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的东西不多,一年四季的衣服加起来塞不满一个一米宽的柜子,不过在学校天天穿校服,也不用特意带很多自己的衣物,反倒是书和学习资料不少。
他花了一些时间,将资料分类,只带接下来需要用到的部分。
抽屉里传来震动的声音,谢辞刚拿起来就没电自动关机了,想着可能是方思泽找他有什么事,到处翻找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
十五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只显示一个“王”。
谢辞接起:“哪位?”
“臭小子,别以为装深沉我就不认识你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的声音,听着有些生气,“最近又受什么刺激了,不声不响搞失踪,说不来就不来?!”
谢辞听着这口气有些耳熟,隐约想起这是烧烤摊的老板,他在那里做过兼职。
“抱歉,我不做——”
“我这都忙飞了!你快来!”
电话那头声音非常吵杂,男人说完自己的就挂断了。
谢辞扫了一眼铺满房间的学习资料,拿上外套出了门。
烧烤摊开在夜市,从家里骑车过去十几分钟。
夜里温度低,骑车有些冻手,不过谢辞倒觉得这个温度很舒服,低温能让他保持清醒,也有切实的真实感。
记得第一次鼓起勇气出去找兼职是在十五岁,当时年纪太小,没人敢收留他,就连去餐馆洗盘子都不要他。
那天他刚和喝醉酒的姨父打了一架,夜里独自跑出门,摆烧烤摊的老王看他可怜,答应他留下来,别人问起就说是亲戚家的孩子来帮忙。
在无依无靠的那段时光里,老王是第一个愿意对他伸出手的外人。
虽然工资不多,但给了他希望。
夜市人头攒动,谢辞到时,老王已经忙出了一身汗。
今天周六,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老王的妈负责收拾桌子,他要做的无非就是帮顾客点单,送酒送烤串,空的时候帮忙打扫地面卫生,虽然多年没做,倒是很容易上手。
他这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了太多事,年少时的记忆遥远得不像自己的。
现在重新体验一遍,倒是让他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感受过的人间烟火气。
从八点忙到凌晨,顾客总算少了。
老王把手头的事交给另一个小伙子,端着一盘烤串,拿上一瓶冰镇啤酒,招呼谢辞在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来一起吃。
“你昨天干嘛去了,不来也不打个招呼。”
老王喝了一口啤酒,长长地舒了口气,活动活动有些酸痛的胳膊,“害得我以为你又被你那亲戚打了。”
谢辞吃着烤串,视线扫过周围一些卖衣服玩具的摊子,随口接道:“高三了,学校事情多。”
“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一眨眼你小子都高三了!”
老王粗鲁地摸了一把谢辞的头,笑着说,“这一看,确实是个大小伙子了,站起来比我都高。”
谢辞:“接下来可能没办法来帮忙了,你看看重新再招个人来。”
“行!学业为重!”
老王拿啤酒瓶碰了一下谢辞放在桌上的饮料瓶,“一会儿我把工资结给你,昨天旷工本来要扣五十,看在咱多年情分上,我只扣三十。”
刚说完,就被路过的金婶赏了一巴掌。
金婶一脸嫌弃地怼儿子:“人小谢多不容易,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你还扣钱,扣这点钱能发财咋地啊?”
老王缩着脖子避开:“妈,我开玩笑的!您真以为我扣啊,我是那种人吗?”
金婶:“就你这财迷的德性,真干得出来!”
谢辞被这母子俩逗得直笑。
等金婶走了,老王才重新看向谢辞:“毕业了想做生意的话,说一声,哥带着你。”
谢辞:“先考大学吧,没文化做生意容易被坑。”
老王嗤笑了一声:“谁坑得了你,我跪下叫他爷爷!”
“谢辞?!”
身后突然传来项海斌的声音,谢辞转过头,见那个秃顶的中年男人骑着小电驴,正隔着人群从街对面看过来,脸色很难看。
项海斌直接把小电驴停在路边,匆匆朝着烧烤摊走过去,看看谢辞,又看看老王,厉色道:“你真的在做兼职?你一个高中生不好好学习,做什么兼职?!”
