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辞见避无可避,只能道:“你们在做什么?”
红发男生胸前的名牌写着“林烨”两个大字,他瓜子脸,五官却莫名有些拥挤,眼睛不大。
乍一看,长得甚至有些贼眉鼠眼,眉宇间带着一股贱气,看着令人莫名手痒,十分想要抽他一巴掌。
祝青辞手指抽动一下,仍然不动声色。林烨呵呵道:“还能做什么?看他不顺眼,教训他一下。喂,你就是戚少的小仆从吧?”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听说你爬上了戚少的床?就你这平板身材,要肉没肉,还惨白着一张脸,一副短命模样,真是磕碜。”
他故意靠近了几分,祝青辞立刻后仰,林烨笑眯眯道:“这周有迎新舞会,到时候A班所有学生都会参加,B班的学生,如果没有邀请信,就不可能入场。我猜,应该没有人会邀请你吧?”
“毕竟戚少可不承认你这个‘男友’,他巴不得和你撇清关系,免得脏了他的眼。”
他喋喋不休,祝青辞却注意到跪在地上的男生,男生应该是个beta,身后的窗户上还贴着两张脸,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三个人长相气质相似,一头褐发,看上去像是三兄妹。他们担心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男生,看向林烨的目光带着强烈的憎恨,像是两只还在发育期的幼兽,磨着还并不锋利的爪牙。
他们也注意到了祝青辞。
男生穿着蓝色的制服,胸前没有佩戴校徽,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背景是一片群青色的天空,透过巨大的天窗映照着他,十字架的窗棂在他身上投落一层阴影。
他沐浴在一层柔和而模糊的光线,看上去仿佛一个朦胧的梦中人,背后天窗有白鸽呼啦啦地掠过。
加德王立学院的教学楼建筑都是雪白色的皇宫样式,精美至极的花纹游走着,他低着头,眉宇间端的是平和耐心,看上去柔弱乖巧,敛眉顺目地听着林烨说着什么,然后扭头向他们望过来。
对视的一刹那,他们怔了一刹那。
男生缓慢抬起眼睫,露出一双漂亮如蓝宝石般的眼睛,看上去乖巧,然而眼底却弥漫着一股漫不经心,以及一缕不是很明显的厌倦。
他像是对眼前这些场景习以为常,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就像是走路遇见挡道的狗,嫌烦,但是也只会站在那里不等,等狗自己识趣地离开。
一瞬间,野性的直觉击穿了两个人,他们像是两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挤在窗户边,望向祝青辞的目光瞬间带上了恳求,眉宇间都是焦急与恳切,轻轻地拍打着窗户,口型是:“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哥哥。”
“……”
祝青辞皱了皱眉,收回目光。
林烨方才说了一大通,他都没有听进去,等到林烨似乎说累了,停下来后,才缓慢道:“林少,可以麻烦你让他不要跪了吗?”
林烨一愣,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生,猛地一抬下巴,扯着一边的嘴角,邪邪笑道:“你一个仆从,敢对我发号施令?你以为你是谁?”
祝青辞脾气温和地解释:“不是发号施令,毕竟这里是学校,闹成这样,也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表叔都是校董会的!蒋家你知道吗?我表叔和蒋少可有过交情呢!”
