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秋月高悬,虫声起伏,夜里的风透着凉意。
余白喝完第二碗鸡汤,隔着陈旧的麻袍拍了拍鼓起的小肚子,将系在腰上的带子松开,坐在椅子上一边放松肚子,一边望着月亮出神。
看着熟悉的月亮,余白脸上的喜悦一瞬间消失,眉眼朦朦胧胧的,多了点落寞。
霍铎尔收拾好石锅和碗具,将灰兔皮放进清水中浸泡,又碾碎几株草裹在掌心搓磨,认真把手指搓洗干净。
低头微嗅,没什么味了,这才回头去看坐在木椅子上的亚雌兽。
迎面刮起一阵风,霍铎尔走到余白面前,身躯半躬,把风挡去。
“……白?”
余白没有回应,呼吸有些急促。
霍铎尔担心他受寒,打算把余白抱回屋内。
刚碰到柔软纤细的腰身,兽人擦干的手掌瞬间出了点汗。
深秋的月色下,霍铎尔轻轻托起余白的一条胳膊,握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脖颈后环起,另一条手臂穿过拢起的膝盖,沉默而轻柔的把余白抱了起来。
满怀温暖,很小很软。
陌生异样的触感让霍铎尔僵在原地,他低下头,借着月色注视怀里的亚雌兽。
余白小脸一歪,靠在他颈边,眼睫还合着,唇边的气息很温暖,浅浅地往霍铎尔脖子上吹拂。
凸起的喉结滚了滚,霍铎尔移开目光,抱紧余白几步走进屋子。
余白睡得很沉,借着火光,霍铎尔看到他眼尾残留了一抹泪渍。
指腹触了那抹湿润,慢慢抹干净。
霍铎尔依旧蹲在床头,想起余白睡前习惯把身子擦一遍,顺手从木梁上拿下干净的麻布,又打来半盆热水,兑入凉水。
热水沾湿麻布后,先替余白擦脸。
余白动了动合起的睫毛,霍铎尔凝息看着他,确定没醒,这才松了口气。
他松开紧握的掌心,一片潮汗。
*
那天余白给霍铎尔擦身时,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
就像余白当时做的,霍铎尔尽量放轻了力气帮余白擦拭,连着那天余白略过的部位,他都没错开。
霍铎尔替余白专注细致地干净了,再妥帖地放好。
有些可爱的模样,软绵绵的,颜色粉润。
霍铎尔目光一暗,替余白拉好麻袍下摆,又用兽褥将瘦弱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秋夜很冷了,霍铎尔到小院前定定站了好一阵。
之后走去河边,河水寒冷,但只有这股冷才能冲散他身上的燥气。
*
蛮荒深秋的夜晚太凉,余白还没醒就捂着鼻子打喷嚏。
身上盖了三层兽褥,里面两张是老兽人留下的,最外面那张是乌炎给他的皮毛,背面毛茸茸的,蹭着很舒服。
他埋进兽褥多赖了一会儿床。
太阳还没出来,这个季节的白天变得更冷了,像家乡的冬季。
他忽然一顿,朦朦胧胧地想起昨晚的事情。
再低头观察,只觉得浑身清爽洁净,昨晚霍铎尔帮他擦身体的举动不是做梦。
余白捂住了慢慢发烫的耳根,闷着嗓子沉默。
可反过来一想,他也在对方受伤的时候那样照顾过,都是男的,这样做也没什么。
余白做足了心理暗示,发现屋内没人,石桌上多了个没那么平整的陶碗,碗上带着木盖。
他把能穿的麻袍全部套上,又披了张比较短的兽褥,走到桌前打开木盖,半碗蒸熟的粉粉豆,半碗蒸熟的蛋羹。
蛋羹蒸得水润,余白咽了咽嗓子,心满意足地捧着碗走出石屋。
*
天色灰胧,余白愕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墙。
前几天堆起来的木柴摆在墙外,周围摞着两堆很高的石头,远远地,他捕捉到霍铎尔拖运木板的身影。
余白捧着碗跑了过去:“霍铎尔,你去搬石头了?”
