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高峰十字路口人很多，陆纨素随着人流穿过人行道，走到了另一端路口，正转身往地铁口的方向走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拽住了她的手腕。

陆纨素双肩一耸，吓了一大跳。

“陆老师。”这人离得很近，身影完全罩住她的，声音低磁，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陆纨素歪过头抬脸看，她方才被吓到了，眼睛睁得很大，黑亮的瞳孔颤着。

秦祁垂眸，就这样看进她的眼睛里。

好歹是曾经的前辈偶像，他所有的影片她都刷过好几遍，陆纨素对秦祁很熟悉，凭借一双裸露在外的眼睛就认出了他。

陆纨素无比惊讶，“秦影、”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外面，她放低声音，为了方便说话，离得秦祁也近了一点，近得秦祁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秦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差点都要喊抓流氓了！”

她的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被突然那么一吓，多少有点怨气。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秦祁低声说，他拉着她到一处角落，稍微远离了人群，“我在车上看到你就下来了，没有想那么多。”

陆纨素有些不明白他的解释。

什么叫在车上看到她就下来了？她和秦影帝的关系好像还没有好到一遇见就要专门下车打招呼的程度吧？

不会又是因为姚雨涵的事情吧！

她明明都想办法躲着他们了，这都能遇到…这程子她实在太倒霉了。

陆纨素忍不住腹诽。

她可没忘记远离“男女主”的任务。

秦影帝也是心大，这幅样子就出现在了人流量巨多的路口，要是被认出来了，她这不又被无辜卷入“麻烦”中了吗？

陆纨素谨慎地往四周望了望，暂且没人发现他们。她的目光转回来，落到了秦祁攥住她腕子的手上。

那手手掌宽大，手背上青筋微凸，指节分明，长长的，长指圈住她的腕子，还多出来一截。

陆纨素很不自在，这已经严重突破了她的社交安全距离，动了动手腕，示意他撒开。

秦祁却刚察觉这样很冒犯她似的，猛然松开了手。他反应极大的样子，倒像陆纨素在调戏他。这个不着调的想法一闪而过，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笑了一下，陆纨素的神情很快变得和刚开始一样。

秦祁低头看着她，神思恍惚了一瞬。

陆纨素低着头，没看他的表情。

他们现在在一处公交站台，公交站台一面对着马路，另一面对着公园里一片小树林。两人在面对小树林那一面，人们大多在另一面等待乘车，但是这边也有人经过，眼看过来一个人要撞到秦祁了，陆纨素生怕他被人认出来，又要惹麻烦，连忙拉住他避开。

忽然间就离得很近了。

秦祁看着她头顶上的发旋，摒住了呼吸。

“秦影帝，原来也会吸烟啊……”陆纨素不禁低声喃喃，被曾经的偶像身上淡淡的烟草香惊到了。

毕竟在她还未与秦祁有过现实接触之前，她（曾经的）偶像秦影帝高高在上，宛如一个二次元的纸片人。即便后来有机会共演，陆纨素眼中，秦影帝全身仍旧散发着一圈光晕，或许可以被称作偶像滤镜，是只可远观的。

纸片人会抽烟吗？一般来说不会的吧！

这一刻，她对秦影帝的滤镜又碎了一层。

她眼中似乎有什么碎掉了。

秦祁听见了她的话，心中暗恼。

他就不应该抽那根烟。

“当初学会抽烟是为了演绎一个角色，我平时很少抽烟，只有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

他顿住了，因为突然想到自己是为什么而心烦意乱。

陆纨素嗯嗯点着头，虽然有些不明白影帝为什么忽然向她解释，也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竟然把心里想的说出口了。