林烨嚣张至极,“况且,分明是他们欠我钱在先,我就是让他们跪下了,你又能如何?是他自己答应的,我给一千块,就跪一小时。”
他这是赤裸裸地用金钱,去买他人的尊严。祝青辞又看了窗户里的两个孩子一眼,他们看上去颇有些憔悴,眼睛下都是乌青色。
祝青辞自己久病成医,一眼便看出里面的女孩身体也不太好,恐怕是为了医药费才做出如此举动。
他有些厌倦地垂下眼睛,挣开林烨抓着他的手,在两个孩子绝望而凄凉的目光下,他语气平淡地一点头,“抱歉,林少,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烨:“你走什么?我让你走了吗……”
他总觉得这个omega身上有股奇特的味道,他狗鼻子似地耸了耸鼻,莫名不想让他走。
“我是戚珣的仆从,又不是你的仆从。”
祝青辞打断他,他垂着眼,睫毛长长地,仿佛黑色的蝶翼,轻声道:“林少,如果我迟到的话,戚少会质问我的。”
他话音落下,空气中那股雪松林般的清香更加明显了,网住了林烨。
林烨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想要遵从祝青辞的话。那种气味简直像有什么魔力,让人下意识就想要服从omega。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疯狂地摇了摇头,迟钝的大脑链接回方才的对话。
祝青辞言至于此,已经很明确了,戚珣一旦质问,恐怕就要揪出林烨了。
林烨面孔一时间扭曲,他家虽然也算是名门,可是与戚家比起来,就不太够看。他是靠着狗屎运和攀亲附戚进的加德王立学院,因此身上还带着股混混似的流氓气。
和沈有铮身上的军痞气不太一样。沈有铮站在那里,像是一个被关在鞘里的利刃,乍一看懒懒散散,但是却能从他的举手投足中,看出生死才能练就出的锋芒。
而林烨却像是一个街边流满口水的鬃狗,怎么也上不了台面。
戚家一个指头就能摁死他,他不甘心,眼珠一转,凑过去,忽然说:“不如打个赌如何?”
“你要是能接到迎新晚会的请柬,我就当着你面前狗叫,相反,但是如果你接不到,你就跪下来向我道歉。”
祝青辞:“……”
他没有再理会他,抱着书,低着头,径直越过。
傻子才打这种蠢赌。
林烨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扭曲,阴沉沉地死死盯着祝青辞。
一个omega竟然敢忽视他?!
他决定去彻底打听一下祝青辞与戚珣之间的关系,以及戚珣到底如何看待祝青辞……
如果戚珣真如传言般所说,极其讨厌他的话,他就可以把这人抓起来,叫他再也不敢小桥他,忽视他。
林烨心中恶狠狠地给祝青辞记了一账。
教室中,兄妹二人看见祝青辞走远,眼中的希望慢慢消失,最后成为一片白茫茫似的寂静。
他们大失所望。
果然,他们刚刚惊鸿一瞥看到的祝青辞根本不是真的。
平白无故,怎么会有人愿意与他们扯上关系呢?祝青辞甚至与林烨对话时都是始终低着头,掩盖着目光的,一副怯懦模样。
也是了,他看上去比他们还要瘦弱,哪有勇气去和红级的贵族豪门争夺?
林烨眼神阴鸷地看着祝青辞走远的背影,懒得理跪在地上的男生,“继续跪,跪完为止。浪费本大爷的心情。”
他往那个男生头上打了一巴掌,男生被他打偏了头,却只是隐忍不发地低着头,浑身上下肌肉紧绷,却也遮掩不了他的狼狈不堪,眼神中一片死寂。
祝青辞走得快,他看了一眼班级,发现这居然就是丁宴所在的班。只是丁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不在。
他思忖片刻,来到A班走廊的尽头,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老师,您好。”
进门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他竖着油头,脸上的表情傲慢而冷漠,桌面上有放着名牌,写着“贺山”。
他身旁有个学生,胸前也挂着白色的铭牌,一副被训斥得狗血淋头,屈辱至极的模样。
“我知道你们是特优生考进来的,可是同样就读一所学院,你们所花费的金额可比其他贵族豪门的低廉多了——你知道他们一年学费多少万吗?”
“十几万啊。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获得与他们一样的待遇?”
贺山猛拍桌子,摇摇头,一副怜悯的模样,看着面前被训斥的学生,听到开门声,才转过头去,与祝青辞对视。
祝青辞脚步一顿,在看见那张虚伪浮夸的笑脸时,瞬间反应过来。
——竟然就是今天早上补习班前碰见的人!
