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这怎么办,人都快泡僵了。”
“先去找仵作,让兄弟们立刻去查这女子的底细,回来了直接报我。”
“那印都尉那边……”
“他不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报我就是了。”
“是。”
……
谢长意一到后院,便见几个身强健硕的执金吾围着一具湿淋淋的女尸,似乎是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如今天气冷,尸体被冻得僵硬不已。
为首之人见到他,眼底精光闪了闪,按在刀柄上的手不自觉摩挲着刀锷。
谢长意拱手道:“国舅想知道诸位的进展如何,派下官前来询问。”
“找到了这名投井而亡的女子,正在确认身份。”为首之人回道,他转而对下属一喝,“你们,再去把这名女子的住所搜寻一番,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给我掀起来仔细地找!”
“是!”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刚刚明明派人去翻了……还是领命散去。
谢长意上前查看尸体,尸体肿胀有限,确实是刚死不久,嘴唇……什么都泡没了。
那人在他查看尸体的时候,始终如黑夜中狩猎的猛兽般紧盯着他。
谢长意感觉脖颈有些发毛,站起身道:“狗就是狗,见到肉就两眼放光。”
“汪!”那人恶劣地回了声狗叫。
“噗……”谢长意不禁笑出声。
“怎么认出我的?”
“我又没聋,你也没变声,还用认吗?”
“……有没有想过我?”
“你问的是人还是狗?我老家宅院看门的大黄狗,死了多年,确实梦见过。其他的就没有了。”
“……”那人久违地又开始磨牙了,“谢大人当了官,但是当错了,该去御史台才对,定能独占鳌头。”
“靠舌头吃饭不安全啊,我比较惜命。”
那人逼近道:“你还惜命?在狱中快病死的时候怎么不说惜命了?”
对方身形高大,一逼近压迫感十足,谢长意却没后退,“……我知道是你救的我。”
那人惊喜地呼吸都重了几分,捧起谢长意的脸,看着他道:“知道你还敢不想我,你对救命恩人这态度?”
“一码归一码,我早晚还你人情就是。还有,有的是人不想我死,你若不是另有其主,也会有人保下我。”
那人又气得咬牙切齿起来,粗砺的手指抚过谢长意浓密轻垂的睫羽,捏了捏他薄粉的面颊,猝不及防的,在他尚且微热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谢长意一惊,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那人身手不俗,却没躲,被扇得偏过头,也只是用舌尖顶了顶面颊。
谢长意冷冷道:“你有需求就去青楼,拉大街上真的很掉价。”说完越过他,往内堂回了。
“我是执金吾左京辅都尉,仇羽。”那人在他身后出声道。
谢长意没理会,步履快速地回到了内堂之中。
“世侄,如何了?”萧应杰见着他,连忙问道。
“执金吾从井中找到了一具女尸,是伯涛兄的一名侍妾,已经命人去搜查她的住所了。”
萧应杰气得捶胸顿足,若他唯一的儿子真是死于一名侍妾之手,何其可谬,何其可笑!更可笑的是,这名侍妾还投井而亡了,让他连惩治的机会都没有!
国舅爷吊了一整晚的心气,此时终于沉了下去,两眼一闭,直接昏倒了。
众人大惊,手忙脚乱地抬他入室诊治。
不多时,执金吾那边也有了些结果,来赴宴的官员们还被困住没让走,此时已至天际初明,执金吾终于放了人,让无关之人都回去休息了。
鸿胪寺众人如释重负,各自坐马车回了。
.
次日,这桩红白喜事便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国舅公子同公主的新婚之夜,新郎居然离奇暴毙,这比之前那件水花都没有的画舫命案有意思多了。
陛下御旨,命执金吾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天福公主的消息,自婚宴后,便打听不到了,按礼法来说,她已是萧伯涛的未亡人,可如今这光景,她不可能回国舅府,便留在了宫中,足不出户了。
小满出门采买,每次都能带回来一堆群众的智慧,听个奇还是有意思的。
秦月先本想来谢长意这里听个鲜。婚宴那日,因着他没有官身,虽是萧伯涛的朋友,但不便同朝臣们挤位置,所以便没去,此时定要听个仔细。谢长意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把他劝回家。
又过了一日,谢长意如往常一样在鸿胪寺点了卯,处理着那些不大不小的杂事。
鸿胪寺因着萧伯涛的死,气氛沉闷得厉害,涂少卿也没心情刁难他,众人就这样死气沉沉地办着差。
执金吾如劫匪一般撞开鸿胪寺的大门时,谢长意正在写折子,身子一震,毛笔在纸上斜出一笔,整份折子都要重新写了。
又是那句:“执金吾奉命缉拿疑犯,拿下!”
在鸿胪寺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谢长意又一次来到了金吾狱中。
“又是我?”谢长意站在小隔间,环顾周围熟悉的环境,歪头道。
“嗯,又是你。”仇羽在牢外对他点点头。
“这次我又干了什么?萧伯涛死的时候,我还昏睡着,总不至于又没人为我证明我在睡觉,所以我其实跑到公主和萧伯涛的洞房,睡在了他们中间?”
