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这样妥帖,就算毫无与人周旋的兴致,江润珠依旧强笑道:“多谢秦大人。”
秦敏之温声叫她别放在心上,与她并排而行:“小心台阶。”
他慢慢领着江润珠落了座,点菜时又仔细问了她的忌口,直让江润珠说不必客气,客随主便就是。
等小二报菜离开,秦敏之郑重其事开了口,大有要重新认识的意思:“江小姐,在下秦敏之,乃樊州城守尉之子,也是城守城校尉,先前因公事不得已隐瞒真实身份,还请小姐见谅”
江润珠听完,郑重回应:“秦大人言重了,若没有大人倾力拿下凌峰寨,小女现在还被困住,或许生死不知。”
“为父母官,自然要为百姓做事,但为了剿匪,对小姐多有冒犯……”
两人身处闹市,秦敏之话说得含糊,不过从前刻意犯浑听着腻耳朵,如今正经些,倒是悦耳。
可惜江润珠无心欣赏,道:“大人自出现就开始道歉,实在不必这样多礼。”
说着话,菜也上桌了,色香味俱全,是樊州的特色菜肴,此地多山多潮湿,饮食偏辣,闻着就很开胃。
江润珠如今是个瞎子,还得等着丫鬟们回来照应着:“不如大人先用?”
“是我考虑不周。”秦敏之闻言一顿,连忙将碗拿过来,挑了方便食用的菜,再放回她的手中。
他这般体贴,江润珠不好推辞,摸索着拿起汤匙,低头尝了一口,是道酸辣风味的豆腐,入口即化,味道极好。
只是粘稠的汤汁粘在了嘴角,她放下碗去拿手帕,可轻飘飘的帕子格外滑溜,刚拿出来,便从手里溜了出去。
江润珠连忙伸手,滑稽地捞了个空。
从前身体康健,未曾想过会吃这样的苦头。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事事不顺。
然而片刻后,只觉手中多出一抹柔软,下意识捏住,被捡回来的手帕轻轻压在了江润珠的掌心上。
秦敏之温声道:“小姐拿好了,没落地,干净的。”
江润珠闻言愣了愣,低头擦了嘴,末了才回过神来,无奈道:“难为大人照顾我这么个累赘。”
青年声音里多了几分随意:“刚才这一道豆腐,姑娘可喜欢?”
他处处照顾,江润珠反而生出不自在:“味道很好,对了,不知医馆距离这儿远不远?若离得近,双儿和瞳儿也该回来了。”
“我的人陪着去的,小姐不必担心。”
“方才大人说过瞳儿无大碍,我很放心。”
秦敏之提议:“那江小姐可想先喝汤?边吃边等着。”
江润珠老实道:“咳,刚才已经出丑,若汤洒了,岂不是更叫人难堪?”
好在两个丫鬟没去多久,很快,双儿便背着瞳儿回来,有她们陪着,江润珠总算吃了顿饱饭。
突然发生的喧闹被及时制止,除了多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食肆之外街头的热闹依旧。
江润珠心中茫然,却不敢忘了此行目的,强打精神问:“对了,不知大人最近可有空?”
“小姐有事?”
“小女家中行商,自小看着也有几分兴趣,今日问过了侍卫大哥,听说樊州的茶不错。”
秦敏之笑了一声:“不怕江小姐笑话,咱们这儿能说得出的也就那几样,但因着樊州偏远,税负低,百姓的日子算不上多富裕,也不算太难过,江小姐若有兴趣,过几日我得空亲自领你去看看。”
这自然是好事,江润珠欣然接受,两人说着话,有侍卫从外头进来,低声说马车到了。
秦敏之点头:“如今江小姐眼睛看不见,瞳儿姑娘又伤了腿,坐马车方便些。”
江润珠谢过他,一行人便出了食肆。
江家主仆三人上了马车,车夫轻轻扯过缰绳,马儿慢悠悠拉动马车往前,秦敏之没离开,步行陪了一段。
“按理说,敏之应该为江小姐另寻住处,家母早逝,留三位姑娘住在家中其实多有不便,可怕就怕凌峰寨逃脱的山贼蓄意报复,现在小姐身体有所不便,只得再委屈姑娘些日子。”
秦家后门到了,双儿扶着她先出门,秦敏之亲自降下车凳,托着她的手腕将人扶下车:“小心。”
“小女自小随父母混迹商场,不懂那么多礼数,保命要紧。”江润珠借力站稳,温声道,“其实小女还有个不情之请……”
“江小姐尽管说。”
“我想去义庄看看,张公子为救我……”
“小姐慎言,”秦敏之却立刻开口打断她,“张家非善类,万万不可叫他们知道,张大人的死和小姐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那样岂不是,岂不是知恩不报,狼心狗肺?”
