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祁泽回家跟白老爷一说,没想到白老爷爽快地同意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梦想着走南闯北、行走四方,只是为官一方,一生的重任就放在了眼皮子底下。你代为父出去看看,一路上有些什么见闻记得写信回来。”白行健含泪道。
“爹,我一定……”白祁泽感动,眼眶也微微湿了。
白行健拍了拍他的肩膀:“来看爹给你准备的行礼。”
“行礼?”白祁泽抬头,“我背个包袱就好了,准备啥?”
白行健嘿嘿一笑,带他到院子里。
白祁泽惊呆了,白行健竟然给他准备了两辆豪华马车,一辆给他坐,铺着软红细绵,放着瓜果点心,香炉文房,应有尽有。另一辆运货,放他的轮椅,四季衣裳、干粮用品,甚至还准备了两个家丁随行。
白祁泽揉着太阳穴:“爹,你见过哪个江湖人是这样出门的,我这样出去没走两步就要遇上劫匪了。”
白行健可不管那么多,自说自话:“穷家富路!路上出去你就知道这些东西好了!还有,你那个师父,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江湖人,满天下都是。实在找不到,大不了爹再上庙里给你求一个。”
白祁泽:“……”
他拗不过父亲,又怕白行健反悔,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到了出发的日子,白祁泽按照约定,出城十里后,掀开车帘,正琢磨着许怀岚为什么还没来,忽而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回头一看,许怀岚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了。
“小仙长,你什么时候来的?”虽然一直在等待,但看到许怀岚的那一刻,他还是很惊喜。
许怀岚依旧穿着一身薄蓝长衫,衣袂飘飘,乌黑长发用一根桃木簪子束在脑后,眼睛前蒙着白纱,嘴角挂着微笑:“刚到。”
他白玉般的脸上微微泛红,说话的时候淡粉色嘴唇微启。
白祁泽的目光顺着他精致小巧的下巴滑落至白皙的颈脖,又从颈脖落至瘦削深陷的锁骨里。白祁泽刚要转开目光,脑海中忽然闪过几幅梦中的画面。
他窝在一张圆乎乎暖融融软得像云朵一般的床上,怀里温香软玉地拥着一个美人,他贪婪地索取着美人锁骨中的异香,而那娇软美人低吟着往后躲:“不要亲那里,很痒……”
更可怕的是:那美人顶着的竟然是许怀岚的脸……
“你很热吗?为什么一直在流汗?”现实里许怀岚冷冷清清的声音把白祁泽从梦境中拉了出来。
“没、没……”白祁泽涨红着脸摸了摸后颈,发觉自己流了很多汗,尴尬道,“不是,是,好像是有些热,要不我把车窗打开。”
他伸手想要去开窗户,一根银丝拉住了他的手腕。
“你先忍一忍,开窗会被外面人看到,贫道可不想一直念隐身诀。前面再五里就到一个小镇,到时候你把人和马车都留下,我们轻装上阵,不然这要猴年马月才能到海越。”许怀岚拉下他去开窗户的手,许怀岚现在云澜人心中已经是庙里的正神仙官,若是突然出现在马车里,不把路人吓坏了才怪。
白祁泽看着手腕上的银线,那银线像自己有生命一般缩了回去,他抬起头:“那我们怎么去海越?”
