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穿过罗列的行帐,不知拐了几下后,摩那海.可铎在一座极为宽敞的行帐前止步,转身朝众人道,“这便是父汗的金帐了。”
话落,他随即转身,抬脚大步而入。
这间行帐比李景升的行帐大了数倍不止,宽敞的帐门前有列兵守卫。
李景升深吸一口气,缓步而入。秦苛、贺兰敛与连安紧随其后。
直到入了帐内,李景升才发现帐内除了王座之上的景真可汗,大王子摩那海.可铎之外,还有不少人,罗列两旁,看他们的打扮显然是突厥朝内的文臣武将。
李景升突然想起这个时辰应是他们朝议之时,便正了正色,低眉敛首,步履轻缓而从容不迫的行至王座之下,朝臣罗列的正中间,福身行礼,“魏朝端阳长公主拜见景真可汗!愿可汗福寿康健,岁岁年年——”
一言出,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李景升掩着白纱的半张脸上,见她一身红裙而身形袅娜,三千青丝如瀑,仅仅露出的半张脸上柳眉如黛,明眸如月,言谈之间顾盼生辉,不由自主的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不过,这些目光中有赞叹,有惊艳,又好奇,却也有厌憎与敌视。
其中一道敌视的目光,便来自于王座之下左手边,大王子摩那海.可铎身后的二王子坎加尔.可铎身上。
他一身深褐色狼皮大氅,身形高大,一头棕发编成长辫垂于身后,同样高鼻深目,双瞳却带了一丝异域的棕色,相貌比之摩那海.可铎更年轻英挺,面上对李景升的敌视毫不遮掩。
李景升留意到他的目光,见他站在摩那海.可铎身后,一身衣饰与摩那海.可铎相差无几,瞬间猜到他的身份,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与此同时,正前方的王座之上,景真可汗正望着李景升,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景真可汗年将六旬,然突厥王庭出身的他身强体壮,精神矍铄,虽这几年他耽于享乐,却也不忘雄心壮志,那便是能早日南下一统魏境,然而在听闻魏境有一位姿色倾国倾城,天下无双的长公主时,他迟疑了。
在大王子摩那海.可铎的劝说与极力保证下,他同意了摩那海.可铎的提议,先要人,之后再行谋取魏朝。
如今亲眼见到这殊色无双的女子立于眼前,虽未窥见全貌,然那婀娜身影茕茕而立,一双明眸皎如明月,不悲不喜,清凌凌的望过来,如凛冬时分山巅盛开的烈焰花,仅仅一眼,便让景真可汗心神动荡。
如此倩影,如此姿容,即便是活了近六旬的他亦从未见过。
李景升身后,秦苛见景真可汗视线幽沉而热切地盯着她,剑眉微微一蹙,朗声道,“魏骁骑将军秦苛奉魏帝之命而来,参见景真可汗——!”话落,秦苛抱拳躬身行礼。
身后,连安与贺兰敛同样抱拳行礼。
景真可汗的目光不以为意的扫了秦苛一眼,随即挪开视线,复又落在李景升身上,“长公主一路奔波辛苦了,本汗已听说了长公主遇袭一事,并已查清,给了长公主交代,不知长公主可还满意?”话音一顿,景真可汗的目光不经意瞥了二王子坎加尔.可铎一眼。
谁知坎加尔.可铎闻声却是目露怨忿之色,更是朝李景升露出一丝不甘心的眼神。
秦苛见此一幕,眸色沉凝,若有所思。
李景升并未察觉,她低眉敛首,恭声道,“ 大王子已带来了可汗的交代,端阳已明悉,在此谢过可汗关心。”
景真可汗听她不疾不徐的开口,嗓音轻柔如珠落玉盘,听着异常悦耳,对这位端阳长公主的到来不由越发满意,连忙道,“今夜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欢迎长公主与魏朝使者的到来,稍后公主回去好生歇息,务必出席今夜的盛会。还有你们魏朝之人,一个都不能少。”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秦苛说的。
李景升与秦苛颔首应下,又行过礼后,一行人转身退下。
直至出了行帐后,因畏惧突厥人之威而一直未开口的连安忽道,“秦将军,长公主既是前来和亲,景真可汗又已见过长公主之面,怎的不说何时大婚?”
走在前方的李景升脚步一滞,却没有多言。
她自然明白连安的心思,他身为魏谨帝的人,只有亲眼看到自己嫁给景真可汗后,才算功成身退,方能尽快离开突厥。
秦苛闻言却是冷冷瞥了连安一眼,“连公公若是心急,何不亲自去问问景真可汗?”
连安面色微变:“秦将军……”
这一回秦苛没有在理会连安。
李景升听到他们的动静有些意外,贺兰敛作为旁观者,从始至终没有出声。
不多时,摩那海.可铎的副将狼犽前来将他们几人原路领回,又安排了几名略懂魏语的侍卫在行帐外候着,以便他们差遣。
李景升回到行帐后,还没坐热,秦苛与贺兰敛便匆匆而来。
李景升让他们入了行帐,又让松絮端来热茶,见他们俩同时出现,有些意外,“你们这是——?”
