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呜嘀呜嘀呜——”一辆救护车鸣笛而来,围在水坑旁边的人群自动让开一个缺口。
水坑旁边趴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脸埋在水坑里,半截身子在外面,衣裤鞋袜穿戴整齐,没有一丝挣扎的痕迹。
白大褂提着担架和心跳检测仪,跳下救护车,飞奔过去。
医生来的再快也没用,就算把医院整个搬来都没用,人早就断了气。
当场给开了死亡通知书,癫痫发作,窒息死亡。
高高大大的男人就这么死了,被路边一个只比脑袋大一点点的半米深的水坑淹死了。
挺可惜的,因为太年轻了。
这是个货车司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房子,没有钱,什么都没有,连身后事都是几个不认识的社区志愿者帮忙办的。
最便宜的骨灰盒放进了最便宜的墓里。
鞋盒大小的壁龛上刻了两行字,“艾星城之墓,生于1997年卒于2022年”。
只有一个年份,没有具体的日期,壁龛空间有限,写不下,反正也没人记得。
连那仅有的两行字都很小,不仔细根本看不见,无所谓了,没有人想要看见。
孤零零的,就像他活着时候的样子。
当艾星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吓的头发都触电似的竖起了一大簇。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能呼吸了??
难道他——又活了??
五感短暂抽离,意识短暂迷糊,艾星城向自己发出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哪里的经典哲学三连问。
他深吸一口气气,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车里,更具体地说是坐在一辆高档轿车的宽敞的车后座的皮质座椅上。
艾星城抬起手,使劲揉了揉眼睛,低头看自己,眼睛瞪地溜圆,简直不敢相信,那个25岁的已经被个小水坑淹死了的混混货车司机身上穿的居然是一身干净平整的校服。
蓝白相间的外套,拉链拉到头,竖起的领口顶着下巴,左边心口绣了个深色圆形翅膀的标志,翅膀绕着四个字,育才高中。
育才高中?这不是他以前的高中吗?
假的吧?难道死人也会做梦??或者是魂儿飘回来了?
“嘶——”艾星城咧着嘴,扯着自己的头发,又从上到下把自己打量了一番,觉得胳膊腿哪儿哪儿都不是自己的,于是更加茫然地拧起了眉毛。
手上有意使了点劲,扯的头皮疼。梦里也会有痛觉?这TM到底是什么情况?
听到后排的动静,司机转过头,“怎么了,小卫同学?”
小卫同学?什么小?什么卫?同什么学?
哪个卫同学??
艾星城张着嘴巴,“啊”了一声。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满脸带笑,“睡醒了?你们高中生真的蛮辛苦啊,睡得晚起得早,昨天又学到转钟啊?”
“啊?那个......”艾星城抠了抠脑袋,继续茫然。
“要不你再睡会儿吧,星期一堵的很,早高峰,够没。”司机说完扭过头去,车子缓慢地向前移动。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梦啊?在梦里不仅有痛觉,还有颜色,不是说正常的梦都是黑白的吗?
但是现在,艾星城的眼睛里有蓝天白云,有绿树成荫。
他正透过车窗向外看,高大的梧桐树夹道而立,晨光透过绿叶缝隙,给柏油马路印上斑驳的光影。
司机说的没错,周一的早高峰,育才高中门口的马路被人流车流堵的一塌糊涂。
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学生,送学生的私家车,卖早餐的小推车......把双向两车道的马路挤了个满满当当。
从路口到校门口,只有不到200米的距离,车子可以开半个小时。
确实可以再睡一觉。
但艾星城不可能再睡着了,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这是一条他曾经走过无数遍的上学放学的路,熟的不能再熟了,只是已经过去了很久,而且他并不想记得。
艾星城轻轻吁了一口气,收回来的目光落在手边的黑色书包上。
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总归要先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他提起书包,拉开拉链,拿出来一个笔记本,牛皮纸封面上果然写了名字和班级。
高二(3)班 卫季
?????
卫季?这人他认识啊,那是他高中时候的班长。
学霸,高,帅,冷,除了这些之外就没有别的印象了,那是个离艾星城很遥远的人物。
艾星城翻了几页笔记本,笔记的内容没记住,但字儿写的确实漂亮,飘逸如游龙。
他低头把本子放回书包,指尖触到了一块光滑的屏。
手机!卫季的手机!!
