。”
紫萝疑惑地歪了歪头:“为什么?”
“他有病。”
“奴婢看出来了,”紫萝点了点头,“不过,最开始的招数,也不一定非要武器。奴婢幼年学武时,可是从最基础的烧柴打水开始。”
“烧柴打水?”烛玉潮眨了眨眼。
紫萝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是,奴婢的师父是这么告诉奴婢的。可惜奴婢生性贪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导致基本功不够扎实。”
“好,我知道了。”
“啊?”紫萝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王妃不必烧柴打水,想练武不只有这一个法子。”
烛玉潮思索道:“但这个法子最踏实,对吧?”
学宫的第二学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烛玉潮都没有完整的修习过。
不对,不是没有完整的修习过。而是学年刚开始便离开了蕊荷学宫,连修习的机会都没有。
紫萝认同道:“这倒是。”
“那你师父也没有给你定什么目标?譬如做到什么地步,就不必再烧柴打水之类的?”
“王妃怎么知道?”紫萝惊道。
烛玉潮扯了扯嘴角:“书里看到过,未曾想竟是真事。”
“王妃,容奴婢想一想,”紫萝眼神转动,“奴婢幼年住在一片竹林之中,每每打水归来,在进屋以前,会摘下一片竹叶,将它夹在两指之间,随即向竹屋飞去。哪日叶片能在竹屋上留下痕迹,师父便教我下一招。”
“你做了多久?”
“半年。”
“多谢你,紫萝。我会尽力去做的。”
话音未落,二人脚下便传来一阵骚动。
紫萝看了看天色:“小姐该进食了。”
烛玉潮颔首:“紫萝,你先下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那奴婢一盏茶后来接您。”
烛玉潮应了一声,紫萝便飞身跳了下去。
烛玉潮双手撑头看向地面,眼中不禁流露出艳羡的神情。
即便这天下河清海晏,她也该有武艺傍身,才能得见一线生机。
待烛玉潮回神之时,眼中竟撞入了一袭玄衫,她不禁蹙了眉:“……王爷。”
分明只是大半日未见,楼符清却已换了身装束。
那人将额前头发分于两侧,作中分刘海。左右各编一条小指粗的麻花辫,其余墨发在身后随意垂落,却不显一丝杂乱。那清俊苍眉微微扬起,连带着褐色的双眸也染了几分笑意。
看来好事将近。
楼符清远远瞧见烛玉潮的身影,他在屋前停下了脚步,仰头和烛玉潮对视:“我寻了一圈没找到娘子,原来你在这里。娘子,府里来客人了。”
烛玉潮眼角一抽。
所以是因为府里来了客人,楼符清才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吗?
烛玉潮问:“谁?”
这一次,楼符清没有卖关子,他直言道:“付浔此时就在王府中。”
楼符清白日才遣人去找付浔,怎地现在人已在府里了?
“娘子还是早些下来,莫被外人看了笑话。”
烛玉潮面无表情地看着楼符清。
而楼符清在对方的注视下,对烛玉潮张开了双臂。
烛玉潮冷笑一声,索性两眼一闭向后跌去,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心中产生了强烈的恐慌。
下一刻,她稳稳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久违的梅香扑面而来,楼符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为夫怎么觉得娘子这几日清瘦了不少?摸着都有些皮包骨了。”
烛玉潮挣脱不开楼符清的双臂,她没好气道:“我一日三餐照旧,是王爷手有问题吧。”
楼符清无视了烛玉潮的阴阳怪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为招待娘子的老友,我特地准备了一桌盛宴,还待娘子品鉴。”
烛玉潮瞥了他一眼,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盛宴?
恐怕是鸿门宴。
楼符清不动声色地放开了烛玉潮,随即自然地牵起她的左手,仿佛这几日的争执从未发生过一般。
不久后,二人行至王府正厅。
烛玉潮还未走入正厅,便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烛玉潮听不懂他们在争吵什么。
因为当楼符清推开门时,她看见了嘴里塞着麻布的付浔和李萤。
二人听见开门声,皆停下动作,转头看向楼符清。
但当付浔看见楼符清身后之人,他的脸色明显变得有些难看。
烛玉潮心情有些复杂,她主动冲付浔打了招呼:“好久不见,付浔。”
“闻小姐竟记得鄙人的名姓,当真是我的荣幸。”
付浔虽被绳子束缚,脊背却不曾弯曲。他一头棕发微卷,在脑后高高竖起。长睫上白雪未融,一双如鹿般灵动的棕眼正远远注视着烛玉潮。
楼符清轻咳一声,切断了烛玉潮的思绪:“娘子,你可清楚这付浔的来头?”
烛玉潮目不转睛地盯着付浔,朱唇轻启:“八品校尉嫡子,异域之人。”
说完这句,烛玉潮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偏过头去,看向楼符清肩头的两只麻花辫。
烛玉潮嘴角抽了抽:“王爷难道是亲自将付浔‘请’回来的吗?”
“独在异乡为异客。本王也很好奇这位付浔公子,究竟是哪里人。”
烛玉潮:“史书早有记载,‘高鼻深目,千秋异族。’”
楼符清赞许地点了点头:“恰好,本王对四大派之中的千秋寺也略有所闻,这才出此下策。”
付浔的脸一阵白一阵黑,却只能看着楼符清干瞪眼。
烛玉潮紧盯着楼符清的侧脸,流畅的线条在他脸上勾勒出好看的弧线。
如此打扮,倒确有几分异域之风。
“娘子?”
楼符清的手掌在烛玉潮眼前挥舞,后者这才收回神思。
不知何时,屋内已多了数位来往的仆从,他们手中皆端餐盘。
汤羹呈浓稠的奶白之色,虾蟹鲈鱼发出滋滋的响声,蜜饯果脯散发着甜腻的香气……珍馐罗列,直教人口中生津。
烛玉潮却没动筷:“王爷,先说正事吧。”
“边吃边说。”楼符清道。
烛玉潮:“食不言。”
楼符清:“我不食,你食。”
烛玉潮摸不清楼符清的意思,她只好夹了一筷子鱼肉。
楼符清这才开口:“你二位与王妃都是旧识。今日一聚,实属不易。只是如我家娘子所说,食不言。所以,你们还是不要说话了。”
付浔:……
李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