怪不得眼熟,祝青辞想起来了,之前在游泳馆前,文意曾经被一个老师恶意羞辱挤兑过,正是眼前的贺山!
贺山施施然地抬起头,看见祝青辞,皱了皱眉,脸上嫌恶一闪而过,“B班的人?B班的人跑到这边做什么?”
A班与B班之间在不同的楼栋,中间用连廊连接,因此A班的人都不太欢迎B班的人走到这边。
祝青辞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将方才关于林烨和那个beta的事情与贺山说,最后道:“老师,请问您可以帮助他们吗?”
祝青辞知道自己暂时没有和林烨硬碰硬的资本,况且从体力上看,如果真打起来,他反而容易吃亏。
按照最理智的逻辑去推断,他应该去找老师求助。
只是他没有想到,A班的班主任居然就是今天早上补习班的那个人。
他想到早上发生的那件事,眉头微微蹙起,只是很温顺乖巧地低头,没有表露出来。
贺山微妙地沉默了一会,他虽然穿着西装,却没有多么地衬托出他英明神武,反倒有种油腻的不适感,手腕上戴着二手的名牌高价表。
他靠着椅背,表面上还是温温和和的,但是眼睛却上下轻浮地打量着祝青辞,内心不屑地冷笑一声。
哪里来的B班学生,真是蠢得令人发笑。
阶级差异带来的鄙视链并不是第一天存在于学校中。若是普通学校,老师肯定怎么都要管一管的,然而在这样的学校中,明哲保身比什么都重要。
他嗤嗤在内心嘲笑了一会祝青辞的愚蠢,脸上却露出浮夸的表情,虚伪地笑了笑,“是吗?我没看到呢。小同学,是不是你走错地方了?”
“靠,你有没有搞错……!”旁边的学生听了,一脸震惊地抬头,“贺老师,您不应该帮一下他们吗?他们是你的学生啊!”
他激动地上前走,祝青辞却伸手把他拦住了。
他抓着男生的肩膀,男生愣了愣,愤怒还凝固在他脸上,他回过头,看向祝青辞,祝青辞却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他转过头,看向贺山,“打扰老师了。”
与这种人交流简直是废话。祝青辞心中有了评判,脚步不带犹豫地离开。
贺山一愣,浮夸的笑意慢慢消散,最后眼神有些阴鸷地看着祝青辞推门离去的背影。
少年脸色苍白,然而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却有那么一瞬间,暴发出极为锋利的目光,像是在砾石中磨出来的刀刃。
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一个被火烈狐锁定目光的猎物,少年最后瞥向他时,目光没有一丝温度,莫名令人感到恐惧。
祝青辞回到走廊时,beta还跪在地上,他这才发现beta身后居然还被人用绳索捆绑着。
班级的门被锁上了,祝青辞平静地看了一眼,另外两个兄妹被关在里面。
看出来是林烨故意这般的了。
beta眼前忽然被一道影子遮盖住,他抬起头,看见是祝青辞,一愣,接着又偏过头去,屈辱似地不再看他。
方才林烨泼了他一身的饭菜,眼下风干得差不多,黏糊糊地黏在beta五官上,五颜六色的泔水流下,缓慢地淌进他的衬衫中,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脏兮兮的,仿佛刚从臭水沟中捞出来。
他像是知道自己又脏又不臭,不堪其辱地深深埋下了头,内心却有些偏执地想,眼前这个人停在他面前是要做什么?
羞辱他?亦或是捏着鼻子嫌弃地走开?
他深深地埋着头,耳边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惊愕地扭过头。
教室的门锁不知道怎么开了,祝青辞插着兜站在旁边,手中是一根极细的铁丝,看见他惊愕的目光,弯着眼睛笑了笑。
祝青辞将两个兄妹放出来,他们似乎也很惊讶,见到跪在地上的beta,就要扑过来,“哥哥!”
beta赶忙躲了躲,“你们干什么,我身上全是菜……很脏。”
“不脏!”