“不是。”仇羽嘴角扬起了一点笑意,“那儿不是你该睡的地方。”
“所以我做了什么?”
仇羽从头讲起:“投井而亡的侍妾名叫春华,她是国舅公子最宠爱的侍妾。画舫命案,是她做的。她听说莲香楼有位叫云娘的姑娘,国舅公子很中意,有意纳她进门,便扮成侍女,混进了画舫。她同云娘起了争执,在秦月先的房中,将云娘从窗户推了出去。国舅公子给执金吾派信,让我们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谢长意神色如常,静静听着。
仇羽继续道:“大婚那夜,春华在后院唤醒了酒醉不醒的萧伯涛,他们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春华应是亲了萧伯涛,萧伯涛也沾上了她唇上的剧毒。那毒虽厉害,但一时三刻还不会起作用。之后,萧伯涛为了见公主,擦过嘴,可那毒依旧残留,他饮下合衾酒,时辰一到,就毒发了。”
“所以合衾酒没毒。”
“是。那酒本是御赐之物,想在里面下毒几乎不可能。”
“唔,听下来,春华姑娘似乎是一个对伯涛兄用情至深、因爱生恨的烈女子。”
“……你是这么认为的?”
“不然如何认为?”
“我以为谢大人很懂女人心。”
“在下尚未成亲,没有懂的机会。”
“听闻谢大人对公主用情至深……这叫不懂吗?”
谢长意站得有些累,撩起衣袍,坐在床上,“都尉话里有些酸啊。不错,在下承认,外界传言都是真的,在下确实对公主矢志不渝、钟情不二。今生不能在一起,恨不能来生重会。”
仇羽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脸色青寒如铁,“谢大人刚刚,好像自白了一条有理有据的杀人动机。”
“哈,”谢长意嗤笑了一声,“夏日里的蝉声惹人心烦,我也对它起过杀心。”
仇羽挑眉道:“谢大人不会不知,是国舅公子害你在金吾狱中受苦一个月的吧。”
“天爷!”谢长意捂住嘴,脸上全是不可置信,“我与伯涛兄自幼相识,他何至对我下如此毒手,我心甚痛……”
“谢大人,演的太假了,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谢长意难得露出些狡黠的神色,令得他温良的面容灵动了起来,仇羽一时看愣,心像是漏了几拍。
谢长意收住笑容,扯回正题,“好吧,就算我知道,可这也不能说明,我会为此杀了伯涛兄啊。烦请都尉明言,在下是从哪里卷进这件案子的。”
仇羽回过神道:“……不久前,你派人去过朱雀大街一家老店买珍珠粉。那日,春华也去了。”
“所以,我是幕后指使春华姑娘之人?”
“难说。”
“这么说,那日在画舫,都尉是故意把那串珍珠耳环留在那里的?”
仇羽脸上闪过一丝阴霾,“谢大人说话总是这么跳跃吗?我有些听不懂。”
“都尉听不懂,就当在下没说过吧。”谢长意冲他一笑,“话说回来,这点有头无尾的证据,并不能指认在下是杀害萧伯涛的凶手。在下思来想去,这件案子如此之大,陛下下令三司会审都不为过。若都尉真的确认在下是凶手,此时在下定在刑部或者大理寺的监牢了,而不是在这金吾狱中,不是吗?”
仇羽紧握着刀柄,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在下猜测,幕后真凶已经找到了。都尉拿我,应是私自做主,想从我嘴里逼问出什么东西,结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都尉似乎一早,就在画舫等我了……”
仇羽粗重地长出了一口气,打开了牢门,“谢大人,你可以走了。”
谢长意摊摊手,“都尉无端拿我下狱,让在下想起了很痛苦的回忆。如此伤害,一点补偿都没有吗?”
仇羽剑眉一挑,扯出一抹邪笑,“谢大人想要什么补偿?我身无长物,不介意以身相报。”说着扯住衣领,就要将那烨烨如辉的麒麟服扯开。
谢长意连忙制止,“别!是我说错了,我不要补偿了,这就离开。”
仇羽站在牢门口,挡住谢长意,他身量颇高,站在那儿几乎没个缝儿给谢长意开溜。
“都尉到底让不让人走?”谢长意叹道。
“谢大人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放你走。”
谢长意抚住头,有些头疼,“都尉请说。”
“三日后入我府中一趟,有样东西想请谢大人看。”
“好,我答应了。”
仇羽没提什么下流的条件,已经出乎谢长意的预料了,入他家虽然有些危险,但对方也不至于在白日里,□□朝廷命官吧……
仇羽侧身一让,放谢长意离开了。
金吾狱外,刘管事一脸和笑的等着谢长意,见他出来,向前拱手道:“谢大人,相爷有请。”