像捡到了宝,艾星城一把抓出手机,举到眼前,人脸解锁,很快。
打开摄像头对着自己,看到手机屏上的那张脸,艾星城嘴巴半张,忘记了呼吸,刚才的猜疑全部变成了现实,那不是他自己的脸,取而代之的是卫季的脸。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艾星城,25岁的艾星城死了,变成了17岁的卫季。
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震惊了好一会儿,艾星城一口气闷了半天,再一股脑儿呼出来——他决定接受现实。
可是现实让他震惊一次还不够,又接连给他来了一次。
现实告诉他,这个世界不只有17岁的卫季,还有一个17岁的艾星城。
艾星城透过车窗,用卫季的眼睛看见了少年时候的自己,简直猝不及防。
少年艾星城正站在街边,又黑又硬的短发火焰山似的竖着,校服半敞着,能看出一点隐隐起伏的胸肌,裤腿扎袜,白色的袜子包裹着一截窄劲的脚腕。
直到这个时候,艾星城才终于搞清楚并且相信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真的活着回来了,只不过换了一个人。
外面顶着卫季的壳子,内里是那个25岁惨死的艾星城。
在明白了这个事实的瞬间,心脏突然怦怦乱跳,心率极快,像是要跳出嗓子眼儿,他赶紧伸手捂住胸口,垂下眼皮,不断地提醒自己深呼吸,吸气,吐,吸气,再吐......终于平静下来,他再次抬眼看向路边。
“小兔崽子!!”卫季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艾星城,紧咬着后槽牙,拳头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要不是你TM不争气,老子也不会死那么早。”
“阿嚏——”正在被自己骂的艾星城仰起头打了个大喷嚏。
打完喷嚏后,皱起鼻子,使劲地吸了两下,然后抬起手,把手里的半截胡萝卜塞进了嘴里,咬下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嚼起来。
卫季盯着艾星城手里的半截胡萝卜发着呆。他小时候很喜欢吃胡萝卜,特别喜欢咬断胡萝卜的那一下嘎嘣脆的声音,可是自从被学校开除以后他就不吃胡萝卜了,改成抽烟了,烟瘾还挺大。
一天两包,抽的嗓子都倒了,说的好听点儿叫烟嗓,说的不好听就是破锣嗓子,他自己也嫌自己声音难听。可他没办法不抽,因为跑长途需要提神,他长期睡眠不足。
艾星城继续站在路边啃胡萝卜。
都快到学校门口了还不去上学,还啃胡萝卜?这么悠闲,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哪儿像个高二的学生?
这什么德行?嘚瑟的跟只打赢了架的公鸡似的,学习那么差,嘚瑟个屁啊!
以前不觉得,现在用旁观者的眼睛来看的时候,卫季觉得艾星城确实不靠谱,就像老父亲看不成器的儿子,好想冲过去打他一顿。他揉了揉太阳穴,着急。
卫季紧拧着眉,伸手把车窗户按了下来,伸出半个脑袋,想叫艾星城赶紧去上学,还没来得及出声,“呲——”车子来了个急刹。
“哎呦!”卫季的头磕在了车窗边,抬手摸了摸脑袋。
听到Duang的一声响,司机扭过头来,“撞到哪儿了?要紧吗?”
“没事。”卫季摆摆手,“怎么了?突然来个急刹。”
“嗐!喏,”司机冲前面扬了扬下巴,“狗也不牵好,一下子冲过来,差点把狗压死,压死了肯定要找我们扯皮的。”
卫季顺着司机下巴的方向往前看,正好艾星城大步冲了过来,嘴里叼着小半根胡萝卜,手里提着一条黑色的狗绳。
越看越欠打,卫季闭上眼睛,更深地吸了一口气。
等他再睁开眼睛往前看的时候,艾星城不见了,前挡风玻璃外面是另一辆车闪烁的车尾灯。
???人呢?
卫季一阵恍惚,还没等他回过神,艾星城的脸出现在了车窗边。车窗贴了防窥膜,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
实话实说,艾星城长的不错,一张好看的娃娃脸即使满脸怒气也不惹人厌,卫季抿了抿嘴唇。
艾星城浓眉拧成了一个川字,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京巴,气鼓鼓地把剩下的一点儿胡萝卜全部卷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完,然后一手拍在驾驶室的车窗玻璃上,“你怎么开车的?差点儿压我狗了。”
小京巴在艾星城的怀里摇了摇尾巴,非常配合地“呜”了一声。
卫季这边的车窗没打开,他透过玻璃紧紧地盯着艾星城和他怀里的小狗。
小狗名字叫团圆,那是他的宝贝,
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你怎么养狗的,牵着不知道吗?狗不懂事你这么大个人也不懂事啊?”
“艹!你TM眼瞎了吧,我没牵着吗?你哪只眼睛看都我没牵着。”艾星城怒气冲冲。
“哎——”司机提高声调,“你讲理不讲理啊?绳子一边狗一边,你拿什么牵着啊?你育高的学生吧?懂不懂什么叫讲文明树新风啊?你们那校门口贴着呢。再骂人小心我告你们老师去啊。”
“哎呦呦,我好害怕哦。”艾星城甩了个白眼。
前面车子的车尾灯熄灭,正在缓慢前进。
司机见状赶紧换挡,“行了行了,我懒的跟你说,你赶紧让开,我们赶时间。”
“你先给我道歉。”艾星城不让,身子一斜,倚在了车前盖上。
“我凭什么给你道歉??”司机说。
“凭你差点把我狗压死了。”艾星城说。
“放屁。”
“艹,”艾星城伸手去抓司机的衣领,“你TM给我下来。”
司机的脾气上来了,直接上手,扭住了艾星城的手腕。
艾星城的劲也大,反手扣住司机的手腕,使劲往下一压,给他压在了车窗边缘。
“啊——”司机瞬间涨红了脸,踹开车门就要下车。
车后排的人比司机更早一步,卫季下车,迈开长腿,朝艾星城走过去。
看到了卫季,艾星城稍一愣神,司机挣脱了他的手,转身就要反击。
卫季很凑巧地插到了他们中间,先回头对司机说了句“算了”,再往艾星城身前移了一步。
“嚯,原来是班长啊。”艾星城抬起眼睛,面无表情。
“你赶紧上学去,要迟到了。”卫季皱着眉。
艾星城无所谓,耸了耸肩,“你们还没跟我道歉呢。”
司机在卫季身后蹦起来,“要我们道歉,你做梦。”
下一秒,“对不起。”卫季说。
艾星城:??
司机:???
“这样行了吧,可以去上学了。”卫季直视着艾星城的眼睛。
“嗤。”艾星城嘴唇动了动,斜睨他一眼,抱着团圆,转身,朝学校大门的反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