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停在苻暄站的旗台前，姞苇杭问。

苻暄把目光从神游的嬴飞琼身上挪开，落在姞苇杭身上，从头解释起来。

大约二十分钟前，她在关押了王级幽诡的地牢和张令姜达成了互助协议——张令姜提供她想知道的信息，她帮张令姜带一个东西出来。

刚说几句，之前在妄女家见过的禾文影忽然出现，说禾翊与苇杭达成了协议，拉着苻暄离开。

禾文影的能力似乎是穿梭黑暗。苻暄只感觉眼前一黑，几秒钟的时间就站在这片广场了。禾文影把她丢在这里等着，就急匆匆地走了。

说完，苻暄想起什么，从口袋中摸出一支食指长的红褐色短香。“张令姜要我带的就是这个，她说，出来之后，要站在原地把它点燃。我想着等你来了给你看看再点，所以一直站在这里等你。”

“谨慎，很好。”姞苇杭夸赞一句，接过香轻轻嗅了一下，她的身体特殊，不惧毒素药物。

没感觉有什么特殊，姞苇杭把短香将其递还给苻暄，“没什么问题，点吧。”

苻暄毫不怀疑，搓出一点小火苗，点燃短香，烟气袅袅，清香弥漫。

“张令姜想做的，应该对禾翊的计划不利吧？”看着这一幕，杳鹤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

这话虽然委婉，但姞苇杭知道她的意思。

——姞苇杭答应了不会插手禾翊的计划。这是否算是违背了誓约。

苇杭知道，杳鹤不是站在禾翊那边，而是纯粹的习俗影响。

星蓝一族认为誓约是不可违背的、至高无上的、发自纯洁真心的，违背誓约将会导致堕落，无法回归女娲娘娘的怀抱。

她们不仅自身对于做出誓约很谨慎，一定会遵守诺言，对于真心相交的好友，她们也会出于关心对方的目的，委婉提醒——不会强制要求，但可能会影响对对方的评价。

“我并没有插手禾翊的计划。”姞苇杭说，“答应张令姜的是小暄，点燃香的也是她。从头到尾，和我无关。”

“……噢。”杳鹤慢慢点了点头。

很有道理……才怪……算了，不重要，她只是下意识提醒。

就算苇杭真的不遵守诺言，对她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

——在她看来，自身与对方成为好友，本身就是有原罪的。

身为与苇杭有血海深仇的仇敌的骨肉，她无法与家族割席，却依然想要维持与苇杭的关系；

身为星蓝族的子民，她自当铲除一切有害妖族的因素，然而，她在明知苇杭靠近自己有可能是为复仇，依然隐瞒不报；

身为姊姊唯一信任的妹妹，她违背必会永远坦诚的誓言，撒谎称自己看到杀人现场但并不认识苇杭。

于好友而言，她是仇敌的骨肉；

于族内而言，她是通敌的叛徒；

于姊姊而言，她是违背誓约的妹妹。

这样的她，没资格去管她人有没有遵守誓约，她有些自嘲地想，只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性难以更改。

站在一旁的嬴飞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杳鹤，若有所思。

杳鹤和姞苇杭的熟悉程度甚至能够让她容忍对方钻誓约的空子，说明她们认识有段时间了。

她们的交好绝不是偶然，也绝不是个例。姞苇杭必然在三界建立起了新的交际网，就像从前。

这很可怕。

从前，姞苇杭并没有有意想让好友站在自己一边时，已经深刻影响了各方势力，那一代最出众的少年英才都因为当年的事或被雪藏或被灭口，极少数在外活动的，也都不复光彩。

如今，她有意利用新的交际网，恐怕很快会在姬姜大陆掀起风暴。

这时，点燃香后没发现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苻暄走下旗台，与杳鹤互相做了自我介绍。

“我可以叫你阿暄吗？”杳鹤问。

苻暄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拉近距离。“当然。”

苻暄知道杳鹤。

——妖族新一代的少年英才，九皋星蓝族长一母同胞的妹妹，与妖帝独子姜嫇是至交好友。

有传闻说，妖帝姜破屡次提出立她为星蓝族的姫（zhěn）子【注1】，都被族长杳谛回绝了。

这样的杳鹤主动亲近她一个筑基期，是看在苇杭姊的面子上吧。

不过……苻暄的目光在姞苇杭和杳鹤之间悄然转了转。

杳鹤出世不过十来年，应当是苇杭姊新发展的朋友……

从刚刚她们之间略微冻结的氛围来看，她们并不是纯粹简单的朋友关系，以姊姊现在的模样，杳鹤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份，会是何等想法？

姊姊和杳鹤交朋友，又和当年的灭门有无关系？

当年灭门事件对外宣称是妖魔作乱，那批妖魔明面上已经被斩杀以平息众怒，避免爆发三界大战。但实际上如何，她并不清楚。

以她的修为、身份和地位，根本不足以去探明内部真相。

“你是小暄啊！想起来了！”正当杳鹤和苻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嬴飞琼恍然插话，道，“难怪有点眼熟，你和小时候长得很像嘛。”

说着，抬起绑在一起的手腕想搭苻暄的肩。

苻暄根本不想多看她一眼，更不想被她碰到，侧身躲开，站到苇杭另一侧借着苇杭挡住她，而后对苇杭说：“对了，我从张令姜口中得到了些可能会有用的信息。”