她怕有人认出他来，让秦祁坐到公交站台的凳子上，而她站在秦祁的身前，帮他挡住周遭人投来的目光。

秦祁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

时节是夏末初秋，都说S市没有秋天，这会儿傍晚了，天气还很闷热。

秦祁单单穿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上去，露出一截白皙修长却有力的小臂。黑色的单薄衬衣修饰精瘦的身材，宽肩直背，衬衫最上面几颗扣子没有扣着，领口敞开，陆纨素不小心瞟到一眼，连忙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小会儿，陆纨素见他没再继续说了，这才问：

“秦、秦老师，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低头看脚尖，不怎么敢抬眼。

只听秦祁说：“我来向你认错道歉。”

秦升说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先认个错。

只是对面的女孩反应好像不太对。

只见她终于抬眼对上他的眼睛，呆愣“啊”了一声。

陆纨素心想，果然又是为那件事。

她叹一口气，这件事没完没了了吗？

陆纨素忍不住再次重申，“秦老师，我真的，真的没有在生姚老师的气。我不接受姚老师的补偿，是因为，是因为我觉得这不至于！那天我的话没有说清楚吗？”

那天她也是对他说了相同意思的话，在那之后她连续几天没有出现在剧组。

秦祁事后想过她那番话的意思，关于她为什么生气，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很明显，他们两个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这会儿他认错，她又说了同样一番话。

“姚什么姚，管她什么事？”秦祁奇怪她怎么会想到别人身上，“你是觉得我在替她给你道歉？是因为这个生气？”

“我没有生气。”陆纨素一时没反应过来，眨着眼，下意识就说。

秦祁听罢，目光一闪，灼灼看向她。

按照大哥的意思，她起初说自己没有生气，是怕得罪他，这是前者。

此时他将猜测出的她为何生气的原因说了出来，她再不必因为怕得罪他嘴硬说自己没有生气了。

可是她还在嘴硬。

难不成…是后者？她是因为对他有感觉，吃醋了……？

秦祁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提到了半空。

他看着她，自己也没有察觉，他的目光变得温柔极了。

陆纨素不明所以，眨眨眼，“难道不是吗？”

秦祁暗叹一声，“我们说的可能不是同一件事。”

不是同一件事？

除了姚雨涵那件事，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能够聊起来的话题吗？

想不明白，先把姚雨涵这件事说清楚吧！

陆纨素微微弯着腰，在心中组织了一遍语言，才敢说出口，“换位思考一下，我能理解秦老师的做法，姚老师毕竟是您重要的人，你替她说话是应该的…但、但是我呢，也有生气的资格吧。我不是因为你替姚老师说话而生气……怎么说呢，我并不是在生你的气，可能我们对这件事的理解不太一样，你们可能是真心想要补偿我，但我已经说过不用了，我也不需要你给我签名，你们却好像没有把我的话当回事，仍坚持要‘补偿’，这给我很大压力的，我很、很讨厌这样。”

一口气说完了！陆纨素在心底松了一大口气，轻松了不少。

她说得够隐晦了，这件事发生后，那个剧组里大部分人看她的眼神，在剧组群聊中内涵她的话，那些若有若无的霸凌，包括感受到的姚雨涵莫名其妙的恶意，陆纨素都没有提。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做不到小说主角般雄起打脸的苏爽。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得远远的，唯恐麻烦再找上门。

所以陆纨素现在对秦祁的感觉很复杂，一面还敬佩着他，认他为事业上的偶像天花板，滤镜没有完全破碎，一面惧怕他的影响力，害怕得罪他，一面又因为在这场针对她的“霸凌”中，秦祁站在另一方，她心中是有怨气的，并且从心底开始讨厌他。

现在陆纨素向他说这些话，是因为对曾经的偶像还抱有希望，希望他也能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一下。

“所以秦老师，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找我替姚老师道歉了。”她状似开玩笑，“也请你理解一下我，要不然，我以后见着您真的要绕道走了。”

她的态度礼貌，语气客套又疏离。

秦祁脑海中哪些旖旎的心思瞬间没了。

“替谁道歉？”