许怀岚微笑:“带你御剑飞行,一天足以到达海越,来去耽搁的时间若是太长,小庙里的事务堆积如山,我怕乌翠灵吃不消。”
不光如此,许怀岚更担心说不定哪天奎老丈又回来了,他可不愿错过任何消息。任命职位这种事,天庭的官员总不可能拖延太久吧。
“真的?!”白祁泽瞪大眼睛,他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御剑飞行过,想不到今天能体验,兴奋得摩拳擦掌。
“真的。”
到了镇上,那两个家丁一开始不愿意留下,怕回去被白老爷怪罪,又拗不过白祁泽,最后只得答应了在镇上等着,等白祁泽回来后再一起回云澜。
安置好了家丁、马车和货物后,白祁泽只收拾了一个细软包袱,便跟着许怀岚起飞了。
在天上飞确实刺激,青山河流城镇村落逐渐变得渺小,飞鸟从身边略过,阳光直照在头顶,风呼呼地吹着脸颊。
“好玩吗?”许怀岚问。
白祁泽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故作镇定道:“好、好玩……”
“你晕不晕?”许怀岚又问。
“不、晕。”
“那,能不能手松开些,你快把我腰带扯掉了。”许怀岚回过头,发丝被风吹到白祁泽的脖子上。
“啊、啊!对不起!”白祁泽难掩心慌,原来他方才过于紧张,两只手一直僵硬地紧紧拽住许怀岚腰两侧,就差没抱上去了。
他两只手同时松开,整个人还在发愣,瞬间失去重心,就要朝下倒去。千钧一发之际,许怀岚抓住了他的手,把他重新拉了回来。
“小心!”
这下人是站稳了,白祁泽的两只手交叉相握在许怀岚腹前,手臂只要软下去就能碰到许怀岚的腰,他只好硬撑着拱起臂弯,在站稳的同时又保证两个人不碰到。
在天上飞久了,冷风跟刀子似的,一般人飞一会脸都发白,许怀岚却只觉得身后的白祁泽跟个火炉似的,越烧越热,就快冒烟了。再回头一看,白祁泽面红耳赤,额头上甚至还渗出细细的汗来。
他以为白祁泽不舒服:“第一次飞你可能还不太适应,反正也快到了,下面有条小溪,我们先下去休息一阵。”
白祁泽晕晕乎乎,但还没来得及说“不”,许怀岚已经一头飞了下去。这一下倒真把他吓了一跳。
脚下已经到了海越郊外的山涧小溪,这里丘陵起伏,山清水秀,满眼翠绿,与云澜风光不同。
溪水自山涧流淌,清澈见底,白祁泽伸手捧一把溪水扑在脸上,顿觉清凉可人,又扑了几把,燥意下去了不少。
他长舒了一口气,回头一看,许怀岚正坐在下游溪边的石头上,脱了鞋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玉足贪凉地浸入溪水中,那溪水好似亲吻他一般,一圈圈在身他旁泛起涟漪,白祁泽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燥意,瞬间又升了起来。
他干脆脱去外袍,跃入溪水之中。
许怀岚见他将整个头都没入溪水之中,不由奇道:“七月流火,都过了立秋了,年轻人,身体真好。”
白祁泽从水中冒出头来:“你年纪很大吗?我看你的样子跟我差不多。”
许怀岚呵呵笑了两声:“肯定比你大,毋庸置疑。”
白祁泽不服地“嘁”了一声。
“泡一下就出来吧,镇久了要着凉。”许怀岚叫他。
两个人在溪水中洗了洗,修整了一番,换好衣服,便准备入城了。
海越虽然临海,却多丘陵,三面为群山环绕。百姓依赖打渔、狩猎、采矿、林业种植为生。这里水系众多,陆路却并不发达,幸好许怀岚和白祁泽是御剑飞来,别说坐马车就是骑快马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
海越城里贸易发达,商铺林立,房屋鳞次栉比。街道上有卖鱼的、卖茶叶的、卖杂货的,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我们先去哪打听?”白祁泽问。
许怀岚道:“当然是去茶楼或者食肆,那里人多,小二多半见多识广,最适合打听人,我们也顺便找个地方打尖,转眼天黑了,得找个地方住。”