姞苇杭让无形丝线捆住嬴飞琼，免得她乱动，然后看向苻暄，示意她继续讲。

苻暄整理了一下语言，说：

“灭魄伞、冥河剑和榴花镜这样的物品，都属于古老年代残留的特殊器具，它们是很久以前由人类制造的，目前却大部分都落在了幽诡手里。

“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器具不知为何都在暗界，本来就在幽诡手里，是随着暗界一起降临的。

“一方面是因为人类根本无法使用这些器具，使用它们需要冥力，这里的人类根本无从使用……至于古老年代的使用者是如何使用的，这里有一个猜想，稍后再说。

“除此之外，那些异界来客残留的道具——没有灵力或冥力波动，但效果惊人的物品，一开始是在人类手里，只有少部分幽诡，如45路公交有。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些道具逐渐到了幽诡手中。

“这是因为有些人类主动将道具赠送给了幽诡，以换取护佑和承诺，其中名声最好的禾翊收到的最多。

“说回古老器具，古老年代的使用者是如何使用的。

“张令姜死了很久了，在她死亡的那个年代，世界上总会发生一些鬼神异怪之事，与之对应的，是一种被称为持刀人的群体，她们能够使用道气，使用威力巨大的物品对抗这些非人生物。这些物品就是如今的古老器具。

“张令姜说，道气应该是一种和暗能量相对的能量，只是不知为何现在消失了。我觉得道气就是灵力。”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话，苻暄也不带磕绊，继续说：

“而对于禾翊的目的，张令姜给出了另一种和李如玉不同的说法，她认为禾翊的目的根本不是分离幽诡和人类，而是在榴花镜里把所有幽诡吞噬……”

就在此时，苇杭的注意力被苻暄转移，嬴飞琼看准时机突然行动。

只见一道黑影破出身体，朝着远方奔逃，无形丝线只缠绕着一具软软的躯壳。

“后会有期！”她的声音与身影消散在风中。

姞苇杭没有追，她抓住无形丝线缠绕住的软软躯壳，画了一道符贴在上面。

抓住躯壳头部和身体的连接处，两秒后，躯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嬴飞琼。

看着面无表情的苇杭，半晌，被抓住脖颈的嬴飞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他大爷的还真是个天才。”

姞苇杭面色冷淡，重新画一道符捆上。

现在还不是解决她的时候。

就在嬴飞琼被丢到地上的同时，砰的一声巨响震动四方，整座镜中世界的东河市似乎都为之一抖。

“哟，该不会我一屁股把这里震塌了吧。”嬴飞琼乐了。

深入地底，关押着王级的地牢

即使是这里，也感受到了地面上传来的震动声响。

李如玉看着躺在笼子里无聊打滚的“张令姜”，说：“你不是张令姜。”

张令姜性格高傲又古板，恪守礼节，绝不会这样躺在地上打滚。

而且不知为何，对方身上的气息在先前的某一刻忽然改变，从张令姜的气息变为了一股混合气息，掺杂了巫林的气息，和某个熟悉但认不出来的气息。

“张令姜”根本不理人，在地上滚了一身灰，又觉得无趣，脸贴着地，撅着屁股在地上拱土，嘴里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李如玉顿时知道那个熟悉的气息属于谁了，禁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能够想象到如果张令姜看到这一幕，会如何暴跳如雷、怒发冲冠。

陈安安也从地上站了起来，说：“这是哼哼吧。”

哼哼是一只幽诡猪，经常在市内到处打滚找人要吃的，有陈安安护着，加上王级们不屑出手杀猪，倒是一直安安稳稳地活着。

她们同时把目光投向了巫林。

李如玉说：“是你制作的傀儡吧？……为什么是哼哼？”

“进入这里的时候，它刚好在我和张令姜附近。”巫林懒洋洋道，“而且，它的气息比较适合屏蔽傀儡上我的气息。”

在巫林的控制下，哼哼变为了原形，它慵懒地倒在地上，哼哼两声，瘫着不动，闭上眼睛睡觉了。

“……”李如玉把目光从显眼的猪身上移开，落在巫林身上，“难怪张令姜脾气那么好，还愿意和人类合作。原来是你在控制她和那个人类女孩说话。”

巫林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陈安安舔了舔自己爪子上的毛，忽然将爪子伸到了铁笼间的缝隙中。

不像之前苻暄的短刀，它的爪子没有化为齑粉，而是完好无损地穿了过去。

“哇哦，厉害。”巫林挑了挑眉，“你这是不是就叫，藏了一爪。”

李如玉：“……冷笑话，你也是傀儡吧。”

陈安安努力地用爪子扒拉着地面的泥土，对于她们的插科打诨，只能无言以对。

在她们或躺平或睡觉或看戏或努力的时候，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比之前更响更剧烈，天花板甚至有泥土簌簌落下。

“要被活埋咯。”巫林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腹部，似乎等着被埋。

“你早就已经死了。”李如玉吐槽说。

在砰的一声巨响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一触即分。

身穿黑衣的张令姜持着巨剑的右手因巨大的反震力而微微颤抖，她看着手持灭魄伞的禾翊，说，“你的实力提高了很多。”

禾翊没有作声，抬头，目光却并没有落在张令姜身上，似乎并不把她放在眼里，目光落在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