谢辞见他满脸风霜,鼻头冻得通红,有些疑惑:“您怎么找过来的?”
夜市很大,各条小路巷子都有摆摊做生意的,如果不知道具体位置,想要找到这里得费不少时间。
一说起这事,项海斌就来气。
中午时,他突然接到政教处的电话,说有人举报谢辞在夜市做兼职。
一中在这方面管理很严,一经发现,轻则处分,重则退学。
项海斌微微一愣,忙说:“钱主任,您说的这事我知道,谢辞是去给亲戚帮忙呢,早就跟我报备过。”
钱主任:“老项,这事学校是不允许的,就算是给亲戚帮忙也不行,他毕竟是未成年,出了事谁负责?”
“您说的是,我周一就找他谈谈。”
项海斌有些迟疑地问,“容我多问一句,是谁举报他?”
电话那头没说话。
项海斌试探地问:“是不是和陈展鹏一家有关?”
钱主任沉默了片刻:“老项啊——”
“钱主任。”
项海斌打断他,语气有些不太好了,“那天公安来学校,您也在场,我执教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一个家长像他们那样黑白颠倒,摁着孩子的头非要把他往死路上逼的!谢辞刚入学时什么样的成绩你我都清楚,我不信他没任何缘由就突然放弃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钱主任:“这事我先不上报,你找孩子谈谈,不管帮忙也好兼职也好,是不能再去了。”
项海斌:“好,好,我明白。”
挂了电话后,项海斌在家里想了一下午,饭都没吃就骑着小电驴出来找人,一直找到半夜。
老王见项海斌进来就怼人,很不爽,站起身给谢辞撑腰:“你谁啊,管得也太宽了。”
项海斌:“我是他班主任!”
“哟,你就是他班主任啊。”
老王挡在谢辞面前,“他被家暴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跳出来帮他。”
项海斌一怔:“什么家暴?”
老王:“我就说你们这些当老师的虚伪,就爱搞表面那一套,根本不是真的关心学生,你知道小谢被他亲戚打得多惨吗?饭都不给他吃!十五岁就出来打工,要给自己赚生活费!哪个正经家庭能让孩子受这苦?”
项海斌不敢置信地看向谢辞:“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老王替谢辞回答,“我就一烧烤摊,难道非得雇佣未成年?真的就是看他太可怜了!”
项海斌又震惊又生气,低喝道:“你有困难为什么不告诉我,做兼职是不允许的!被学校发现要被退学的知道吗?!”
老王:“你这糟老头也太坏了!这么懂事的孩子你让人退学,你还是个人吗?!”
项海斌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火气蹭蹭上涌:“你骂谁糟老头?!”
老王:“骂你啊!”
谢辞看着他们指着彼此叫骂,越挨越近,眼看都要亲上了,有些头疼。
正想着先把两人劝下来,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
谢辞随手按了接听,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叫骂声。
“昨天不来,今天也不来,你不想干了是吧?!”
谢辞:“……”
他到底接了多少工作。
谢辞试着劝了两句,见劝不下来,只得和金婶打过招呼,骑着车赶去第二摊。
等项海斌和老王回过神时,谢辞早就走了。
“看看,都怪你,把孩子吓跑了。”
老王见项海斌还是很气的样子,语气放软了一些,“行了行了,坐下来慢慢说。”
项海斌沉着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王让打工的小伙子重新烤了一盘烤串过来,自己喝了口啤酒:“这说来,话就长了。”
-
谢辞凭着模糊的记忆,骑着车在各条小巷子里穿行,最后在巷子深处一家叫夜色的酒吧后门停下。
一个三十多岁,穿着酒吧领班制服的男人早就等在门口,见到谢辞,臭着脸让他赶紧进去换衣服上工。
本来酒吧是不收未成年的,但谢辞长得又高又帅,很受女性顾客喜欢,就破格收留了他。
谢辞到换衣间,走到写着他名字的柜子前,换上酒吧的工作制服。
衬衣领口有些小了,谢辞只能把上面的两颗扣子开着,拿出压在最下面的口罩戴上。
酒吧不像烧烤摊,被认出来可能真的要就地退学了。
领班过来,冲着谢辞说:“调酒师拉肚子,你去吧台顶一会儿。”
谢辞:“我去调酒?”