两人找了一间看起来人最多的食肆,海越渔业丰富,鱼类品种多,许怀岚点了几样菜,清蒸鱼、鱼头煲、煎鱼饼、鱼丸汤,全都是鱼。
白祁泽看了看他略显单薄的肩膀:“小仙长,你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我还以为你平日只吃草叶喝露水,没想到你还挺喜欢吃肉。”
许怀岚端起茶杯,两只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看起来心情不错:“吃草叶喝露水,那不是虫子嘛。我也不是所有肉都吃,我只喜欢吃鱼。”
白祁泽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手指敲着桌面,眼瞧着四周桌子上几乎每桌的食客都点了鱼:“要不再多点几样,回去让我家厨子学着做。”
许怀岚制止他:“够了够了,贫道可没有那么多盘缠,赚的那些功德还要用来修葺小庙的。”
白祁泽笑:“帮我找师父,哪能让小仙长破费,这一路上好吃好喝尽管用,所有盘缠,理应由我负担。”
许怀岚也没跟他客气,而是道:“一定给你找到师父。”
鱼很快端了上来,两人跟送菜的小二一番打听,才知道海越城已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穷乡僻壤山贼海盗肆虐,后来因为发现了矿产,山珍特产也多,再加上水运方便,朝廷的人、江湖的人便来来往往得多了。前几年小二还听说过不少出名的江湖人物,但是现在风平浪静,大家都沉迷去逍遥观,很久没人打打杀杀了,他也没听说过什么金刀大侠。
“逍遥观?那是什么地方?”许怀岚拿筷子的手停住了。
小二把布巾往肩膀上一搭:“逍遥观是我们这里最出名的道观,那里的道长可灵了,不仅包治百病,还可解千忧,简直心想事成。”
“有这么灵?”许怀岚好奇了,“那若是个个都想做皇帝呢?”
“也行。”小二一脸肯定。
“也行?”许怀岚不解,什么道观的神仙能让每个人都做皇帝?有这业务能力那不是逆天了,“个个都做皇帝,那世道不是乱了?”
小二神秘道:“在别的地方不行,但是在逍遥观,没有行不通的事。”
见许怀岚和白祁泽还是满脸迷惑,小二道:“二位客官若是不信,亲自去一趟便知晓了,逍遥观就在城北,一问便知。不过就是……”
“就是什么?”
小二用手背挡在嘴边凑近许怀岚耳朵,用下巴指了指白祁泽:“听说那里香油钱不太便宜,不过我看那位公子出手阔绰,应该是不成问题。”
许怀岚听力本就过人,不太喜欢旁人说话离他耳朵太近,挺直了背拉远距离。
白祁泽见状一把拉开小二:“别说悄悄话,有什么直说。”
小二哭笑不得地看着白祁泽:“还有一点,那里进门要看面相,给道长看过了,准了,人才能进去。”
白祁泽瞪眼:“还有这种事?头一次听说进去庙观,还要先看面相的。”
“这位公子,你去了便知。”
“那请问要怎样才能通过呢?平常能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人?”许怀岚又问。
小二摸着下巴歪头想了想:“这倒是没人注意,男女老少都有吧。不过这种事真要看福份,像我去了几次,都没通过!倒是我们店的另一个伙计阿牛,一次就过了。真是羡慕不来,哎,阿牛就在那边,我叫他过来。阿牛!阿牛!过来,这边!”
另一边正在送菜的阿牛拿着空托盘走了过来:“二位客官,有何贵干?”
他说话中气十足,精神饱满,两眼放光。
小二羡慕道:“客官您看,他去过逍遥观就是不一样,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了,不像我,每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想天天回家躺着,只可惜要养家糊口,做个梦都不行。”
白祁泽惊讶地打量阿牛,奇道:“还有这么神奇的养生之法,那我得去看看。”
阿牛兴奋道:“去去去,一定得去!只要能进去,去过了的都说好!公子,要不要我给你带路?”