他们确实不在同一脑电波，“我明明在为我自己道歉。”

秦祁抬眼看她，张了张嘴，声音喑哑，“你想错了吧，老师让我照顾的是你，我怎么可能阳奉阴违？帮别人欺负你呢？你误会什么了？我和姓姚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陆纨素对上他尤其郑重的眼，一愣。

不巧这时一阵鸣笛声响起，盖过了他的声音。

她只听清楚了他的后半句话，“啊？您和姚老师不是情、”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打断她的话，陆纨素从包里拿出手机，对他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秦老师，我接一个电话。”

秦祁颔首，示意她随意。

“学长不好意思，我有些事情耽搁了，你们已经到了吗？”陆纨素听电话那头说了几句话，接着解释，“我遇到了一位共演的前辈……”

共演的前辈。

秦祁轻扯了下嘴角。他稍微往后靠了靠，偏头看向一旁的街景，姿态怠懒。

耳边尽是各种嘈杂的声音，人们来来往往，烟火气息浓厚。秦祁全部的心思放在了身前接听“学长”电话的女孩身上。

他果然没有办法完全不在意。

天色越发暗了，候车亭显示屏上投放着广告。

屏幕上的LED光倾泄，在站台的地面投下一片光影。秦祁将棒球帽正着戴过来，眉眼匿入了阴暗处。

路边忽然走来一对情侣，女生挽着男生胳膊，指着公交站台的方向喊：“快看啊！那是不是秦祁！”声音很大，好多人朝这个方向看过来。

陆纨素听见那声喊，身体僵了一下。秦祁也忽然坐直了身体，抬头看向她。

陆纨素冲着他摆手，让他赶紧低下头去，她帮他挡着呢。

秦祁本来想让她先走，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广告词，却是听陆纨素的话低下了头。

况且因为那一声喊，注意这里的人很多，这会儿跑恐怕会立马暴露自己。

陆纨素还在与范鸣通话，“嗯嗯，我知道聚餐的地方在哪里，学长你们先过去好了，不用来接——”

“啊啊啊！真的是秦祁！！”

那对情侣看清楚了这里有秦祁，一边激动地喊着一边跑过来。陆纨素有些慌乱，不知道这时秦祁准备怎么做，是大方露面，还是需要她拉着他一起怕跑，又或者是放她一个人跑。

秦祁淡定坐着，在那对情侣跑过来之前，却是前倾了身体，一手拉住陆纨素的手，另一手扣住她的腰。

陆纨素未妨，被秦祁带着往前挨近他。

他太高了，只能虾着腰，棒球帽的帽檐隔着衣料抵到了她的肚皮，有些痒。

她惊得“呀”一声，放在耳边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手机的听筒传来范鸣的声音：“什么秦祁？秦祁也在？”

陆纨素没办法回答了。

她听见身前的秦祁说：“抱歉陆老师，冒犯了。”

陆纨素一动不敢动，说不清慌乱还是紧张，心跳声越来越大。

那对小情侣停在了他们的身边，看着站台屏幕上投放的广告，女生站在屏幕旁边，男生帮她和屏幕中的秦祁拍了合影。

广告是秦祁代言的。

他确实出现在了这里。

好多人驻足停留、合影。

广告不到三分钟，陆纨素保持着这个动作，手腕和腰都被当事人扣着，她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终于，广告播放结束，公交站台前恢复了正常通行。

那对小情侣走时，陆纨素听见他们说：

“你看见候车亭抱在一起的那对情侣了吗？穿着黑衬衫的坐在凳子上那个人，是不是很像秦祁！”

“你看错了吧，秦祁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

“……”

等到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陆纨素咽了咽口水，低声提醒说：“秦老师，人、人们都走远了。”

秦祁低着头，终于放开了她。

陆纨素忙后退两步。

秦祁弯下身，将她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

范鸣竟然还没有挂断电话，秦祁将手机递给陆纨素，“你的手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被手机那端的人听见。