“是我让他来的。”秦苛蓦然开口,不经意抬眼环顾四周,见这间行帐内的陈饰与摆设果然仿制魏境,就连六扇屏风与帷幔亦是仿造魏风,眸色微凝。
这一切,都在告知安排这间行帐的人对李景升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原先,他并不后悔送李景升前来突厥和亲,可今时今日,眼睁睁看着那些豺狼虎豹对着她虎视眈眈,秦苛心底竟生出一丝焦急与懊悔。
可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反悔。
“他既是你的贴身暗卫,最好随身保护。今夜既是景真可汗特意设下的宴会,突厥一众文臣武将必定会出席,还有那大王子与二王子。”
秦苛沉声道,“我见那二王子坎加尔.可铎瞧你的眼神不善,以防万一,一定要有人贴身护卫。”说罢,秦苛看向贺兰敛。
贺兰敛颔首,“我会贴身护佑长公主。”
他也看出那位二王子对李景升的敌视太过明显,又或者,是因为肆无忌惮。
李景升见两人紧张的模样,心下并不轻松。
一路而来,亲眼见过突厥骑兵的强大与治军严谨,李景升难以想象究竟能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让强大的突厥大军溃退?
可剧情里,秦苛分明做到了。
思及此,李景升看向秦苛,见他冷峻的面上一片慎重而沉凝之色,又想起他对自己的承诺,心下微松。
转眼夜幕降临,金帐大营正中央一片宽敞的空地上点起篝火,架起数座肥硕的烤全羊,烤肉的香气伴随着秋风四溢。
篝火之外摆了近百席位,成环形而绕,背对金帐正中央的席位坐着景真可汗,景真可汗身后的副席处坐着数名高髻垂发,锦衣胡裙的女子,面容或端庄、或妖冶、或高鼻大眼,异域风情浓重,年纪有大有小,皆是景真可汗妾氏。
而景真可汗左下手处,便是大王子摩那海.可铎与二王子坎加尔.可铎,两人毗邻而坐,身后的副席同样坐了数人,有锦衣胡服的美貌妇人,也有心腹幕僚。
摩那海.可铎怀中还抱着一名五六岁的少年,头发微卷,圆润的小脸上已能窥见分明的轮廓,眼睛透亮,是他嫡妻所生的孩子。
两位王子之后,文臣武将依次列席。
而景真可汗右手边,便是端阳长公主李景升,贺兰敛以暗卫身份在她身后副席入座。
秦苛身为送亲的骁骑将军,座位与李景升毗邻,副将施黎在他身后。就连连安也有一席之地。
霞光漫天,长天一色,酉时正,宴会正式开始。
伴随突厥风情的鼓乐之声响起,一群妆容妖冶,袒胸露乳的舞姬鱼贯而入,在鼓乐之声中缓缓起舞。
无数眼睛落在舞姬饱满而婀娜的曲线上,淫邪与色欲毫不遮掩,这其中亦包括景真可汗。
李景升望着这一幕,心生不适,垂了眼落在面前的木案之上,却不知一道目光正紧紧盯着她。
摩那海.可铎颠了颠怀里的儿子,一把抱起丢给身后的妻子,复又落座举起金爵毫饮,灼灼视线穿过篝火旁正妖娆起舞的舞姬,落在对面一身大红衣裙,面上仍掩着一层白纱的李景升身上。
他见过这位端阳长公主的真容,并且就此念念不忘。她美得惊心动魄,能让人忘却眼前一切。
如今佳人近在眼前,摩那海.可铎被酒意熏过的心口蠢蠢欲动。
李景升身后,贺兰敛身影缩在阴影中,不动声色的环顾着宴席上的所有人,从景真可汗以至一众文臣武将身上一一扫过,眼底掩着审视与警惕之色,最后落在视线热烈的大王子摩那海.可铎身上,见他视线毫不遮掩,仿佛要将李景升生吞活剥一般,眸色微沉。
景真可汗在此,摩那海.可铎的眼神依然肆意张扬。就如今日在可汗金帐内,众目睽睽之下,二王子坎加尔.可铎对李景升的敌意同样毫不遮掩。
他隐约觉着,李景升陷入了狼窝里,她面对的是一群豺狼虎豹,要想脱身谈何容易?
忽而视线一闪,扫过与摩那海.可铎毗邻的二王子身后一道人影时,贺兰敛视线一顿,又仔细瞧去,待看清那人的脸,贺兰敛心头一震,却见对方也正望着他,两人视线相交那一瞬,对方淡然一笑,显然已看他许久。
他的挚友,出身晋朝四大家族之一的端南家族嫡系,端南家主嫡长子端南竟,竟身在突厥二王子坎加尔.可铎身后的席上,坐得不动如山。
贺兰敛难得的困惑之后,似想起什么,终露出恍然之色,再次望向端南竟时,眼神幽然而意味深长。
这时,一道高挑的倩影忽从一旁闪出,穿着一身紧致的红色鹿皮小衣,露出她纤瘦紧实的腰腹,同样高鼻深目,英气勃发的面上却蕴着一丝怒气,手上拎着一条长鞭快步直奔李景升,还未走近手中长鞭已然挥了过去,一边怒声道:“就是你让父汗割了璟翰真哥哥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