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靠着树身双手交叉,用一种十分嫌弃的眼神瞥了一眼羽花,“诶诶诶,臭丫头,我也很担心的好嘛,你为何每次一有事,都能把你舅舅吓没半条命!”
踏枝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就激得羽花火冒三丈。羽花抑着心底渐起的怒火,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暴躁,“你滚一边去吧,这不都怪你,阳关大道你不走,偏要走阴沟暗巷!”
踏枝这个老秃鹫他还有脸挤兑她?若不是他出的馊主意,不走寻常路,她也不会中了这个什么青烟邪烟。
“我当时还不是为了安全起见,这冥府那么多冥兵,一群又一群的怎么收拾的过来。本来是想着走小道能轻松些,谁能想你就中了这个什么青烟!”
二人又争执起来,吵得不可开交。
逾时,两人吵累了,衹繁便开口问道:“花儿,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羽花想了想,却是又摇了摇头,她此刻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忽然,她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在幻境中遇见的女孩的身影,只是她却再也想不起女孩的模样。
衹繁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她握住衹繁的手,低沉着眼睛,“我们,回去吧。”
“好......”
自冥府一事已过去一个多月。
那日从冥府回来,衹繁就忙着替羽花去除身上余留的浊气,之后二人处了不过半日,衹繁便匆匆回天复命。她与羽花约定好,待冥府的事处理妥当后,便回来寻她。
流花寨的日子又变得闲逸,她像往常一样,百无聊赖的走在大街上。
街上热闹依旧,有小贩的吆喝声,过往的车马声,孩子们的嬉闹声,还有人来人往的欢声笑语。
东街王大娘的包子铺,“诶,小花,我这刚出炉的包子,来尝两个......”
西街曹大哥的煎饼摊,“小花,这是今天刚烙好的肉饼,拿两个吃去......”
北街徐婶的果子屋,“小花!尝尝今年新结的果子,可甜了......”
南街的———“来小花!......”
羽花一一道谢,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人群中跑来一群孩子,几个手持风车,几个手持糖葫芦,喜笑颜开好不快乐。这其中,有一个小姑娘,她只顾着和小伙伴们欢声笑语,全然没注意到走来的行人,一不留神重重的撞在了羽花身上,小孩踉跄的后退两步,羽花见她要跌倒,连忙上前扶稳了她。
“小姑娘,小心点。”
小孩吃痛的揉了揉被撞得额头,仰起头来,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
“谢谢大哥哥!”她乖巧的向羽花道谢后,便匆匆跑开了。
但没走几步小孩又折返回来,跌跌撞撞的跑到羽花身后,面色羞红的扯了扯羽花的衣角,羽花回过身,见刚刚的小孩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轻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小姑娘?”
小孩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像是酝酿许久,一咬牙,鼓足气道了出来。
“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她脑海中突然回荡起那日幻境中女孩的声音。
羽花怔然,身体不由的微微一颤,她差点忘了,曾经有个小女孩,也是这般夸她好看。
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孩的头,扬唇笑笑,“你也好看,小姑娘。”
小孩羞答答的低下头,又转身跑开了,羽花站起身,目送小孩的离去。渐渐的,她将脸上温润的笑容缓缓收起,转而平静自若的神情。
她想起了那日在幻境中的奇妙相遇,和一个女孩的奇妙相遇,但那个女孩,只是一个虚象。
一个不存在的人。
繁繁说幻境之中,皆为假象,是虚假不存在的。这青烟迷障会依凭中术之人埋藏于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幻化出他们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她最渴望的便是能再见到她姐姐,与她姐姐重逢。这也是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一个执念,只是幻境里并没有出现她姐姐,而是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不过她也不想深究,因为她知道青烟幻境中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不论出现谁,都不过是虚假幻象。虽然不是想见之人,但却是这个小女孩,在她迷失在幻境之时,为她开道解惑。
她已不记得女孩的容貌,但却记得与她短暂相处时的一点一滴。
这也令她犹有些伤感,毕竟这幻境中的女孩,假的太过真实。
真实到直至现在,每当她想起,都会有些说不出的遗憾落寞。有时她会怀疑自己,怀疑当时在幻境里与她相处的女孩也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那时她自己明明也感受到了女孩的喜悦、悲伤。
悲喜交加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难忘,这难道也都是假的吗?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那个曾在树下与她谈笑风生的女孩凡雨,是幻境幻化出来的虚幻。
那日她反复询问繁繁,但繁繁一次又一次肯定的目光又不得不令她信服。
小凡雨确实是幻境的一部分,并不是真实的存在的,她必须无奈接受这样的真相。
许是这次经历太过难忘,以至于她还没有走出这样的心情。
疲惫不堪。
那日,小凡雨说她在那待了几万年,她还觉得怪异。但当时因为她思绪不定并没有太多心情去深着这件事,也就自然忽略而过。
他们神、仙、妖、魔每百岁抵凡间一岁,若是三四百岁的年纪,的确应该是孩童模样,可若是万年岁数,那应该是与她差不多已是成人样貌。她当时还想,若女孩真真已有几万年的岁数,为何还是一副孩子的相貌。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仿佛说得通了。
幻境中皆为人心所向,虚像自由变换也实在情理之中,确实是虚假之像。
羽花轻叹了口,不再多想,她可不想因此惹得头疼。