天冷,但霍铎尔露出的臂膀汗津津的,肌肉鼓起,拖着木板上的石块往小院走。
霍铎尔道:“过些天可能会下雪,风又大,这些柴最好收起来,先把墙堵上。”
余白呐呐。
他猜到这里会下雪,深秋已经这么冷了,冬天只怕会更冷。
尽管想过,可余白总是没多少紧张感,或许等不久以后吃了亏,才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能太松懈。
他盯着霍铎尔鼻梁滚落的汗珠,心里羞愧:“我帮你。”
霍铎尔:“这些石头很重。”
帮不上忙的话没说出口,怕叫余白失落。
余白:“……”
霍铎尔:“帮我找把石刀,有些石头打磨平整了更容易砌上去。”
余白连忙答应,回屋翻出所有的石刀。
霍铎尔停在门外,目光正对着蹲在地上的余白。
“白,先吃东西。”
余白嘴上“唔”地回了,抬头一看,见霍铎尔仍望着自己,刚反应过来脸就热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先去把碗里的早食吃了。”
亚雌兽模样很是乖顺,霍铎尔一下子没反应回来,还想跟进屋说两句。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汗津津的臂膀,再看余白干净柔嫩的脸蛋,这才皱着眉继续整理石块。
*
灰羊老兽人离世后留下了一些东西,其中四把石刀,没一把能让霍铎尔拿趁手的。
余白有点气馁:“我继续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别的。”
他满屋翻找,些许灰尘落在脸上。
霍铎尔盯着余白那张小脸上的灰尘:“我找点石料做一把,白,你不用忙。”
余白:“我来帮你。”
他没力气和技术凿击打磨石料,不过稍微改进还是有办法的。
兽人用的石刀多为片状,如果力气大些,打磨东西的时候可能会把虎口和手指割伤。
他外公做过不少农具,材料和现在用的不同,多用铁,而这里还是用石料为主。
余白那天和霍铎尔出去捡柴,在河岸对面的树木底下发现树脂,他想过去挖点树脂用。
霍铎尔找到几块合适的石料打磨,磨制出几种匕首的样式。
再用石刀把石块修平整,混着泥浆砌上空漏的半面石墙,一来一回的,要忙活的事情可不少。
太阳出来了,他曲着身,背上都是汗,手上忙活,可注意力仍放在余白身上。
“白,你去哪里。”
余白站在门后,扭头看见那副古铜色壁垒分明的身体。
虽然男人敞个膀子很正常,不过他还是避了避。
“出去刮点树脂,很快回来。”
余白特意叮嘱:“不用跟着我。”
他跑了几步,气喘后才停下。
*
余白抱着石罐独自来到河岸对面,林子里有其他兽人在收集木柴,见到他,纷纷好奇打量。
亚雌兽救了巨人族兽人的事在部落附近都传开了。
很多兽人没见过余白,这会儿一看见他,立刻肯定他就是会医治兽人的亚雌兽。
毕竟他们从来没见过那么虚弱瘦小的兽人。
“他看起来一点力气都没有。”
“胳膊还没我两根手指粗。”
“他在干什么?”
……
余白正在刮树脂。
树脂凝固坚硬的结在树干外层,他费了不少力气刮满,虎口握紧石刀,压出一片红痕。
好不容易接了半罐树脂,偏过脸,差点吓得摔倒。
那几个收集木柴的兽人不知几时围在边上打量,他们曲膝弯腰,和余白视线齐平,脑门上分别顶着大中小三对牛角。
余白:“……”
兽人盯着他光溜溜的下巴:“白,你采这个做什么?”
余白:“做沥青。”
兽人困惑:“沥青?”
他们没听过,问:“可以跟去看吗?”
眼前的三个兽人只是好奇,没有恶意。
余白虽然不太习惯和别的兽人相处,但他也做不出冷脸赶人的举动,迟疑地点了点头。
牛角最大的兽人道:“我叫塔塔。”
“我叫塔卡。”
“塔克。”
角牛族三兄弟,看起来很年轻,但肤色天生黝黑,显得眼睛和牙齿很白。
他们跟随余白回到小屋,霍铎尔正在把打磨平整的石块往墙上堆砌。
霍铎尔目光冷酷,放下石块走到余白面前挡开了塔塔三兄弟。
“白。”霍铎尔脸色低沉,以为余白被他们打扰了。
余白从霍铎尔身后探出脸,指腹在他精健匀实的腰侧轻轻一戳。
“别又吓人,他们想看我做沥青。”
霍铎尔注意力集中在被戳了一下的腰上,冷酷的气势淡化几分。
兽人们都安分了,余白这才走到灶前,挑出底下的木炭碾碎,又另外将罐子里的树脂架在火上烧融。
他拿起霍铎尔重新打磨的石刀,又挑了根木头,让他将木头削到顺手的程度。
霍铎尔和塔塔三兄弟都看着他,那么多双眼睛注视,余白有点不自在。
他下意识往霍铎尔身旁靠近,小声指着木头一端:“在这里削一道跟刀口。”
霍铎尔照他的吩咐,很快办好。
余白拿起刀片,插/进刀口,又将碾碎的木炭灰倒入热化的树脂,搅拌均匀。
他将现制的沥青抵在刀口和石刀镶嵌的缝上,不久就将二者粘合起来。
余白握着刀柄挥了挥,笑吟吟地:“这样就不会割伤手掌了。”
塔塔三兄弟异口同声道:“我们怎么没想到这样做?!”
说完,打量余白的眼神又多了一些诧异。
“没想到白看起来瘦弱,居然能做出我们都没想到的东西。”
三兄弟的目光太热烈,余白羞赧地藏在霍铎尔身后,一时接不上话。
见状,霍铎尔走到门后,目光俯视角牛三兄弟。
“你们该走了。”
三兄弟哪里见过这么冷漠凶悍的兽族,他们已经长得很强壮的,可面对眼前的巨人族雄兽,还是要仰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
塔塔三兄弟讪讪,摸了摸自己的一对角走了。
围观的余白:“……”
霍铎尔随手擦了擦肩膀的汗,拿着带柄的石刀打磨石块。
余白也不好再说重复的话,窥见兽人眼睛进了汗水,走回屋内拿了张麻布出来。
“霍铎尔,你脸上的汗擦一擦。”
他垫着脚够长胳膊,霍铎尔紧了紧手上的石头,随即默默弯腰,把挂着汗珠的脸凑到余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