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荆用力将碎片抽了出来,血流得更急,耳畔好像静止了几秒钟,转瞬后点点的惊叫声再次传入耳畔。
孩子安静时的确可爱,吵闹时却不尽然,程荆听得神经衰弱,心脏愈发随着点点的声音节奏不正常起来,更不用说他极力不想吸引他人的注意力。
他伸手捂住了点点的嘴,转头沉声警告:“别喊!”
已经有些坐得近的宾客开始为他们侧目,程荆慌乱间是用的受伤的那只手,刺目鲜血瞬间糊满了点点雪白的脸颊。
方才还温和的叔叔忽然变得凶狠严肃,眼底冒出冷戾的光,且自己的口鼻处全是鲜血,再乖巧的孩子也要害怕,点点愈发用力地哭起来。
程荆又害怕地松开手,拿起桌上擦手的热毛巾替点点擦拭口鼻,却没顾上掌心的血越流越多,现场终于慌乱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黑衣保镖很快将他请离了席位,到了一旁独立的更衣室包扎伤口。点点还坐在一侧哭,哭了一会儿哭累了,顶着泪汪汪的小脸凑过来看程荆的伤。
急救医生小心翼翼一点点将碎玻璃从程荆的掌心挑出来,程荆皱着眉头,忍住没出声喊痛,另一只手松松捂住了点点的双眼。
“别看,”他低声说,“对不起,刚刚我不应该捂你的嘴。”
“没关系,”点点扭头避开程荆挡眼睛的手,却又抱住了他的腰,抽抽噎噎问,“叔叔你痛不痛啊?”
“不痛的,点点替叔叔吹一吹好不好?”程荆伸手顺着他的发丝。
他心中没来由想到,梁景珉的新娘一定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才能养出这样的孩子。
点点隔空吹着气,程荆垂眼看他,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另一位工作人员站在一旁,等到程荆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才上前来询问情况:“裴先生,根据我这里的登记信息,您是梁先生亲自邀请的宾客,但并未确认出席,这里需要麻烦您再出示一下邀请函……”
他话音未落,门口冲入一个女人,她一身休闲黑西装,高跟鞋哒哒作响,半长发扎在脑后,五官深邃。
她一边冲到点点身旁将他搂到怀里,一边叫他名字:“点点!”
她看起来很匆忙,想必是刚才有工作人员联系她才临时赶来,她捏着点点的脸左右端详,看见一点没擦干净的血迹。
她扭头来看程荆,目光里有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声音却很低,听得出有些疲惫:“你怎么回事?”
程荆知道理亏,没有辩驳,只礼貌道歉:“我很抱歉,如果可以弥补,我希望可以赔偿孩子的精神损失。”
点点扯扯女人的衣服:“苏苏阿姨别生气,他刚刚已经和我说对不起了,我没关系的。”
苏潇蹲下将点点抱在怀里,站起身后亲了亲他的脸,说:“好。是阿姨不对,来得太慢了。”
她看了两眼程荆手掌上还在不断往外渗出血的伤口,似乎也是不好意思再多追究,沉声道:“算了,烦您之后多注意。”
“点点,我们回家了。”
“不等妈妈么?妈妈说想我们等她一起走的。”点点仰头问。
苏潇没有来得及回答,门却在此时开了。见到来人时她有一瞬间的讶异,仿佛不太愿意见到他的模样,谁知道竟是一旁坐着的程荆更加如临大敌——来人竟是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梁昱霖。
梁昱霖上前要握手:“苏总,您怎么在这儿。”
苏潇抱着孩子,自然没有伸手回应,只简短道:“来接孩子。”
想必不愿与梁昱霖寒暄,她也不是多话的人,只点头致意便立刻抬步离开了房间。
苏潇不待见他,梁昱霖只自然地收回手,也没有要恼的样子,偏头却要去瞧程荆。
身旁的工作人员还在等着程荆的邀请函,正急着要问,这时候见到梁昱霖仿佛得救,立马上前汇报:“梁总,情况是这样,这位宾客……”
不等他说完,梁昱霖便抬手止住了他话语:“没关系,程先生是我亲自邀请的。”
他三言两语就化解了程荆的危机,工作人员也不好意思深究程荆究竟是姓程还是姓裴了,得了令脚底抹了油似的逃离了房间。
梁昱霖饶有兴味地开口道:“瞧瞧这是谁来了。”
程荆原本坐在原地打量着手上包扎的伤口,听见这句话抬起头,神情冷漠地望着梁昱霖的眼睛,什么也没说。
“新发色挺好看的,我乍一看都没认出你,”梁昱霖继续说道,“为了参加我哥的婚礼,你还真是大费周章啊。”
“这不是正合了你的意么?”程荆冷道,“当初特意来把消息透露给我,其实若不是你这么急切,我也看不出翟振磊是你的人。”
程荆当时被严格管控在湖畔别墅,唯有一次梁景珉出行,整栋别墅停电一刻钟,梁昱霖就这么大摇大摆闯了进来,而那次在场的只有翟管家。