万对茶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红火,不过申时就已座无虚席。羽花正想着今日怕是吃不成了,结果刚转身就正巧看到一个靠窗桌的人唤小二结账。
运气真好。
依旧是一桌的糖醋菜,配着窗外银桦镇质朴自然的景色,令人心情舒畅,自在安逸。她拿起茶杯小酌一口,这才想起第一次初见,繁繁便是坐在她这个位置上饮茶。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想不到竟与繁繁结下了如此深厚的缘分。
日落黄昏,斜阳映红,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不过说起来,你的这位繁繁还真是厉害,她不过就和你贴了贴额头,你就恢复意识了。”踏枝可不敢说,他差点掀了自己的老底都没把她带出来。这话若是说了,羽花这臭丫头还不得把他笑话死。
这夜,羽花和踏枝二人在房顶喝酒赏月惬意人生。不对,是喝着枫糖露,赏着蒙蒙云雾。羽花不胜酒力,喝不得酒。
“你看看你成天魂不守舍的模样,繁姑娘也就走了一个多月,就这般萎靡不振,你若实在想她,那不如我同你到天宫走一遭,省的你在这日思夜想。”
“不可。”羽花哀声道。
“我与她约定好了,在这等她,怎可随意乱跑。”
“哎呀,怎么会呢~”踏枝解释起来,“以我俩的速度,来回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咱们去去就回,见到了人就回来不就行了,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呵,那可说不准。”那可说不准得耽误特别多时间。
“你的意思该不是?”踏枝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立马摆出十分嫌弃的表情瞥了她一眼。
羽花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还不知道繁繁是天界的哪路神仙!”换句话说她对衹繁除了知晓她是天族人外,其他的根本就是一无所知,“所以我也不清楚她大概在天界的什么地方。”
“那日繁繁走的匆忙,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她郁闷的将手托着下巴,神情幽怨惆怅,“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宫广阔,光大大小小的宫殿就有一百多座,这还没算上其他零零散散的偏宫偏殿。若是像无头苍蝇一般的四处寻人,都不知道要寻到什么时候,耽搁的时辰说不定繁繁都已经回来了。”
“......”
“那既然如此,你就老实在这等她吧。”
“唉…可我想她想得紧…”羽花长叹了口气,郁闷。她望着灰蒙蒙的夜空,失神的小声嘟囔,思绪早已不知飘往何方。
踏枝凑上前看了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便多看了几眼。待羽花反应过来,却看到踏枝那张放大的面孔在自己眼前大为观望,一时间吓得往后退了退,“你靠的这么近干嘛!”
“啧啧啧,瞧瞧你这副德行,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和那个繁姑娘才相识几天啊,就这么紧着人家,我与你相识好歹万年有余,怎么不见你紧着我呢!”
羽花又支起了脑袋,小嘴一撅,语气轻快的调侃道:“你和人家繁繁怎么比,繁繁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有大恩,几次助我脱离险境。哪像你,尽给我添乱添堵。”
“哎呦喂,救命恩人~”踏枝略微扬起了嘴角,打趣道:“我看~是你的心上人吧~”
她脸刷的一下腾红,连忙反驳,“什么心上人,你别胡说,我、我是觉得...她...像阿繁...”说着说着,她默默沉下了眸子,眼中闪现出一抹数不尽的忧伤。
踏枝微怔,心情也突然沉了一下。
都过去两万年了,六合八荒之中始终没有小繁的消息。就这么漫无尽头的寻一个不知是生是死的人,也真是难为小花坚持了这么多年。
他拍了拍羽花的肩,本想安慰她,谁知羽花转而嫌弃道:“行了行了,不提伤心事,你也别这副伤感的模样了。”
说完,她又眼神放空,嘴里碎碎念叨的自言自语着,“你说,繁繁现在在做什么呢…”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一个月的时间,在天上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又不短,但只要是等的那个人,无论时间长短,都最是难熬,况且这一个时辰,在凡间可是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但接下来的,却是比一个月更加漫长的等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迟迟等不到衹繁回来的那一天,转眼已过去一年。
流花后山,有一处花圃。
正值时节,绯红的杜鹃花开满了山野。
这是她从不现世带出来的神花种,九州贫瘠,她便想着在这荒芜之地添点色彩,于是就把花种在这,索性这神花不挑地,终是花了几年培育出了这满山遍野的映山红。
花开之时,飘香四溢,微风轻拂,随之摇曳,朵颜漫天飞舞,氤氲馨香馥郁。这正是她当初为这座收留流民的村寨起“流花”二字的缘故。
花开肆意,流香满地。
灿阳映斜,暖暖的照在身上,她百无聊赖的坐在一片花海当中,望着满山的杜鹃花,心底有些落寞。
她本想着繁繁一回来,便立马带她来看看这美丽的景色。第一年开花,她想和繁繁一同欣赏。结果都过去了一年,还没等到繁繁回来,这花期转眼也到了快结束的日子,怕是等不到一同赏花的时候了。
虽说一年,天上也就才过了一日而已,羽花也明白,繁繁事务繁忙,自是不会因此矫情,尤其是冥府三千死魂闹出的这个事,轰动六界,不是一两天能处理完的。但是她还是会期待着,繁繁会在空余之际回来找她,毕竟凡间的一日在天上不过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
她可能真的很忙。
羽花心想,也只能这样想。
她仰面躺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赤色锦囊,锦囊上也绣着一朵艳丽的杜鹃花。她将其高举于眼前,沉暮凝望。这是她准备送给繁繁的礼物,想等着她回来的时候给她,可等了一年多了人还没回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能送出去。
不知看了多久,斜阳映过,她将锦囊收回到了怀里,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便回了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