“不用,你就站那陪顾客聊聊天,当吉祥物。”
领班推着他出去,“记住,绝对不能被女顾客摸到,一直吊着她们,她们才会一直来,你可是我们夜色的王牌。”
谢辞:“……我只是个服务生吧?”
领班:“王牌服务生,不行吗?”
谢辞:“……”
前厅音乐震耳,昏暗的空间里各种颜色的光束快速跳动,舞池里,一群男男女女配合着音乐节奏玩嗨了。
谢辞走进吧台,随手收拾放置在水槽里的杯子。
很快就有一些顾客围过来找他攀谈。
酒吧的工作和烧烤摊没本质区别,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太吵了。
余光里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谢辞下意识地往那边看。
对方穿着宽松的卫衣,戴着宽大的帽兜,帽兜里还戴了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弧度微微上扬的嘴唇和流畅的下颌线。
可就算裹得严严实实,谢辞还是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他。
不说那张精致的脸,对方的体态和仪态都和周围的人有明显不同。
顾予风在吧台前坐下,修长的手指在台面上轻叩两下,对谢辞说:“给我调一杯。”
谢辞擦着杯子,慢条斯理地说:“未成年不能喝酒。”
顾予风抬起头。
谢辞的白衬衣领口微微敞开,下摆扎进西装裤里,勾勒出紧窄的腰身,袖口随意地卷起,露出漂亮的手部线条,手指匀称修长,哪怕只是擦个杯子,也很赏心悦目。
顾予风盯着谢辞脸上碍眼的口罩,接过话:“那未成年能在酒吧打工?”
谢辞垂眸对上他投来的视线:“未成年能来酒吧喝酒?”
顾予风悠悠地笑:“这么说,我们现在是共犯?”
不等谢辞回答,顾予风对着酒吧经理招招手:“给我开一瓶你们这里最贵的酒,记他名下。”
经理暗暗打量顾予风,笑着回话:“最贵的红酒三千八,也有两千六和两千四的,您要哪种?”
顾予风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经理又笑着重复了一遍,腹诽这小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果然消费不起。
谢辞看在眼里,心道这大少爷哪是嫌贵,是嫌太便宜了,拿不出手。
“经理,他是我朋友,开玩笑的。”
把经理打发走,谢辞重新看向顾予风:“我是兼职服务生,不是牛郎,你就是把整个店的酒都开了,我也拿不到提成。”
顾予风托着下巴,有些不满:“扫兴。”
为了安抚这任性的大少爷,谢辞还是给他调了一杯。
边上几个女顾客见谢辞会调酒,纷纷起哄说她们也要。
“不好意思。”
谢辞婉拒,“这是限定给他一个人的。”
女顾客们被吊足了胃口,直呼也要来一杯限定。
谢辞将清澈的液体倒入酒杯,切了两颗阳光玫瑰做点缀,推到顾予风面前。
“你的阳春白雪。”
只听“限定”这两个字,就能让顾予风心情好转。
在谢辞准备收手时,顾予风搭上谢辞的手臂,食指伸进袖口,在那手肘内侧轻轻磨|蹭。
“其实你不觉得比起服务生,你更适合做牛郎?”
顾予风的视线像羽毛般轻轻拂过谢辞的眉眼,略微沙哑的声音透着笑意,“想不想再发一笔横财?”
两人的脸就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谢辞能看清顾予风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勾人的表情、刻意压低的声音、撩拨的小动作,分明是那个会主动向他索要的成年的顾予风才有的,他竟然在少年的顾予风身上看到了。
这小子才几岁,就这么会钓男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辞有点不爽。
谢辞:“你经常这么干?”
顾予风:“你指什么?”
谢辞却没继续说下去,冷漠地直起身收回手:“店里禁止摸手。”
猎物跑了,顾予风也不在意,好心情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意僵在嘴边。
这他妈不就是冰镇雪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