早先他窥见真相,没控制住脾气一耳光扇上翟管家侧颊,也是早就积攒的怒火。
程荆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点痛,梁昱霖却忽然觉察出快意。
“梁景珉还在台上和新娘共舞呢,你的计谋是打错了,你见不到他。”
“我不是来见他的。”程荆波澜不惊道。
“好吧,”梁昱霖一摊手,“但我是来见你的。”
“其实我是特意来知会你一个好消息,时间不多,我尽快跟你跟进一下情况。”梁昱霖伸手递过来他的手机,界面上似乎正打开着一篇文章。
程荆接了过来,扫了一眼梁昱霖的脸。
梁昱霖说话还是从前那个感觉,程荆久违地想起来自己还在工作时的情形,当初他最先遇见的其实是梁昱霖。
他长得和梁景珉神似,他有点怀疑他们是兄弟,但从没有场合开口问。
认识几天后梁昱霖便对他展开了猛烈的追求。程荆承认,是他们兄弟的那一点相似吸引了他,于是答应了最初的约会,却很快发现这个决定做得荒谬至极,他并没有开始一段关系的心情,更何况梁昱霖和他哥哥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清楚自己心意后他礼貌地拒绝了梁昱霖,自然没有说出真实原因,但一切都还算处理得妥帖合宜,当时梁昱霖的表现也很平和。
本以为只是一次最简单不过、不会有结果的邂逅,一切却在意识到他们是兄弟后变得复杂起来。
几年过去,程荆自觉对梁昱霖的理解也稍微更深刻了一点,但正如同摸不透梁景珉在想些什么一样,他也并非完全理解梁昱霖的所作所为。
接过手机,上方是一篇看起来仍是草稿的新闻报道,标题赫然是“梁氏集团行政总裁梁景珉性|虐待罪行曝光”。
见程荆皱着眉头粗粗扫看整篇报道,梁昱霖轻步走到门口,伸手反锁了房门。
程荆看完,仿佛有滚烫的东西在胸前烧灼,他如同感觉到凉水顺着自己的后脑一滴一滴爬上来。
草稿中涉及的照片竟然全是他当初诽谤时在警局验伤拍摄的伤情照片,内容洋洋洒洒,竟涵盖了梁景珉家暴、性|虐、重婚等种种罪行,细节详实,半真半假,倘若不了解内情,必然要恨梁景珉恨得牙痒痒了。
“怎样啊,程总,写得还满意么?”梁昱霖笑道,“还得感谢你牺牲自己辛苦给我提供的素材呀,说到底这篇文章还是你的那一part最精彩。”
的确,整篇文章的基调建立在程荆的报案记录和真实笔录上,倘若没有这些铁证如山,这篇文章只能被归为一则不入流的虚假爆料,如今却是显得货真价实。
程荆的声音发紧:“这是已经发出去了么?”
“自然没有,还得听你的吩咐呀程总,”梁昱霖愈发得势张狂,“我其实一直在想你看完会是什么心情。”
“是高兴呢,兴奋呢,还是特别爽啊?大仇得报的感觉如何?”
程荆没有回答,只答非所问喃喃道:“你不会发的,这样的负面新闻,不止梁景珉本人要被调查,梁氏的商誉呢?你舍得自己家的生意?”
梁昱霖:“梁家的产业大部分都攥在梁景珉手里,出了这样的事,董事一定第一时间和他割席,说不定最终获益的还是我。程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想不明白?”
程荆仰头,眼神里有不解,说话时神情却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是你亲哥哥,你就这么恨他?”
这句话音刚落,梁昱霖的神情却显出极为失望的模样。
空气恢复了漫长的静谧,直到他再次开口:“这正是我最不想看见的一种情况——你不忍心了。”
梁昱霖的语调陡然拔高,似乎是极为气愤:“当初恨他恨得牙痒痒的时候你是怎么来找我的,嗯?程荆?当初你想杀了他!”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是不是?”程荆冷静陈述,“他是活该,是该付出代价,但这些都不是真的。”
梁昱霖冷笑评价:“程荆,你就是贱。”
程荆觉得这个画面不知为何熟悉,想起那些影视狗血剧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用女主角,忽然感觉梁煜霖骂得很对。
“当时的事情已经不存在了。当初……是我太莽撞,不是他的错,我的父母现在也好好的……”程荆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不是要和梁昱霖争论,只是想要说服自己。
梁昱霖抱臂冷笑:“父母?也罢,我早料到你会这样。但当初选择要诽谤他的是你自己,要我不发也可以,那么你就亲自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吧。”
程荆冷笑抬眉:“你要我有什么用?”
梁昱霖唇角勾出个不明显的笑容:“我要你做什么,你不是早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