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初白很早就知道秦琛是个祸水。
刚迈进高中的那个夏天,又热又干燥,即便是到了八月份的尾巴,气温也没有降下来。
于是开学前的军训,就在学生们的一片哀怨声中展开。
艳阳高照,晒得人都黑了一圈,寝室里甚至有人每天睡前和起床都在阳台上对着天空祈雨,不过显然没有成效。
按理说,军训期间不允许使用手机,但总有人耍小聪明,藏一部交一部,而乐初白的寝室里就有俩,连充电宝都准备了几个,完全不用担心没电。
乐初白不是电子设备中毒患者,一星期不碰手机也没什么,他的消遣方式是看漫画书。
军训第一天晚上,一寝室十二个人排着队去洗澡,男生洗澡基本是冲了水就出来,一接一个,速度很快。
乐初白排在前头,洗漱完爬回上铺,又看起了漫画,没参与其他人的聊天打闹。
熄灯后,教官在外面巡查,大家只好先闭嘴,乐初白在这终于安静下来的空间里,萌生出了睡意。
迷迷糊糊时,其中一个带了手机的男生从阳台回来,低声说:“听说五班有一个大帅比。”
“你咋知道,有照片没?”
“没有。”
“那你说啥呢,咱班也有啊。”
男生又道:“我女朋友跟他一个班,她说很帅。”
“哟,唐维,你要小心咯。”
叫唐维的男生不屑地说:“切,她要是看脸,当初就不会看上我了,我相信她爱的是我的灵魂,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众人笑了笑,有人又问道:“今天休息的时候,我看了看其他班的人,好像还没发现有谁比乐初白长得还好看的,那人有乐初白这么帅吗?”
被点名的乐初白险些要睡着了,听到自己的名字和他们的话后,有些不大好意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闭着眼装睡。
军训第三天,五班的教官告假,总教官把五班和一班放在一起合训,乐初白所在的二班就在他们身后。
那时他们正在原地休息,旁边有在抱怨天气太热、教官太狠,也有在偷偷聊晚上回寝打几把游戏的。
乐初白没有参与任何一边的讨论,安安静静地喝水。
总教官带着五班的人过来时,原先在聊天的同学纷纷停了下来,随后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听说五班有帅哥,是哪个啊?”
“不知道呀,戴着帽子看不清。”
“听说还是校草级别的,不知道真的假的。”
旁边的人探身问:“唐维,你知道是谁不?”
唐维:“叫秦琛的。”
“……我难道是要站起来喊他一声吗?你指一下啊!”
唐维:“我没见过!”
“你说咱班和他们班比,谁会赢?”
乐初白夹在俩人中间,心想自己要不要往后退一点,让他们坐一块儿聊。
没等他挪位子,唐维十分自来熟地把手搭上他肩膀,他们其实只说过几句话,在乐初白看来并没有熟到这种程度。
唐维道:“咱班有乐初白,肯定不输他们。”
乐初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有集体荣誉感,而且自己为什么要去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比,还是比外表这种与他们学生身份没多大关系的东西。
乐初白对于自己的长相并没有多上心,更别提关注其他人了,他会在外人口中得知自己长的或许是属于不错的那一类。
说到底还是个少年人,被人夸赞会觉得不好意思,但心里也有几分窃喜。
偏偏这种话不能自己说,通过别人的嘴说出来,似乎比自己自夸来得更真实些。
他也一直觉得不会有这样自卖自夸的人,直到后来遇见秦琛。
大家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大帅比,因为大帅比被点名去当国旗护卫队了。
另一边的训练场,秦琛和其他班的另外两名同学在单独训练,最后一天的军训汇演,就由他们担任国旗手,举行升旗仪式。
一直到第六天晚上的文艺表演,秦琛代表五班上台,单手拎着吉他,坐在舞台边缘。
他脱了上身的迷彩服,里面是自己的黑T恤,下摆扎进裤子里,宽大的裤子穿在他身上倒不显臃肿,反而有种慵懒的气质。
学校不要求他们剪寸头,只要不烫不染,不是杀马特非主流的发型就行。
秦琛开学前刚剪的头发,不长不短正合适,他低头试着音,摇摇头,对借给他吉他的教官说:“教官,你这吉他多久没调音了,都能跑回我家了。”
教官:“……”
秦琛凭着自己的音感调好音,话筒架在嘴边,等场下安静下来后,他才慢慢拨动琴弦。
是一首很经典的老歌,旋律悠扬,像是奔跑在秋季的麦田里,扭头一望,远处天边是渐渐泛起的黄昏。
乐初白终于对晚会有了几分兴趣,不是因为上面的人,是因为这是唯一一首他听过的歌。
他们就坐在操场上,离舞台并不近,前面乌泱泱的人,不少举着手挥舞的,整个场地的灯光都来源于路灯,舞台并没有专门的打光,他更是看不见唱歌的人长什么样子。
秦琛唱得感觉比原版慢了一点,嗓音不如原歌手的低,少了几分阅历,多了一点儿青春的气息。
前面表演的都是劲歌热舞,秦琛这首歌倒像是拿着薄荷冰茶,送到乐初白面前,微笑着询问他要不要喝一杯?