陆纨素的手微颤，被秦祁碰到的地方都一阵一阵地酥痒，尤其腰侧和肚皮这两处，似乎着了火。

她接过手机听电话，感到很抱歉，“不好意思学长，刚刚有些事。”

范鸣什么都没有问，说没关系，“真的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我坐地铁，很快就到了。”

那边嗯了声，这才挂断电话。

陆纨素将手机放回包里。

她站着，秦祁还坐着，一时相对无言。

秦祁先开口：“刚才抱歉，陆老师。”抬眼目光灼灼，眼中情绪复杂，除了歉意，还有非要计较的某种情绪。

陆纨素看不懂。

她的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心尖好似颤着，悸动的感觉很奇怪。

陆纨素从来没有与异性这么近地接触，就算演戏时都没遇到过，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

她感到一阵恼怒，“秦老师，你、你以后出门在外，可小心点吧！”还有刚才，她又不会扔下他跑走，他一直扣着她的腰，力气那么大干嘛，都不撒手！

陆纨素脾气很好，极少生气，这程子生了几回气，竟然都与秦影帝有关系。

这次却不是那种面无表情地生气。

她是真的对着他生气了，她生气的情绪外露，脸颊竟然上了一层绯红。生气时的语调高了一度，可还是很温柔，柔和得不带丝毫攻击性。

看起来……很可人。

秦祁按捺住微乱的心思，想将刚才被鸣笛声盖住的话重复一遍，但见她此刻避他唯恐不及的态度，顿了顿说：“你要去聚餐对吗？时间还来得及吗？我的车停在旁边，可以送你一程。”

海洋上的风暴眼。

陆纨素又加深了对秦影帝的这个印象，她决心要离“风暴眼”远些，这并不是说着玩玩的。

怎么可能去搭风暴眼的车。

“不用了秦老师，”陆纨素还带着气，“地铁口就在那里，我坐地铁很快就过去了。”

秦祁还想说些什么。

陆纨素没给他这个机会，“晚高峰这么堵，坐车说不定比坐地铁还慢。”

秦祁这下没话说了，他站起身，与她说再见。

陆纨素也说再见，然后利落地转身，朝着地铁口的方向，快步离开了。

秦祁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进了地铁站。

他刚才其实是想将罗老师搬出来，解释一下他们的师兄妹关系，顺便要一下她的联系方式……连范鸣都能约她出去吃饭了。

他是来认错的，但好像又让她生气了。

得，她明显还误会着。她似乎还有点讨厌他……明天去一趟罗老师家里好了，让罗老师亲自和她说，总不至于继续讨厌他吧。

秦祁找到自己的车。

司机打开后车门，偏着头看向老板的身后。

车里一点烟味儿都没有了，车载香水清新怡人，然而没有女孩来搭车。

陈司机有些失望，他不知道，其实他的老板连女孩的联系方式都还没有要到。

秦祁看过去，语气有些凉，“看什么？”

司机可不敢说老板真没用，连女孩子也不会追，忙转过身好好开车。

秦祁拨了个电话，他还没忘记算账，“把网上关于我的绯闻全部处理掉，发公告仔细澄清了。”

“好的老板，我这就去办。”那边有人答，“不过这些绯闻全网没几个人信，咱们向来没怎么搭理过。”

“怎么没人信？有个人就信了。”秦祁靠在椅背上，语气无奈，接着说，“把所有涉及到姚志虎大女儿的投资项目都撤掉。”

“都撤掉？”那边劝说，“老板，这些项目都已经进行到一定程度了，这时候撤资，主创团队付出的努力不是白费了么？”

秦祁嗯了声，声音平淡，“所以格外强调一下，是涉及到姚大的。”

又加了句：“缺的补上。”

那边的人想了一想，明白了。

老板他……是在故意针对姚大。

她到底干了什么，让老板这么对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