两个小孩不顾脏污扑进beta怀里,beta吸了吸鼻子,眼睛里有些眼泪,听到这句话时,死死地抿紧了唇。
祝青辞弯下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
他看着眼前紧紧拥抱的三兄妹,撑着脸,像是在看一副漂亮温馨的油画,想起什么似地叹了口气,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
“抬头。”他说。
beta后脊瞬间一股电流猛地窜过,他下意识地挺胸抬头,燃烧的雪松林味道铺面而来,beta一愣,有些恍惚。
他刚刚怎么就下意识地听话了?
祝青辞轻柔地给beta擦脸,beta一愣一愣地,跟年久失修的破旧机器,他迟钝地眨了眨眼。
眼前的omega黑发蓝眼,蹲在他面前,露出一张干净清秀的脸,眼睫毛很长,嘴角带着一点安抚性的笑容,帮他擦干净脸上的烂菜烂叶,朝他歪了歪头。
omega的指尖温润细腻,一擦而过,却仿佛擦起了他某种火花,一路过电似地袭击了他的心脏。
眉毛,眼睫,鼻尖,嘴唇……柔软得仿佛羽毛的亲吻。
“你不觉得脏么?”
他下意识问道,祝青辞怔了怔,随即笑道:“脏什么,很帅。”
他将手帕塞进beta手里,beta反应过来,匆忙道:“你……你帮我们,不怕被林烨知道,找你麻烦么?”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祝青辞笑了笑:“就当我是一个被你打动的流浪汉,反正身无分文,你不需要为我想太多。”
他笑起来时,流风回雪,轻云蔽日。身后巨大的白窗折射着天空群青色的色彩,十字架倒影被拉得很长,在少年身上,一瞬间神圣无比,而他跪在地上,抬起头时,仿若一个虔诚的信徒。
光是看着少年的笑容,仿佛都能听见自己荒芜世界里,因为忽如其来的温暖而野蛮生长的血肉的声音。
祝青辞撒了一个很小的谎,beta却怔怔地仰望着他,攥着那个手帕。
手帕非常普通,只是,右上角有一小只狐狸,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上去可爱而狡猾。
裤腿上忽然出现了几滴深渍,仿佛有雨从天而降。
beta忽然啪嗒啪嗒地掉下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手帕上还残留着omega的香气与温度,如果不是上面残留的污垢,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是想将脸埋进手帕中。
“你叫什么……”
beta反应过来,可是他一抬头,那个少年就不见了。
好似一场风过无痕的梦境,怎么也抓不住,带给他须臾的温暖后,便轻飘飘地消失了。
于是他只能低下头。
慢慢地,慢慢地,将手帕揉皱,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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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珣问:“为什么来这么晚?”
祝青辞低着头,“被人拦了一下。”
戚珣不悦地皱了皱眉,冷笑一声,阴阳怪气,“你可真是招蜂惹蝶。”却扭头对旁边的另一人冷冷地道:“查。我不希望下次还有这种事发生,耽误我的行程。”
头顶上的铜枝吊灯晃晃悠悠,眼前仿佛笼罩着橘黄色的夕阳下,祝青辞像往前一样,给戚珣端茶倒水,却一直没有抬头。
戚珣只能喝得下祝青辞泡的茶,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在个人生活上,他格外地麻烦多、事儿精。
祝青辞一边在脑海中过考试的题库,一边端茶倒水,一心二用,然而坐在对面的人却似乎有些不满,过了好一会,才沉声道:“阿珣,这就是你家的小仆从?”
他声音淡淡的,带着冰一般的质感,语气淡然,却分明是在找茬挑刺:“原来他竟然不知道要与客人打招呼么?”
……这个声音!
祝青辞微微一惊,猛地抬头,眼前,分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脑袋瞬间轰地一声,炸了,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字,“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