白祁泽刚想说好,被许怀岚按住了。
许怀岚对小二和阿牛道,“有劳二位小哥了,我们是游客,喜欢慢慢品味各地风情,去逍遥观不急于一时。”
“也行,也行。有需要客官您再叫我。”阿牛识趣地走了。
小二也去别的桌上菜去了。
白祁泽压低声音问:“小仙长,让他带路不是更好么?省得明天还要问人。”
许怀岚也不答话,把碗朝他那边挪了挪:“帮我盛碗鱼丸汤。”
白祁泽:“……”
海越气候不像云澜那么干爽,盘旋在上空的风带着海面吹来的潮气,吹得人皮肤上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纱,热气散不出来,人自然有些烦闷。这客栈条件算是不错,被子是新絮,只是有些潮,盖在身上热,掀开又冷。
白祁泽在床上躺了半天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走到轩窗前,一轮圆月悬于深邃天幕之上,月亮看起来似乎比云澜的要大一些,浮云层层,夜色如墨,月明如洗。
不知道许怀岚睡了没?
他刚想往门口走,忽然发现墙上歪斜了的挂画旁有个小孔,凑过去一看,竟然直直可以看到对面的房间……
这,这谁干的,这要是对面住了个姑娘,不是便宜登徒子了?!明天得找客栈掌柜的说道才行!
许怀岚就住在隔壁,他一边想一边却又忍不住朝对面看去。
许怀岚正合衣盘腿坐在榻上打坐,此时的他已经脱去了薄蓝外衫,只剩下里面洁白内衬,内衬轻柔,隐约可见衣服下肌骨起伏走向。黑色长发垂在肩侧,几缕调皮的发丝未乖乖呆在发髻里,弯弯曲曲散落在许怀岚的脸颊侧,缠绕于胸前雪白的肌肤上。
白祁泽忽觉喉咙发紧,不自觉地咽下口水。小仙长真像个神仙人物!白祁泽为一愣,许怀岚本来不就是神仙么?然而一想到自己的梦境,白祁泽汗颜且苦恼起来,他有些丧气地移开视线,将歪斜的挂画摆正,遮住那孔洞,又转身回到自己榻上。
以后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免得亵渎了小仙长。!
白祁泽一边默念着净心经,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更声。
原来已经三更了,他拉过被子捂住头……
正要闭眼,忽然听到旁边有人道:“还没睡吗?”
白祁泽吓得猛地掀开被子一看,许怀岚正站在床边!他差点没跳起来——
“小仙长……你能不能,别,神出鬼没的……”
许怀岚已经穿好了外面的衣服,头发也束整齐了,手里拿着拂尘,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既然还没睡,那我们走吧。”
“去哪?”白祁泽问。
许怀岚道:“既然白天不容易进去,那我们就去夜探逍遥观。”
“啊?”
夜晚,许怀岚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什么奇怪的,都是开庙观的,拜访一下如何了。你不去吗?不去别怪我不带你,那我自己走了。”
“去去去!”白祁泽立马起身。
三更时分,百姓都已入睡,城里寂静无声。
月亮又白又大,挂在天上。
两人御剑在街道里穿行,转眼到了城北,上了一个小土坡,一座道观赫然出现在眼前,大门牌匾上写着三个金色大字——逍遥观。
白祁泽盯着看了一会:“这是真金,这道观比咱那小庙有钱多了。”
许怀岚扶额叹道:“别提小庙了,后墙破洞还漏风呢。”
白祁泽看了看门上的黄铜辅首衔环,欲伸手去拉。
“你干嘛?”许怀岚拦住他。
“敲门……”
“大半夜的敲门,你是不是傻。跟我来。”许怀岚用拂尘缠住他的手臂,两人瞬间飞到了道观屋顶上。
“……”成梁上君子的白祁泽无语。
两人顺着屋顶飞了一阵,在一座院子停住了。这里窗户紧闭,但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许怀岚示意白祁泽趴下,然后轻轻揭开了一片瓦。
里面席地而坐约二十来人,正听着前方一道士讲经。
“大半夜还学功课?”
白祁泽正震惊这观里人如此好学,许怀岚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仔细听。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他们在说庄周梦蝶的故事?”
忽然间,那二十来人集体直直倒了下去,仰面而睡,双手交叠于腹部,连姿势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