他清亮干净的声音夹杂在周遭同学的欢呼声中,乐初白静下心来捕捉他的歌声。
直到他弹完最后一个音符走下台,乐初白还是没看清他的脸。
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他听完了一首喜欢的歌,知道了这个叫秦琛的人,声音挺好听的。
*
新生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办了一场校草评选大赛,入围了几名选手,迟迟没有定下来。
管理员发起投票,秦琛和乐初白的票数遥遥领先,不过因为不是全部人参与,这个结果也不作数,就当是他们自娱自乐的产物了。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没什么人再提起。
乐初白的高中生活很无聊,上课、吃饭、放学去打工、回家睡觉,每日重复,他没什么时间关注外界的故事。
其他人八卦的无非是谁给校草秦琛塞了情书,宿舍楼下亲嘴的小情侣又被抓了,食堂左一窗口的阿姨打菜手抖……
并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他前桌后桌都和他一样,下了课就掏出作业来写,于是他们这一块区域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很少有人聚在这里。
第一次被围得水泄不通,是秦琛转到他们班那天。
已经高二下学期了,竟然还有转班的,乐初白出于好奇,从作业堆里抬起头,朝讲台上看了一眼,恰好和他对上了视线。
有些眼熟,听到他自我介绍后,乐初白才记起来,是那个校草。
他继续做题,忽然本子上出现两颗糖果。
芒果糖,他并不喜欢芒果。
他想还回去,仰头看秦琛。
秦琛已经笑着给他同桌也送了两颗糖,然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新同学也是好心,表达善意,还回去会不会显得不近人情?给人留个不好相处的印象?被拒绝的人又是否会觉得不开心?
算了。
乐初白还是回过头,跟他说了一句“谢谢”。
原以为这学期的生活和上学期没什么区别,结果一到课间休息时间,秦琛周围马上围了一群人。
乐初白一直觉得他们班的男生很自来熟,很活跃,他原以为进入最强班的人,会成天蒙头学习,自己会在一个枯燥的班级里。
其实不然,他们的学习状态很松弛,但完全不会影响成绩,这是乐初白很羡慕的一点。
或许是性格使然,他一直是一个枯燥无味的人,满脑子只有学习和打工。
他不会主动和谁聊天,一般来找他的同学都是来问题目,在其他人眼里,他虽然安静到有些孤僻,但是成绩好,讲题很温柔,多问几次也不会生气。
休息时间、公共场合,他无法让其他安静,尽管被吵得有些烦躁,也只是皱着眉,看起来倒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好在考试后,班主任调了一次座位,他和秦琛分开了,他又回到了以前与世隔绝的空间里。
可惜好景不长,高二下学期最后一次换座位,他的同桌换成了秦琛。
不知道是谁挑起的头,沉寂已久的新生群又被顶了起来,有人拍了两人坐在一起的照片,问两大校草同框,谁赢了?
二人被同学告知这个消息时,秦琛笑了一声,偏头看了一眼乐初白。
乐初白察觉到他的目光,扭头望回去,语气淡淡地说:“无聊。”
那时他们的关系还止步于同学关系,算不上朋友,平时没什么交集,秦琛也能感觉乐初白不想更进一步,于是很识趣地不和他过多交流。
后来的某天,或许是夏至,乐初白从打工的便利店下班出来,戴着耳机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里离他家有段距离,他今天的作业在学校写了大半,并不着急回去,就在路上慢慢走着。
他的歌单还是以前的老歌,随机播放。
夏天闷热,蝉鸣声不停,耳机的音乐又播完了一首。
极短暂的安静后,清悦的吉他音响起,乐初白愣了一下,调高音量,听到熟悉的歌声。
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随机到这首歌了,乐初白微微扬起嘴角,跟着音乐轻哼。
乐初白觉得此情此景莫名熟悉,他停下脚步想了片刻。明明耳朵里听的是歌手的原声,脑子里却想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是因为现在也是夏天吗?
忽然一道轰鸣声从旁边疾驰而过,一瞬间盖住了耳机里的声音。
乐初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吓了一跳,望着已经消失在前方的机车,低声嘀咕:“就你会骑车,吵死了。”
音乐已经播到尾声,乐初白重新将进度条拉到开头。
还是感觉不一样。
要是能再听他唱一次就好了,乐初白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