“张公子本就是因剿匪不慎跌落山崖,和姑娘有什么联系?”
江润珠顿了顿,语带恳求:“那若因钦佩张公子高义,能去吗?”
她等了半晌,秦敏之终于松口:“小姐去之前,记得叫人知会一声。”
江润珠当即谢过,微微矮身施了一礼。
却听年轻一声闷笑,正疑惑,对方正经道:“江小姐双眼不便,莫要多礼了。”
她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自己是拜错了方向,面皮一紧,忙清了清嗓子,叫双儿扶她进门。
秦家侍女得了消息及时赶来,没叫瞳儿落单。
“吱呀”一声,门房准备关门了,她闻到金燕兰的味道,午后香味逾浓沁人心脾,目力不好,便要耳听八方,嗅觉出众。
合门的声音并未响起——
“等等。”
是秦敏之。
“你们先去前面等我。”
依旧是秦敏之。
他说:“咳,小姐如今多有不便,若没个解闷的东西想来要烦心的,双儿姑娘将这个拿去,闲暇时给小姐读读吧。”
小丫鬟响亮地应了一声,小跑迎上去:“哎,多谢秦大人。”
江润珠慢了半拍:“多谢秦大人。”
秦敏之却没回话,双儿的脚步远了又近,下人小心地合上门。
一双手挽上她的,小丫鬟含笑偷偷道:“是秦大人特意为小姐寻得话本,约莫是先前忘了,方才特意将属下支走从怀里拿出来的,脸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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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的后门合上,秦敏之悄悄松了口气,理了理并不散乱的衣襟,这才往前走。
见喜,亦或者说是秦家真正的心腹陈苦抱手而立,眉头轻挑,看着自家大人阔步而来,一身墨色束袖公服,鹿皮靴绣纹腰带,两人分明穿得差不多。
啧,谁让人生了张如花似玉的脸呢。
陈苦熟练地抱手一拜,谄媚道:“大人真是一如往常身姿风流、气宇轩昂、龙精虎猛!”
秦敏之勾了勾嘴角:“真的?”
“那能有假?不信您去问问今儿一同上街的兄弟?”陈苦表情夸张地说了一通,末了一声长叹,“就是有一点可惜。”
“什么?”
“江家小姐看不见呐!”
“……”
陈苦又道:除却一点可惜,还有一点不美
说。
“您今儿个话太密了。”
“……”
简而言之,长相气派是一点也看不见,嘴碎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秦敏之嘴角一抽:“你不早说?”
陈苦笑眯眯说属下倒是想说,您满心只有江家小姐一人,哪里看得见属下眼睛都快眨瞎了。
秦敏之清了清嗓子,本想做出个正经的表情,到底没忍住勾起嘴角,他握了握拳,掌心里还残留着手帕的触感,果真是女儿家的东西,稍稍用力都怕捏坏了。
陈苦陪着说笑几句,道:“对了,仵作去义庄看过了,那位张家公子的尸首有些蹊跷。”
“何处蹊跷?”
“按理来说,张公子应该是当夜同江小姐一同坠崖,可照仵作的说法,张公子恐怕已经死了多日。”
秋高气爽的天,陈苦说着不禁寒毛乍立,他扮成账房混进凌峰寨,亲眼见到张玄音帮他们周旋于凌峰寨,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能死了多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